第90章 母子(1 / 1)

玉骨冰肌 鹿无骨 402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90章 母子

  为了查询龙脉所在, 玉无缺把在水脉脉络上砍来的古藤挑了一小部分做成感应灯笼,原也没指望能以此寻到些什么。

  毕竟鹤不归说过, 那古藤像是花家先祖特意为水脉种下的, 他随身带来是上清观也只抱着侥幸的心态, 谁料想还真的有了反应。

  玉无缺提溜着灯笼,一路往深林进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在一片生长茂盛的万年青林中,寻到了同样的藤蔓。

  盘根错节的藤蔓破土而出向上攀爬,紧紧抱着如城柱粗壮的树根,它们仿佛天生就是万年青的一部分, 跟江陵城附近寻到的不同, 这里的藤根厚实, 枝叶肥美, 显然生命力蓬勃,尤其同万年青长在一起,连颜色都一样。

  若非有古藤灯感应, 根本看不出来。

  身在此间, 光亮骤盛,玉无缺随便挑起来一截探去,灵力精纯干净, 哪怕只是细细一根, 也同别的地方不一样。

  他抽刀割下一小截包好, 又匆匆写了一封信,灵雀刚刚召来, 便听见远方浑厚地「咚」了一声。

  “咚——”

  紧接着是第二声, 第三声。

  一直到第九声钟声止歇, 万古青林中已惊飞了无数鸟雀,不知这些小灵物是不是也能从钟声里听出焦急和肃穆,察觉到大难将至各自高飞。

  玉无缺变了脸色。

  九声钟响,意味着观内有大事发生,急召弟子于山门前集合听事。

  如今能有的大事无非是山下虎视眈眈的逍遥廷,玉无缺不敢耽搁,让灵雀带信疾飞后,他也往山门赶去。

  ……

  山门殿前的白玉台已被乌泱泱的上清观弟子挤满,青袍玉冠持剑而立。

  而石坊之外,尽是丰容靓饰绮罗珠履的逍遥廷弟子,站在最前的四个壮汉抬着一方贵妃椅,张茵茵一身紫衣尽显婀娜身姿,她撑着脑袋仰躺在椅子上,支起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坊内诸人。

  轻纱浮动,遮不住下头雪白的大腿,美好丰盈的体态时隐时现,逼得修道的弟子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头也不敢抬。

  生怕多瞧一眼,就被妖女勾走魂魄。

  面首给张茵茵又是喂葡萄,又是奉酒,看上去当真逍遥又快活,半点不见对方剑拔弩张的意图,可气氛却草木皆兵得有些窒息。

  因为张茵茵在讲故事。

  讲一个始乱终弃,忘恩负义的故事。

  这个故事玉无缺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他挤开众人绕到木青君身后,始终没见到陵玉道长和岳庭芳。

  “跑哪儿去了?”木青君见他行色匆匆,拉着人退到后面问,“见到庭芳了吗?”

  “正想问木青君呢,方才我在后山练剑,听到钟声有异便赶过来。”玉无缺道,“不是一月为期么,这才过了半个月,张茵茵怎么就来了?”

  “谁知道她想搞什么鬼。”木青君道,“听上清观的弟子说,逍遥廷走正道上来的,沿途想拦路的弟子都被弄晕给送上来了,到了殿前也不进来,就在那动嘴皮子。”

  “见血了吗?”玉无缺摸着剑柄问。

  “没有。”木青君神色严肃,“就是因为没有,她们又不肯进殿,所以不能以擅闯上清观的名义将人赶出去。”张茵茵只是将人迷晕,一个个放在轿子里送上来,没少一块皮没流一滴血,上来之后只在石坊门口讲故事,未曾兵戎相见。

  这个时候谁先亮剑谁便输了一步。

  玉无缺远远打量了一圈,问道:“有血渊殿的人。”

  “不止。”木青君手隐在袖中,指着人群一一介绍。

  依附狱释宗的门派,中立的门派,甚至有不清楚状况以为有什么清谈会被骗来的小仙门,这些仙门虽在天极宫治下,却没什么存在感,也毫无战斗力,大大小小势力庞杂的仙门都在,每派至多只有两人。

  玉无缺恍然大悟:“才来了这么点人,根本算不得援兵。张茵茵此举不过是想将上清观的声誉踩在脚下,达到目的这些人插不插手都不要紧。”

  “你如今倒肯多动脑子了,不错。”木青君趁机夸赞一句,“故事讲完,若再有实证证明她所言非虚,那便不管今日还是半月之后,逍遥廷要直取上清观,都算得上名正言顺。”

  可以说,逍遥廷每走一步都在规矩和法理之内,没给旁人留下一点说三道四的空间,半个月过去了,本来这件事是两派私怨,可以私下沟通解决,可上清观到现在都未曾出面,硬是把失态拖到公之于众的地步。

  玉无缺捏拳:“都这个时候了,陵玉道长怎么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上清观的弟子就自然分立两边,岳庭芳扶着陵玉道长的一只胳膊,缓步走了出来。

  陵玉的气色不佳,看得出右脚像是有伤,走路不大稳当,岳庭芳几日不见,消瘦了许多,他只匆匆瞥了一眼玉无缺和木青君,什么都没说,扶着陵玉走上前去。

  玉无缺有些担心:“庭芳神色有异,陵玉道长竟然不是装病,木青君猜猜,张茵茵会做什么?”

