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杀戒
玉无缺御剑飞得极快, 乌血石在鹤不归手中起了作用,光线冲着某处凝成一股,恰好就是玉无缺飞的这个方向。
也不知是这小子歪打正着, 还是心中有谱, 鹤不归倒想考考他。
鹤不归问道:“他们和凌岚约在什么地方?”
“没说, 岚姐只说到了时辰再通知他们。”
“那你往这个方向疾飞,万一反了,岂不是耽误时间。”
玉无缺笑了笑,把师尊的袖子攥紧些道:“我往这边走,师尊一声没吭我就知道走对了嘛,况且那风里除了血味, 还有烧黍稷梗的味道, 年节祭祀才烧这玩意儿, 我猜那附近要么有祠堂要么有座庙。”
这趟出行只是看上去轻松, 但鹤不归多次提醒玉无缺,往后行事必得万分谨慎,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才能第一时间掌握先机, 所以白日里刚到秋朗城时,玉无缺就把四周应有物事都看得仔细,牢记心里。
他记得城外十里有一座驿站, 虽然不大但五脏俱全, 食肆客栈茶摊和小型集市都有, 许多过路的人并不进城,而是在驿站聚集歇息。假如凌岚要寻人, 那个地方藏身也罢探查消息也罢都是最好的去处。
除此之外, 讨营生的人衣着简朴粗陋, 绝非城里人,想来是附近村落的清贫百姓,要挑个地方做营生,必然离十里八乡都很近。
往往这种地方必有供奉神明的庙宇,方才夜风里吹来的气味,烧黍稷梗的味道很浓郁,压着血味飘了十几里地,玉无缺才会有此猜测。
这小子脑瓜子确实好用。
鹤不归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玉无缺便知自己分析得没错,得意道:“师尊,这桩我可算通过考验了?”
鹤不归道:“以风速风向辨认方位和距离要更快些。”
玉无缺咂咂嘴:“徒儿没学过。”
“改日教你。”鹤不归扶紧玉无缺的肩膀,“这次就算你勉强过了,减速隐蔽,庙前有人。”
山神庙前不大的院落里,挤满了扛刀拿剑的修士,紧张气氛不言而喻。最中间站着几人说话,而外层,妖气血气弥漫,罡风阵阵,阵法大开,已是剑拔弩张。
玉无缺小声道:“师尊,庭芳他们是不是在庙里头?”
“嗯。”
乌血石闪烁得很频繁,可见另一支就在此处,但那里围着的人少说五六十个,从衣服的颜色来看,不少于四个道门的人对峙着。
岳庭芳他们只是在此处等凌岚,到底什么原因惹来这么多人,这些人又在争执什么呢?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好奇起来。
救人很容易,有鹤不归在,几乎无人敢拦他的路,伤他的弟子,可这么大喇喇地闯进去,打破几方平衡反而查不出因由。
玉无缺看了会儿道:“实在听不见说什么,好想过去偷听。”
我也是。
鹤不归在心里接了一句,于是问他:“易形术学得如何?”
玉无缺老实回答:“只会变麻雀。”
鹤不归:“……”
那也不是不行。
鹤不归用下巴指了指山神庙:“易形过去,见机行事。”
玉无缺当真只会变麻雀,而且是胖乎乎的灰雀,飞起来全靠一旁的白雀提着,被鹤不归用腹语骂了个狗血淋头。
跟师尊比起来他就自惭形秽了,鹤不归本就是仙鹤,就算易形成别的小鸟,仙格也不能轻易降的,他讲究地给自己幻化了冠羽,头顶一撮白毛,瞧着很是贵气。
白雀扑腾着翅膀往前飞,一只脚死死抠着灰雀的后颈毛,玉无缺已经放弃挣扎,任由师尊提溜着自己,他只需做好一件事,将簪子捂在圆滚滚肚毛里,翅膀遮住便好。
一白一灰两只灵雀先飞进庙里查看,岳庭芳,凌霄和巫青岚都被捆仙索束缚着,扔在角落无人问津,几人没有受伤,嘴上封着禁言符咒,神色也不见惊慌。
庙里有人守门,清一色黑斗篷,为首的女子面色忧郁紧张,一会儿看看庙中,一会儿看看外头。
