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战起
不死城下, 整齐列队的蛮荒大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将士们不需要吃喝更无需休息,从四处尸库里复活之后稍作适应, 便可从兵械厂领取制作精良的装备, 火速投入到前线。
又因前线人马充足, 后方稳如泰山,大多兵士尚无用武之地,因此越积越多,层层叠叠静默在以不死城为圆心之外的海岸和山林中,远远看去,细白沙滩和碧蓝海水中像是生长着一层深黑色的苔藓, 几乎要把原本的颜色覆盖, 而这层「苔藓」散发着尸气和蛮荒魂魄的阴鸷, 更是为不死城的不详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被如山似塔的兵士包围的腹地, 正是神女进行最后仪式的场所,这些穿着远古龙宫祭祀华服的水妖面上画满了奇怪图腾,一个个有序地跪坐在地上, 她们紧挨着城墙, 把自己当做了仪式的阵石,已经阖目默念经咒数个日夜了。
“他们来了。”蚩尤闭眼嗅了下风中的气味,再满意地远眺, 寻常人的视线所不能及的那处高岗, 他看得分明, 偌大凡尘最后的反抗力量尽数集中在那一点,人数和蛮荒大军相比实在少得可怜。
“来得不早不晚。”法阵中, 神女淡淡一笑,“怕是有高人指点, 算准了这几日是我开启魂窟的关键时刻,意图阻拦。”
要说到是哪位指点的,除了浮空殿那两位也没有别人了。
神女有些遗憾道:“数次错手没能杀了他们,竟生生让他们苟且到如今。”
“神女何须担心。”荧惑摸了摸下巴笑道,“他们来得太晚了。”
“是晚了,可也不能放松大意。”凌斯插话道,“能从重重包围中活下来,还抱着必死之决心来到此地的都是将仁义道德看得比命还重的莽人,何况领兵之人是白应迟,兵主万不可掉以轻心。”
“白应迟有什么了不起的?”纣洵不屑道,“修真界被天极宫把持数百年,如今也该到头了!”
大将纯纯欲动,将手边兵器舞动得乒乓作响,蚩尤抬手往下压了压,道:“自开战至今,对方节节败退数次被逼入死路,如今人丁奚落却还能站在你我面前,你们还当对方只是乌合之众吗?”
纣洵道:“兵主有何高见?”
“白应迟颇有将才。”蚩尤直言,“我之前也同你想的一样,若是个人修为本领,他确实是个麻烦,若论领兵打仗,这凡尘无一人是我敌手,然而白应迟却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修真界的人手能保下这些,无外乎统领在生死边缘做了最正确的决策,进和退都干脆利落,守和防都精准巨细,纣洵之所以不屑。
一来是多年遭受天极宫压制心生不满,二来他作为修真界二把手却在灾祸面前第一个倒戈,自然要将这种行为合理化为审时度势,至于那些不会审时度势的人,他当然容不下。
可蚩尤不管这些,在压倒性的优势之下,对方一直在绝望中求生,他只看见了白应迟冷静的头脑和果敢的领导能为,欣赏惜才之情大过即将得胜的喜悦,也因此有些遗憾招揽麾下之人是纣洵这等心胸狭窄之辈。
蚩尤指着某处道:“既然纣宗主跃跃欲试,和天极宫多年恩怨未了,那便由你统领修真界归降之人,拿下他们。”
纣洵自信道:“即便兵主不问,我也是要主动请缨的,多谢兵主成全!”
“此处仪式十分要紧,诸位还请慎重。”蚩尤道,“若是力有不逮,不必强撑,我自会派去援军。”
眼看大战将至,狱释宗很想在这个节骨眼积攒功绩好在得胜后巩固自己的地位,蚩尤明白他们的心思,又何苦放着白来的人手不用,索性由他们去练手。
狱释宗、金乌门、逍遥廷、血渊殿等一干人马带领其余杂七杂八的小门派,竟也组成千人之众,吹响号角之后,浩浩荡荡地打响第一仗。
等他们走远,神女才摇了摇头笑道:“从此与从前的格局一刀两断,纣洵要的不过是个名正言顺,能堵住悠悠之口的由头,他知道自己出一分力,蚩尤哥哥也会给足九分让其立于不败之地,蚩尤哥哥何苦遂他的心愿呢?”
“璎珞,从前你看穿也不喜说破。”蚩尤笑意深深地看过去,“这时候拆我台,是怕我被这些蝼蚁给诓骗了么?”
