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天
1.
池柚听懂了吗?
他那么聪明,应该听懂了吧。
要是听不懂我可就尴尬了,再往清楚说,会不会太直白了啊?
2.
好在池柚没有发问,他怔怔地看我,又错开眼神,继而又看了回来。
“这样啊。”他刻意隐藏起所有情绪说道。
我没参透池柚的态度,因此不敢多说。毕竟我俩还要再同住六七天,要是挑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这是我们都承受不起的。
我用我的狗脑仔细琢磨,大概悟出池柚这个反应究竟为何。
若是他对我没想法,自然不能给出有希望的暗示,所以一句“这样啊”,听起来十分合理。
若是他对我有想法,以他的性格一定不敢深究,比起光明正大地问,他更愿意点到为止,自己观察。
综上所述,无论他对我啥想法,他都不会选择在尚未100%确定我的想法之前表达。
3.
很好,这很池柚。
4.
“我开发了一个变态辣鸡翅!好过瘾,好好吃。”
池柚一手握着竹签,一手小心翼翼地就着,兴冲冲地小跑到我面前,抬起胳膊道:“你来尝尝。”
我望着池柚溢满快意的眼眸,顿然晓悟,其实这样也好,最起码还能维持现有的平衡。
更何况往好了想,他总归是珍视我的。我们谁都没胆量挑破,只能如履薄冰地试探,再将心意不断抛给对方。
“靠,真的好辣!”
一阵灼热瞬间点燃我的舌尖,我倒抽着凉气,一股脑灌下半听可乐。
池柚似是预料到我的反应,又好像故意想看我出丑,带着点儿小坏地撺掇:“可是越吃越好吃诶。”
他将还剩一半的鸡翅摘下,撕掉肉喂到我唇边:“确定不要再来一口吗吗?”
明明我已经清晰地感觉到眼框里蓄势待发的泪水,但神智却偏要遂他的意,一口里半口都是调料,被我硬着头皮叼走了。
“你得慢慢地嚼,才能吃出来这里头的香。”
我听信主厨的“食用建议”,只可惜嚼出了痛苦面具。
“你……确、确定吗?”
我实在艰难地咽下,五官错位,喉咙起火。
5.
当看到池柚一颤一颤地缩在沙发里笑,我就知道,自己被蒙了。
实际上我刚才起过疑心,可担心这真是池柚在厨艺上的新尝试,不好扫他的兴。
我高亢地嘿了一声, 将人锁进沙发,不留情面地胳肢他痒痒。
池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乐边双手合十地求饶。
“不敢了不敢了……谢宇我错了,我真的不敢了。”
我单手将池柚的两只腕子举过头顶,眼泪花花全部蹭在他的衣领上。
“你,现在,满、满肚子坏水儿。”我不太利索地控诉道。
池柚只有在我挠他的时候左右挣扎,若仅是被压着,他倒很老实地任我蹂躏,时不时用脸颊贴贴我的鬓角,不知道是不是理亏。
“我就是喜欢和你逗着玩。”池柚平复着呼吸,慢声说:“以前总是你逗我。”
我灵光一现,捕捉到了那么些深层次的东西。
池柚,你现在,是在和我有来有往吗?
6.
我对池柚的钳制最后以烤箱的叮声告终。
满满两整盘美味上桌,池柚张罗着让我来吃饭。
“不要生我的气。”忙活的空隙里,他抓了一把我的手背:“刚才那叫抛砖引玉。”
本来我也没有生气,如果只是被戏弄就能博得美人一笑,那么他开心我就开心。
今天的天气格外暖和,我们便将饭桌搬到了阳台,吃点小串,喝口小酒,拂过的气流也像是从初夏吹来的晚风。
7.
我家里没囤啤酒,光因这个叫外卖也挺麻烦社工的,好在池柚意外发现一瓶忘记是啥时候买的杰克丹尼,他洗净一个2升的塑料空瓶,简易版可乐桶,制作完工。
“你悠着点儿喝。”池柚看完标签上的酒精度数后,用指甲在瓶身划了一道线,“40度,差不多到这里,就行了哈。”
池柚不知道,可乐桶中,可乐和威士忌的配比必须是标准的3:1,那么2升的桶,必须有1500毫升的可乐和500毫升的威士忌。
我趁池柚不注意,吨吨吨吨一顿狂倒。
待他折返回来,威士忌已经只剩一个瓶底了。
“谢宇?”池柚没料到我会如此忤逆,他晃了晃所剩无几的威士忌,看我的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你要是这样,那就最多只能喝三杯了。”他从我脚边夺走可乐桶,毫无威慑力地藏在身后,“我倒一杯你喝一杯。”
我表面欣然应允,笑着说行。
8.