灰雀抬起翅膀戳戳白雀,传音入腹。
【师尊,那个就是白日里见到的厉害姨姨,眉间有燕子花钿。】
【她叫鸦莹,是烈燕堂堂主燕青山的夫人。】
【吓!庭芳他们竟然是被狱释宗的人给拿住了?这可怎么得了。】
【鸦莹不至于伤人,先出去看看。】
两只灵雀飞到院中,停在了房梁上,这一看才看清来的都是什么人。
玄戒门分舵主花风羽带着门人做出一副要闯庙的姿态,拦住去路的男子半张脸满是陈年抓痕,虎背熊腰,正是血渊殿左护法项纵天,而门外轻笑曼声,只穿着薄纱门服的绝色女子便是逍遥廷掌门张茵茵,她身后紧随五个娇艳男人,替她捏肩扇扇,熏香端茶,伺候舒服了也不顾面前众人眼光,侧过头便香一口以作奖励。
这紧张的气氛里独一份诡异春色让玉无缺大为辣眼。
【啧,这是哪家道门,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鹤不归别开头,面无表情地解释。
【逍遥廷修的合欢宗,向来作风大胆,掌门一人便有九个面首为己所用,人人皆是炉鼎,张茵茵修为早已深不可测。】
逍遥廷和血渊殿都依附着狱释宗,一前一后把玄戒门围了起来,何况庙里还有烈燕堂的人。
这怎么看,三对一都是玄戒门吃亏,但花风羽不见半点怯色,厉声道:“不交出凌家的人,今日休想踏出此庙半步!”
“凌斯害得右护法横尸天极宫,我们寻他报仇理所应当,可你又是为何?”张茵茵言笑晏晏,语调柔媚入骨,一双桃花眼看去,嘴里是质问,眼里却是多情,“花舵主,要打不死城的主意,你大可去找太微上仙的麻烦,只是你不敢,又何苦要拦着我们寻仇呢?”
花风羽轻笑:“张掌门说笑了,既然寻仇算个不错的借口,那我维护天极宫弟子也是正当理由。”
“冠冕堂皇的屁话少在老子面前显摆!”
项纵天横刀一指,庙外血气霎时翻涌,走尸自地底钻出,将玄戒门的退路堵死,他往地上啐口唾沫,恶狠狠道:“非狱释宗和天极宫之事,今日若见血,是你我私怨,既是私怨,就是你死我活的事了!”
“杀!”
院子里的混战突然而至,玄戒门功法了得,人也来了不少,自是可以抗衡血渊殿的直接攻击,可庙外头走尸杀了又起,血腥弥漫臭气熏天,那逍遥廷功法又邪魅,原以为只是脂粉香,动起武来才发觉这香味有古怪,让人心内燥热,头晕眼花,总是生出邪念,一不小心就堕入春宫迷障难以自拔。
灰雀刚想打喷嚏,雪白的翅膀就揽住替他捂鼻。
玄戒门的年轻弟子打走尸还算拿手,可打漂亮姑娘就捉襟见肘,下不去手不说,逍遥廷的女弟子一人身后带了三两面首,面首不算战力,可逍遥廷本就修的合欢宗,他们几人源源不断给女弟子提供着灵力,不好对付。
两只灵雀还是没有动静。
鹤不归不想插手,玉无缺那更是乐得看好戏。
【师尊,玄戒门不怀好意,逍遥廷和血渊殿更是,他们纯属狗咬狗一嘴毛,不管也好。】
【你去庙里等着,等外面没动静了再出来,切记不要和烈燕堂动手。】
【啊,那他们打我怎么办?】
【鸦莹不会为难你。】
【为什么呀?喂喂,师尊——】
白雀说完便飞离屋檐,灰雀一脑门问号,转身去往庙里。
落地变回真身,护在几人身前,被绑的人和守门的人都受惊不小,烈燕堂纷纷持剑相向,玉无缺为了以防万一也放了傀儡出来戒备。
然而等鸦莹看清他的样貌,便伸手把周围人的剑身压了下去,她眼神复杂又似是不确定地问:“你是?”
玉无缺见她先退了一步,便也让傀儡放下剑先去松绑,他拱手道:“在下玉无缺,救人而来,无心相斗,今早在秋朗城和姨姨有过一面之缘。”
“玉无缺……都这么大了。”鸦莹眼神陡然柔和下来,将人端详许久,不小心露出一丝慈爱,她自觉失态,正色道,“这些人你快带走,别闹出动静,被外头的人发现,我也没法子护住你。”
几人手上的捆仙索只是虚虚地绑着,一挑就断了,鸦莹根本不在意这几个俘虏,一心观察着庙外动静。嘴上的禁言符被撕下,岳庭芳立时抓住玉无缺的手臂:“血渊殿的人也在,无缺你怎么进来的?”