“只是提醒蚩尤哥哥当心。”神女也不顾及凌斯还在场,兀自道,“凡人本事没有多少,心眼可多得是。仪式一旦开启便不能打断,这三日还需蚩尤哥哥护着我。”
“那是自然。”蚩尤披坚执锐,银白的铠甲熠熠生辉,神女脚下蔓延开的魂术根已经有了实体,它们张牙舞爪地伸向城池上空,破开薄如蝉翼的禁制,已悉数生长在魂窟壁上。
地底闷声不断,凌斯忍不住回头看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万鬼嚎哭之声振聋发聩,非是肉身承受之苦,那哭恸直入人心,撞得人沉浸在恐惧中无法自拔。
隔日,前线传来战报,敌方半数人马已被斩杀,虽他们越来越靠近不死城,可已是强弩之末。
下属回禀道:“若无兵主派人增援,纣宗主恐怕早已命丧白宫主之手,他太过轻敌,万幸的是蛮荒大军兵强马壮,源源不断提供援手。”
“能撑到现在,也实在不易。”蚩尤拿起长戟,“也该送他们一程了。”
离开大帐,临行前蚩尤再次确认了仪式的进度,神女姣好面容不见。
如今面目全非,浑身布满奇怪的龙鳞和咒文,蚩尤像是对她这般模样更加怜爱,痴迷地看了半响,叮嘱道:“我亲自领兵,后方可就交给你了。”
神女缓缓睁开眼,瞳孔已成金黄一线,令人目眩神迷,她笑答:“蚩尤哥哥安心去吧,我等你得胜归来,后日朝阳初升,便是蛮荒人回归之日。”
“蛮荒盛世降临,万不可有任何闪失。”蚩尤目露凶光,“鹤不归都罢了,他身边的玉无缺同你一样通晓魂术,又是姬瑄做的傀儡,我必要在开城之时将他作为第一个献祭之物,以泄姬瑄囚禁千年之恨!”
神女目光闪烁,问道:“既提到开城,蚩尤哥哥,四根城柱是城门封印,余下两根一个是空的,一个还囚着……”
“你姐姐?”蚩尤眼神冰冷道,“那个疯女人就不必再放出来了,从前她就一直想要取你而代之,阴狠手段无数让人防不胜防,开城既毁,不必留情。至于空的那个,之后再去寻吧,姬瑄的爱徒就算死也得找到尸骨,否则也让人无法安心。”
神女不甘心,又道:“最后一根城柱毁去容易,不过,姐姐她之所以疯魔,也是因为太爱慕蚩尤哥哥的缘故。”
“璎珞,不必为她辩解。”蚩尤狠心道,“蛮荒人拧成一股绳立于不败之地,就是因为从无私己之心,流苏以情爱为借口,非但要将你吞噬掌控我的心智,还意图操控整个蛮荒为她驱策,这等蛇蝎女人怎配做我蚩尤的女人?”
神女一愣,幽怨道:“若逃出来的是她,不是我,蚩尤哥哥可会救我?”
“你在担心什么?”蚩尤笑着说,“不论从前还是将来,蚩尤心中只有你一人,无人可以取代。”
神女笑容僵硬,淡淡道:“我知道了,蚩尤哥哥去吧。”
目送心上人踏上征途,神女却无半分喜悦,怔忪地看了半天,反倒是一直隐没在暗处的凌斯让她回过些许神智。
凌斯皮笑肉不笑道:“若他知道真相,你待如何?”
神女语气冷淡道:“怎么,凌宗主偷听墙角,就是为了找到把柄威胁于我?”
“神女大人同我早是一条船上的人,我又如何能威胁你?”凌斯道,“事情败露,我也是知情者,你看兵主方才的反应,会放过我吗?”
神女冷下脸来:“那你刻意提起,想说什么?”
“许诺过在下的事,务必请神女做到。”凌斯强调,“我可不想和狱释宗的人均分天下,修真界可以臣服兵主一人,可修真界也只能听一个人的话。”
神女冷笑:“那些草包兵主根本没放在眼里,你放心。”
凌斯抱拳:“在下为神女护法。”
“前方是你的儿女,他们危在旦夕,你就这么看着?”神女问道。
凌斯表情未改,冷静道:“血脉而已,同万世荣光相比,孰轻孰重?你大可放心,最不会临阵倒戈的就是在下,我比谁都拎得清,也绝对和你站在一起。”
神女这才信了凌斯的话,放心道:“最后一根城柱便交给你了,不论你在里头见到什么,第一时间杀了她。”
凌斯默默收下一枚符咒,藏进怀中,隐入人群便不见了踪影。
而另一头,大地裂变,草木几乎在瞬间就枯败下去,龙脉以极快的速度枯竭又爆发,如此共振只让不死城上空的禁制碎裂得更加迅速。
骷髅骏马踏着冥火飞驰而来,白疏镜白应迟二人对看一眼,抽出宝剑便飞身迎敌。
所有人毛发倒竖,都被那猎猎杀气震慑得怔愣在原地,不败战神领着手下大将一齐前来,这回谁都难逃一死。
一时间兵荒马乱,厮杀声叠起,鹤不归捏紧袖中宝物,躲过荧惑狠厉一击,跃至玉无缺马背。
玉无缺将人稳稳接住,立刻道:“我带你过去。”
“好。”鹤不归眼神坚定,死死望着不死城道,“不论如何一定要入城,你我还有十二个时辰,此去未必还回得来,无缺……”
玉无缺握紧鹤不归的手,让他将自己牢牢抱住,一夹马腹飞驰过数千人头,他朗声道:“那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