  “妖女想什么,我才不要猜。”木青君嫌弃完又叮嘱,“无缺,你可听好了,逍遥廷至此都只是凭一张嘴,难以让人信服,如今召来众家围观,必得拿出实证,若实证针对的是岳庭芳,你万不可冲动相护。”

  玉无缺哪肯听从,愤然道:“可他们要是敢出手伤人,我怎么可能不护!”

  “废话!”木青君瞪他一眼,“要是敢伤我天极宫弟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除此之外的别的情况,你需冷静。”

  玉无缺闷闷地「嗯」了一声,眼看着岳庭芳和陵玉道长走到石坊下,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握着剑柄的手心都出汗了,生怕对方不讲道义杀个措手不及,伤了自己的好兄弟。

  同他一样紧张兮兮的还有上清观弟子,唯独陵玉道长依旧云淡清风的神色,一一问候了坊前仙门代表,还大方地邀请他们入观漫谈。

  “不必了。”张茵茵这才收起她没骨头似的靠法,直起细腰,笑盈盈地道,“故事又说了一遍,怕是有些人都听腻了,可我不到这里讲,你还不肯出来见我一见。敢问道长,何时将周玄清交出来?”

  陵玉道长道:“玄清乃我门下弟子,犯错惩处,也该由上清观来。”

  “好吧,此事不急,反正还有半个月,陵玉道长可以好好思量要不要给我人。”张茵茵道,“之前说好一月为期我自当信守承诺,今天来,只不过是想让大家大开眼界。”

  她说完便将眼睛盯在岳庭芳身上,血渊殿的金护法趁机道:“张宗主,凡事口说无凭,讲究实证,我等应你恳求来见证公理,你总得拿出些证据让大家心服口服吧。”

  “那是自然,没有证据,便是给清清正正的道门泼脏水,岂非坐实我妖女之名?若有实证,小女就只是来求个公道的可怜人,你们都得替我做主呐。”张茵茵捂嘴笑道。

  “咳。”金护法催促,“你有冤屈,在场之人自会替你做主,张宗主有话还是快说吧。”

  张茵茵抬手指着岳庭芳道:“修我合欢宗者,体质有异,诸位也是知道的。而我们姐妹几个都是前宗主的亲传弟子,体质尤其特殊些。

  因为修了不传秘法,既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鼎」,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炉灶」。”

  上清观的弟子有些茫然,而其余庞杂门派倒意外地议论起来。

  不论男女只要修了合欢宗,可用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术增强自己的功法,此法是将女伴或面首当做「炉灶」,自己作为「鼎」,以此汲取对方的灵力,一般体质只分两种,要么天生为鼎或天生为炉,可张茵茵所言,修了秘法可让自己炉鼎同成。

  换句话说,这样的人若修炼已大乘,是有可能被更强大的人当做「炉」取之不尽的。

  “本派圣姑武九九天资奇佳,十数年前便已入了大乘境界,周玄清当时不过一介金丹修士,想要迫她为炉,绝无可能。”张茵茵眼神犀利,言辞掷地有声,“除非是圣姑心甘情愿的。”

  有人道:“这怎么可能!”

  武九九的盛名在外,整个逍遥廷的女子,哪个不是好色痴迷于好看的男人,非得有天下一等一的样貌,一等一的资质,才入得了她们的眼,那周玄清长相普通,资质平平,品性也算不得多出众,何以能让盛极一时艳冠群芳的圣姑委身于他。

  “自然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张茵茵不屑道,“周玄清之于圣姑,不过是寻欢作乐时的酒搭子,天一亮谁还理他。男人如衣裳,这个不好再换下一个,我派弟子向来如此,可恨就可恨在那周玄清私下勾结药王谷之人,配出奇药破了我派避子金身,让圣姑怀了身孕,圣姑慈母心肠,不忍心将孩子堕下,只能叛离师门躲在深山老林里将他生了下来。”

  说罢张茵茵一抬手,逍遥廷的弟子丢出来一个老翁。

  张茵茵道:“说说看,你曾干过什么好事。”