凌霄把巫青岚扶起来也道:“外头打起来了,我听见像是玄戒门的人?”
“不止,还有逍遥廷。”玉无缺替他们拍掉身上的尘土稻草,“现下确实打起来了,岚姐呢?”
“我们没见着她。”岳庭芳道,“玄戒门是来帮咱们的?”
玉无缺嗤道:“添乱来的,给他们打,咱们一会儿自己走。”
巫青岚急道:“这打做一团咱们怎么走呀!凭我们几个哪是对手,对方不是掌门就是护法,还有那么多走尸……”
玉无缺笑道,语气里尽是得瑟:“我家师尊就在外面,等着接我们走呢,急什么!”
说话间,「嘎达嘎达」器械摩擦声从远及近,空知坐在鹿属后背缓缓飞来,众人闻声看过去,便见空知左手撒豆子,右手飞黄土,「砰」一下就变出无数剑傀。
数量以地上走尸为准,剑傀手起刀落,斩下走尸头颅,连爬了一半即将出土的也被死死钉在地上。
收拾完走尸,剑傀列出肃穆阵仗,一字排开立在两边迎着空知往前。
“主人派我到此地接回门下弟子,见走尸横行,还以为哪家捅了乱葬岗的坟堆呢,没想到是诸君比试武艺,多有打扰,实在抱歉。”
空知端得是客气有礼,对着各派头脸人物点头笑笑便往里径直走去:“你们继续,我接了人就走。”
“等等!凭块破木头也想从我手下抢人?”
空知回头,笑得阴森:“破木头?你再说一遍呢。”
鹿属压近,一脚踩扁了一具走尸的身体,金火大燃,若是它想,把附近所有走尸烧了也不过是一转眼的事。
空知眨眨眼:“挡路了,麻烦让让。”
傀儡和他家主人是如出一辙的气人脾性,项纵天想蛮横拦下,张茵茵却走到他身后小声劝道:“鹤不归的傀儡现身了,他人必然就在附近,只是懒得插手,项护法还是罢了吧,咱们打不过他。”
项纵天看了眼庙里:“凌家小子就在眼前,放了实在可惜。”
“还有机会,现下不好和天极宫撕破脸,鹤不归此人行事诡异,他挑明只是来接人,便不会管我们和玄戒门争斗,依了他也好。”
项纵天鼻孔出气,杀气腾腾地瞪着空知,身体还是诚实地让了路,刀也放下了。花风羽知道傀儡的厉害,悻悻退到一边,还装模作样道:“得亏上仙来得及时,那咱们也就不必多事了,撤了吧。”
血渊殿做出放行姿态,庙里负责守人的烈燕堂自然不会再拦,玉无缺带着几人大喇喇走出来时,花风羽眼神一凛,项纵天更是眼睛都瞪圆了。
比起凌霄,玉无缺才是块大肥肉,谁得手谁就离不死城更进一步,可偏偏鹤不归护着,没人敢下手。
倒是张茵茵,一见他出众面相连眼睛都移不开,人从面前走过还娇滴滴地打趣了一句:“久闻玉公子大名,不想今倒见着真人了,来日若想找人合欢双修,别忘了你茵茵姐。”
玉无缺别说看她,靠近了连气都不管多吸一口,生怕中招丢了鹤不归的人,只拉着人快步往前走。
“还有你哦,岳小公子。”张茵茵食指摩挲这下巴,眼神勾人,意味深长地对岳庭芳道,“记住茵茵姐说的话。”
有空知护着,几人得以离开了是非之地,鹿属这回屈尊降贵地拉了一架马车,空知把人一个个塞进车轿,这才撤了剑傀,堂而皇之地接着人走。
离开人群视线,空知把玉无缺拉出车轿,塞给他一身夜行衣:“人我会送回去,但事情未了,公子换上夜行衣,即刻去寻主人吧。”
没见鹤不归人影,玉无缺便知道今晚的事没这么简单,他换上衣服再次易形成麻雀,扑腾着翅膀找去,终于在路边树林的高枝上,瞧见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白雀,昂首挺胸,硬是端出一副睥睨人间的清冷姿态来。
他飞将过去,方一挺稳,差点把树枝压断,白雀撇过头不满地看他一眼。
【师尊在等什么?】
【鸦莹面色有异,举止戒备,恐怕血渊殿和逍遥廷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也许血渊殿的目的并非是天极宫人。】
【我进去救人时,见他们绳索松散,看守得也随意,鸦莹听我要救人半点没有阻拦,而且青岚也说,要不是鸦莹拦着不许项纵天伤人,他们几个可能小命已经丢了。】
【人马散去,才会真正动手,埋在庙外的走尸数量不对,你我且等等看。】
