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毁山
众人听闻皆是一愣,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滋哇乱叫便开始往后跑开,这种时候一旦有人先跑便会有连带反应, 于是乌泱泱的人群便呈现两种态势, 后方的崩溃逃命, 顶在最前的木愣愣地原地不动——走尸群只能听从将臣的指令,金刀猎没下令撤退,他们便一直像人墙一般堵在前头。
可刺目火光自山岳巨兽的口中喷吐,是人都会心生恐惧,最先打退堂鼓的便是姬有成。
什么兵主蚩尤,什么修真界的二三把手, 若是连命都留不住, 还要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作甚, 他大声下令:“金乌门弟子听令, 迅速后撤,回山封路,万不可让火势蔓延至门内!”
“是!”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金刀猎指着他想痛骂几句, 可见自己门人期待又恐惧的眼神,他犹豫了片刻,扭头看着悬在半空的魑魅魍魉:“四位大人, 此兽腹含赤金圣火, 非吾等凡人可以抗衡, 若不撤离恐会全军覆没,能否——”
“无用!”魑魅魍魉呵斥道。
“走尸脑中藏有血蛊, 让它们留下, 依旧能够完成任务。”魑魅魍魉默然不语, 金刀猎还想说什么便听见身侧护法低声提醒:“脑虱不敌圣火炙烤,只怕——”
“闭嘴。”金刀猎还没傻到为了给蚩尤尽忠就要将全门人马断送在此地,护法只好闭了嘴。
金刀猎抬起头,见到高高在上的鹤不归睨了他一眼,眼神何其冰冷,像是不打算再留余地。他愤懑地扛起刀,高声下令,血渊殿立即后撤。
鹤不归冷眼旁观,只觉得好笑,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可若非见到棺材,这些痴愚之人还是对那虚无缥缈的权势力量趋之若鹜。
可见修真界正统仙门走到如今腹背受敌的状况,硬说输给蚩尤的是什么,大概就是太过心慈手软。
对方捏着命门,捧着利益,招兵买马蛊惑人心都是最好用的招数,偏一向宽仁慈悲的修行之人不屑一顾,作奸犯科能被归化者极少,大多是被欲念蒙了心,无可救药之徒。
对待这样的人,何须半点怜悯之心?
他默默将故意被损坏的结界恢复如初,那结界会把已经被感染的人困住,不论是活人还是走尸,都将被圣火洗礼,没有例外。
坤达兽肆意喷火,源源不断地往外倾倒岩浆,别说这药洲的草木瞬间成灰,岩浆渗透到地下,那里头的地下水道也逐渐开始蒸发,泥土焦黑,山林成了一个天然的柴房,到处是发黑断裂的木枝,浓烟几十里外都清晰可见。
而走尸群被火焰卷过,根本无处可逃,烧成骨灰已是最大的解脱。
魑魅魍魉察觉到玉无缺入了魂境,想趁他控制巨兽,攻其不备,然而鹤不归哪会给他们机会近身,远远丢来四个傀儡,各个剑法出神入化,打得魑魅魍魉节节后退,毫无施展余地。
天光已经黯淡下去,药洲上空却是铺天盖地的火光,好似老天抛下一卷金绸将这片山岳都紧紧地裹住了,张茵茵见势不妙,生怕引火烧身也带着人马逃之夭夭。
药王谷众人见敌人退去却未感受到半分喜悦,骇人山火实在过于壮观,他们离得很近,扑面的热浪中阵阵都是前所未见的可怕。
谷主季晴错愕万分,他将季雪薇拉到暗处,问道:“太微上仙可曾说过他们要放火烧山?”
季雪薇摇摇头:“上仙并未提及具体计划,只交代我们不要下山,且我说过,脑虱只能烧死,无法从活体中取出,一旦感染便只有死路一条,若要杜绝血蛊蔓延,也唯有此法……”
“荒谬,实在荒谬!”季晴有些发冷,山下还有许多已染蛊的百姓,即便是围困药王谷的敌人,不少也只是听令行事,难道都活该葬身火海?
他很想问问太微上仙和玉无缺在制定这个计划时,有没有想过大开杀戒是触犯了天规的。
即便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不得不这般做,可无量斋和天道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无辜的百姓也不会感谢上仙相救,他们只想活,不管是否还能活下去,但绝对会将仇恨和咒骂投放在不让他们活下去的人身上。
哪怕是自己深知药理,深知此事不得已,他也做不到在众人丧命火海时认同地说一句,这对师徒毫无错处。
那天下人之口呢?
季晴光想一想便觉得全身发冷。
“爹爹,上仙若一早便打算如此做,不许我们下山,想是另有深意。”季雪薇捏紧手中的帕子,喃喃道,“爹爹所说的荒谬之事,若换医家立场,也唯有这个选择,即不能放任血蛊蔓延中原,亦不忍看着好端端的百姓异变成走尸最后被脑虱吃干抹净,除了烧光,还有什么办法?”