酒过三杯,冲劲儿渐渐上头了。
五花鸡翅羊腰在我肚子里开大杂烩,正是胃口大好的时候,酒和肉都停不下来。
“柚柚。”我将空杯递到他的面前,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
池柚铁面无私,又将杯子推了回来。
“不行,说好三杯就是三杯。”
“可看在你把烧烤做得如此美味的份儿上,就再多赏我一杯吧。”我谄媚地说:“不然吃得不痛快。”
池柚定是没搞懂我话里的因果关系,只见他犹疑片刻冥思苦索,缓缓松动了捂着瓶盖的指头。
“可是我担心……你明天会头疼。”池柚为难道:“每回宿醉完,你第二天都要难受。”
“最后一杯。”我讨价还价:“然后我就只喝可乐。”
我吃准了池柚的心软,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果不其然,池柚小幅度地叹了口气,没奈何地又匀出来多半杯。
“喏。”他语气不太情愿:“你慢点……喝。”
9.
池柚的最后一句话拉了一个长长的停顿,因为还没等他说完,杯中的酒已经被我一饮而尽了。
威士忌原本就上头快,一旦喝得急了,醉意更是翻江倒海般涌来。上一秒我还好端端地坐着椅子,下一秒就倚着凳子腿,瘫软在地毯边。
“就知道……”即便视线迷朦,池柚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清晰。
我脑袋糊涂,本心却肆无忌惮地暴露,听到他软绵绵的懊悔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继续逗人。
我强撑起眼皮,直直朝池柚脚下捞了一把。
池柚见我还想抢酒喝,眼疾手快地将可乐桶高举至平肩。
结果便是,我抓到了池柚的脚腕。
他根本没料到我喝醉了力气还能这样大,本就站得不稳,再被我冷不防一绊,瞬间连人带酒地向前倾去。
10.
甜腻的液体不知节制地恣意泼洒,地板、墙面、桌脚,甚至连汇进呼吸的每一缕空气,都在那一刻一齐喝醉了。
“谢宇!”
池柚摔在我身上,眼看褐色液体缓缓逼近,他竟如此不自量力,试图拉着我站起来。
我玩心大起,手掌护住他的脑袋,抱着他在地上打了个滚。
“你!”池柚被我的举动震惊到杏眼圆睁:“你撒什么泼!”
酒渍在他身上描绘出不规则的图案,洇湿也不论边界地迅速扩张,我望着他的双眸灵动闪烁,有一滴暗色的酒液溅在他的唇角。
那一刻,我萌生出了新的想法。
要是有来生,我倒愿意作这一滴酒。
11.
“起来了。”
池柚意识到和醉汉没道理可讲,身上该脏的也都脏了,他轻吐着温热的气息,反而平静下来。
我无动于衷,他便在身下怔怔地看我,末了摊开手指,替我揩下脸上的赤潮。
于是令我心生妒羡的那滴酒,现下显得愈发突兀了。它何德何能呢,与池柚亲近了这样久。
我效仿池柚为我擦脸的模样,寸寸向他靠近。
我吻了上去。
12.
这夜我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梦。
梦里的池柚裹着轻薄的衣纱,与我牵着手在河畔散步。
成千上万片落花从天而降,我好奇伸手去接,不料突然失足打滑,意外沉入水中。
奇怪的是我并未感觉到窒息,而水底的池柚却脸色涨红,明显换不过气。
我下意识去找他的唇,为他渡去源源不断的新鲜空气。
蔽体的薄纱被水流褪得一干二净,滚烫的体温也似要将周遭的液体煮沸,我不自觉闭上眼,花味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
我们一直在接吻。
13.