灰雀挪动着细瘦脚杆,缓慢靠近白雀,用胖乎乎又软呵呵的身体挤着瘦小的白雀,白雀诧异扭头。
【挤我干什么?】
【我怕师尊冷呀,你冷吗?】
【不冷,走开。】
灰雀不走,黑溜溜两颗圆豆似的眼睛到处转。
【方才师尊为什么不现身,你若出现,都不用傀儡震慑,那些人绝不敢轻举妄动。】
鹤不归本人要是出现了,打碎的是三家的小算盘,还搅进门派争斗的浑水里,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来日这些人说起什么,又得白应迟去收场。
也许是最近替人收拾烂摊子的事干多了,他后知后觉地体谅起白应迟的偏袒和不易,于是也学着收敛脾气。
【不想给师兄找麻烦。】
【所以咱们穿着夜行衣,一会儿不能暴露身份,可若是打起来——】
一声尖啸,打断了玉无缺的话头,白雀警觉炸毛。
这啸声是禽类妖兽呼救的兽语,若是近处有同伴,自可闻声去救。
【烈燕堂遭遇大量走尸,围堵绞杀,性命垂危。】
【嚯,师尊听得懂?哦也对,你也是鸟,不是不是,您也是仙禽。】
事情紧急,鹤不归懒得听他贫嘴,脑中闪过一个鬼点子,立时携鸟朝啸声急飞,离着一段距离,借着掩体化出真身,师徒二人皆穿着夜行衣,面上覆着黑纱。
而远处走尸是方才庙外的数十倍,凶猛无比,已抓伤数人就地啃食。
“不能暴露身份,那傀儡不能用,连天极宫剑法也不行。”玉无缺绑好自己的面纱,握紧佩剑问道,“师尊打算怎么做?咦!”
鹤不归袖中傀丝飞出,扎进玉无缺关键要害,二人细微的灵力相撞,在玉无缺的身体里游走,酥酥麻麻,让他一阵心惊。
同时傀丝自由生长,在入体之前便封了一层护体结界,把玉无缺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师尊的灵力都是白日存下的,现下几乎用了大半在护体之上。
鹤不归道:“你做傀儡,由我操纵,只需专心调动灵力,不必顾虑其他。”
玉无缺摩拳擦掌:“好刺激,徒儿就只需调动灵力,然后呢?”
“早上教过你什么?”
鹤不归突如其来查功课已经查成习惯了,玉无缺信手拈来开始背书:“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诸恶莫作,众善奉行,是为修道之人行之准则。”
“那现在再上一课。”鹤不归盘腿坐下,十指翻飞如风,傀丝轻巧地拎起玉无缺把他掷于走尸中间。
尸群里突然被丢进来一个活物,宛如捅了马蜂窝,他们瞪着幽绿的眼睛伸来森森白爪,恨不能将人立刻撕扯吃下。
有鹤不归操纵,玉无缺手下剑法变幻无穷,招招陌生又怪异,没有半点天极宫剑法的影子,一招一式狠厉缥缈,不过瞬息,冲上来的第一层走尸就已经成了碎肉断骨。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会让人杀红眼的。
玉无缺头一次斩下这么多走尸,又兴奋又惊惧,满手血腥,虽不是活人血,也让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有些惶恐不安。
【师尊,还要杀多少啊,你给徒儿上的这课……怎么有点血腥。】
再杀下去就急眼了,太清上仙教剑法时总说,剑修最易走火入魔,因为杀伐太重,心魔丛生。
怎么到了鹤不归这里,竟纵着他砍头如切菜,怎么看怎么邪门。
鹤不归却传来一声轻笑。
杀生亦是度生,杀意也是慈悲,非得在人间罪恶浸淫许久,才能悟出些许「杀度」真理,鹤不归是个剑走偏锋,偏执得邪性的人,刚直不阿正气凛然那套说法不怎么适用于他。
太微上仙既然公认的脾性古怪,那就有古怪的教法。
【这门课叫大开杀戒,今天为师就好好教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木有啦,今天赶到最后一分钟才修好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