季晴不语。
季雪薇道:“他们做了旁人不敢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是英雄,就算别人不知,可爹爹你清楚,我也清楚。”
眼中倒映着烈烈火光,季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叹气道:“我只是可惜,这样明事理无畏己身的好人,恐怕会背着骂名,得不到天下人一句谅解了。”
季雪薇看得见坤达兽,自然也能看见坤达兽上盘坐的男子,这个从前同她玩闹到大,只晓得掏鸟窝追野鸡的小子,如今一身傲骨不卑不亢,像一株立在火海里的雪松。
他和自己渐行渐远,却也顶天立地,季雪薇难过之余却也觉得,心悦过这样的人是一种幸运,只不过,能同他比肩而立的唯有太微上仙了。
季晴捏紧拳头:“让门中弟子做好一切应急准备,待山火熄灭,你们即刻带人将制好的药剂送下山去,这对师徒所做的事,不论今后旁人如何传言,药王谷的人不可饶舌一字半句。”
“是。”
“他们于药王谷有大恩。”于天下苍生同样有大恩,季晴看着远方真心祈祷,“望他们……也能有个善果吧。”
……
这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有逐渐减弱的趋势,从药王谷的山门看去,钢铁巨兽垂首站在正中,带着火星的浆水自他口中不断泼下,宛如一条绚烂的金橙瀑布,而他头上盘坐的人早已不见了。
弟子们只敢在结界的边缘活动,想着看看是否有受伤的人一并带走救治,却总见可怕之景——
金刀猎等一干血渊殿的弟子像是将将跑到边缘就被兜头岩浆泼下,已经烧成了零零碎碎的骨头渣,连那把金大刀也融化了大半。
这样眨眼间被烧成灰的残块随处可见,有的人头颅里都是死去的虫卵,连骨头盖都啃缺大半,而有的分明就没有染蛊,是好端端的活人,可依旧没能逃脱大火的吞噬。
赶来的药王谷弟子和监寮守卫难免嘀咕。
如此心狠手辣大开杀戒,根本想不到竟然是太微上仙和玉无缺做下的。
有罪当罚理所应当,可凌驾在他人生死之上的惩罚,又是不是有些过了呢?
……
至于魑魅魍魉的下落,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白令川的龙宫里,蚩尤用自己的血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了龙柱上,同五通神一齐,他已经失去了五个得力手下。
可他并不难过,水妖探子第一时间便传来了药洲的变故,就连狱释宗的宗主慎严都想要面见蚩尤请罪,蚩尤大开宫门,将慎严请进了金碧辉煌的龙宫大殿。
而让慎严意外的是,他还见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也正是因为此人,蚩尤完全没将木脉失利之事降罪于他。
“鹤不归和玉无缺一向盯紧了龙脉,势必会有所准备,金掌门失手也是情理之中。我痛失爱将,却也因祸得福。”蚩尤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膀,笑意深深道,“巫宫主识时务,乃当世之俊杰,他亲自送来金脉,了却我心头一桩心事。”
巫行雪战战兢兢,拱手行礼:“药洲的事骇人听闻,我也怕若被那二人盯上,同样将不详山火带到绝仙宫,不管不顾将我烧死我待如何?兵主此前一直以礼相待,是我愚钝,如今才看清蛮荒统御天下乃大势所趋。”
慎严狐疑地看着巫行雪,他数次出入天极宫,到底同鹤不归有过何种交易谁又能知?且他侄儿是天极宫弟子,受过玉无缺恩惠,绝仙宫虽一向中立,却数次站在天极宫那边,如今骤然反水,慎严根本不敢相信他。
慎严目露凶光,狠狠道:“兵主惜才自然是好事,可这位巫宫主是否真心实意,怕是有待商榷吧。”
蚩尤抬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而后看着巫行雪道:“我知道,除了我,鹤不归也同样在争取巫宫主的信任,可巫宫主是个聪慧之人,审时度势,瞻前顾后选择同我合作,必然是看到了蛮荒的实力,和今后大势。”
巫行雪唯唯诺诺点头,小声符合:“兵主说得极是,金脉已拱手相让,望能助兵主成就一番大业。”他谨慎地看了一眼慎严,继续道:“绝仙宫别无所求,只望今后同从前一般夹缝求个安稳,有个生存之地便可,还有……”
“事成之后,绝仙宫的大弟子我自安安生生送回巫宫主身边。”蚩尤笑道,“言出必行,巫宫主不必担忧。”
巫行雪松了口气:“多谢兵主开恩,留我小徒一命。”
威逼利诱,是神女一贯的手法,若是因人质和今后处境为妥协,巫行雪反水也还说得过去,慎严又道:“巫宫主此举太过突然,本座信不过自然也是为兵主着想,未免横生枝节,我觉得巫宫主暂且在这住下为好。”
巫行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敢作声。
蚩尤却表现得极为好客,笑容可掬地道:“巫宫主自然是要住下的,你不是蛮荒的客,而是友,金脉已交给神女进行召魂,我的八十万苦众马上就要归来,如此盛世,巫宫主和慎宗主理当同庆。”
慎严阴笑道:“是。”
巫行雪:“是。”
“只需一月,最后一月。”蚩尤张开双手仰头看天穹,“我们就真正可以重见天日了!”
……
而另一边,药洲某处山洞,玉无缺昏昏沉沉刚醒,发现自己枕在鹤不归的腿上。
洞外火光依旧明亮,洞里篝火温着热茶,两个人一坐一躺缩在被褥中歇息。
鹤不归睡得很深,呼吸清浅,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想是坐着睡方便照顾自己,才把自己憋成这么个别扭的姿势,玉无缺看了一会儿,小心坐起来将人放到怀中。
“醒了?”鹤不归动了动,手指一松,给人擦脸的帕子被扯走,换来温热的掌心,他迷迷糊糊睁开眼。
玉无缺和他十指紧扣:“醒了,往后我和你,便更加自由自在了。”
作者有话说:
走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