  “鄙人……鄙人……”那老翁瓮声瓮气地说,“曾配药破解逍遥廷的避子秘方。”

  此人在药王谷位次不低,看着老实巴交的,此时却抖如筛糠,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为了将此人揪出来,张茵茵可谓是花了不少功夫,一边是面首借口争宠,须得让掌门怀孕为由,满天下找人配药,一边是借啸月楼之手查证懂药石又熟悉合欢宗修炼之法的高人,双管齐下地翻查,终于有了药王谷之人私下联系。

  而此人配出的药完全针对的就是逍遥廷入门时逼女弟子喝下的药剂,如此一来,张茵茵便直接将人抓了。

  严刑拷打之后,此人终于吐口。

  当年周玄清也曾要他配过,便是用他拿来的避子药研究,才有了这个方子。

  至于用在什么人身上周玄清没有透露,药师只知道,也是一名逍遥廷的女子。

  药师将一沓发黄的纸页递给陵玉道长,上头是他配过的生子药,也有避子药方,药方笔迹正是周玄清的字迹。

  这件事,陵玉道长一无所知,这张药方仿佛一碗黑墨,百年清正都将污黑得彻彻底底。

  岳庭芳听得遍体生寒。

  张茵茵狐疑道:“陵玉道长这么看着我,是觉得我说的都是假话了?”

  陵玉道:“张宗主振振有词,肯定是有实证的。”

  “那我说得可对?”张茵茵道,“周玄清配药破了避子金身后,逼得圣姑将孩子生下,那之后的事,你当真不知道?”

  陵玉道长摇摇头:“并非一无所知,玄清修为暴涨来得蹊跷,我是问过的。”

  岳庭芳心下一沉。

  身板挺如劲松的陵玉道长,此时却少有地垂下了头。

  他想起自己师弟下山一趟后回来发生的剧变,从默默无闻到意气风发,再突然走火入魔神志不清,他是从胡言乱语里得知山外还遗留着一个可怜的孩子,也是从胡言乱语中,知道了自己师弟做了滔天恶事。

  陵玉道长多次逼迫周玄清说真话,从断断续续的供述中,拼凑了一段不堪往事。

  武九九怀孕之后,周玄清全程伺候左右,倒不是他为父心切,怜爱母子,是他已经知道,武九九的「炉灶」除了强取并无自愿献出这一说,但它能够通过分娩,由母体传承给婴孩。

  周玄清的能为,想要杀死武九九强取炉灶几乎没有可能,哪怕圣姑有孕在身,修为参差也是天壤之别。

  于是他在下药之时便打定了主意,待圣姑产子,他要亲取自己孩儿的性命,抢走炉灶。

  可武九九也留了一手,母子连心,哪个当娘的不是为自己的孩子做尽打算,生产前她便早早将炉灶的灵力封印了七成,转化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护体结界,以保孩子不受伤害。

  果不其然,诞下孩子的当天,周玄清就丧心病狂地下手了,他趁圣姑虚弱,炉灶将失,将人打得只剩一口气,见他还要剖婴孩腹部时,圣姑才告知炉灶只挖得出一成功法,孩子若是死了,其余九成会随他去往地下,谁也得不到。

  武九九临终前目眦尽裂地怒吼:“你若敢动我孩儿一根汗毛,便什么都再得不到,将来到了地下,我们母子俩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玄清贪欲成魔,早已没什么人性,他仔细回想武九九的遗言,只要留住孩子的性命,那炉灶的修为便有可能还能取走。

  于是他将孩子和武九九的尸身一并带走了,武九九葬在何处至今不知,而那个孩子,被他一个人养在深山两年,浸泡各种毒药金水,炼过无数阵法,受尽皮肉和精神折磨,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吊着。

  终于,周玄清从自己儿子的体内,抽走了三成功法。

  若不是他中了武九九的计,强取豪夺以致反噬到走火入魔,陵玉道长发现之后将他打成重伤,关进殿中,那个孩子恐怕早被各种药水和阵法榨干成一具白骨。

  陵玉道长亲自找到深山里将孩子接了回去,当做自己的儿子,抚养长大。

  “炉灶封印我能解开,那孩子继承圣姑体质,既是「炉」也是鼎,一验便知,若将周玄清提来,试一试他体内灵力来源,同属一人,此事便是最有利的证据。”张茵茵笑容渐消,语调哀戚,“岳庭芳,你虽没见过她,可孩子始终是娘亲的心头肉,炉鼎是她送你的大礼。”

  张茵茵冲他招手:“你来,我现在替圣姑把大礼交给你,不谈公道,只说情份,她用命让你活,你该接下。”

  岳庭芳愣了许久,思绪还纷杂凌乱,脚已经迈了出去:“好。”

  作者有话说:

  走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