窗外微明,我在混沌茫然中醒来。
是太阳还没升起吗?还是,天已经黑了啊。
第一反应摸摸床侧,如果身旁的枕头已经空了,说明我睡了一个连轴。
诶?
怎么……
我的胳膊,好像动不了了。
我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个半醒,慌慌张张睁大眼后,才发现原是手臂上枕着一个脑袋,面庞甜美,睡意正酣。
那一刻我的心跳很慢,我要的不多,这就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生活。
谁知,当我试图用另一只手为他拢好棉被,胸腔里骤然如死一般沉寂。
池柚和我,都没有穿衣服。
14.
我先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毫不意外,镜中视线所及的皮肤,道印丛生,痕迹斑斑。
我和池柚做了。
在我喝多的时候。
心疼、愧疚、惊忧同时操控着情绪,纵然心里五味杂陈,强烈的责任感还是站上了顶峰。
不能让他难受。
这是我当时唯一想到的。
15.
池柚睡得很沉,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烧。
早上五点,我从外卖软件上下单了专用的消炎软膏,想到要等社工上班才能配送,我便先忙着给他清理身下。
我从没干过这事儿,临时抱佛脚看了好几个经验贴,亲自上手的时候笨拙又紧张,动作极慢才能为他一点点弄干净。
中途他醒了一次,不适地哼唧了两声,我喂他喝了几口热水,他全程闭着眼睛,不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出血,只是略微发红。
但一定很疼。
16.
等药的功夫,我在客厅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我从来没有这么恨过自己,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不明不白地伤害他?
因为完全断片了,我甚至不知道昨晚是不是强迫。如果真的违背了他的意愿,我宁愿去公安局自首。
17.
八点一刻,志愿者把药膏送到我家门口。
我将锅里的牛奶燕麦粥调至保温,进屋给池柚上药。
池柚依然闭着眼睛,他睡姿乖巧,似乎正在做一个美梦。
我一面不想让他醒来,希望他能再多一秒惬意的安宁,一面又想让他醒来,想问他哪里痛,想跟他说对不起。
18.
上好药,天已经亮透了。
我每隔半个小时就给池柚试一次体温,中途他时不时会醒,我便抓住机会哄他喝水。
待他彻底睁开眼睛,恰好是中午刚过。
才清醒的池柚同我一样,起初也没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一切如常地朝我的背影轻唤,出口才发现声音是哑的。
我那时刚收拾好阳台的一片狼藉,听到细微的动静,急忙回到床边。
“柚……”我竟叫不出他的名字,我没把握还能不能这样叫,我做好了他给我一巴掌踹我一脚的准备,我可以涕泪俱下地向他忏悔。
可是池柚看我的模样竟依旧那般自然,仿佛这只是千万个普通的上午,我们在光芒万丈中醒来。
“早啊。”
他扬起好看的嘴角。
19.
池柚并没有怨我。
他甚至……主动向我说了早安。
意料之外的回应让我欣喜若狂,可惜我脑子并没有跟上,仍然按照之前打好的草稿,脱口而出道:“对不起。”
池柚的神情逐渐归于平淡,他沉默多时,又与我对视许久。
“谢宇,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
末了,他沙着嗓子说。
20.
“当然不是!”
我一个翻身扑上床,将他搂在怀里狠狠地抱着。
“我怕你不舒服,怕你难受,我在为这个道歉。”
池柚的呼吸很细,我必须贴得很紧,才能感觉到他微不可查的回音。
“所以你对昨晚……是有印象的?”池柚闷闷地说。
他柔软又嘶哑的声音撕开的简直是我的心,我思索半晌,慎重地答道:“说实话,没有。”
“哦。”池柚很轻地从我胸前挣开了。
我他妈就算真是傻子,这会儿也该明白池柚是什么意思了,我重新抱回怀里的人,神情认真地望向他的眼底。
“我昨晚确实喝多了,如果我神志清醒,一定不会在这样一个时候,做出这种事,这对你不负责。”
“但你要问我抛开理性不谈呢?如果只论意愿,我想吗?”
我继续坦然道:“我当然想,想对喜欢的人做这种事,不能算奇怪吧?”
这下池柚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他伏在我的肩膀浅浅喘息,我却听到了擂鼓般铿劲的心跳。
“一时兴起……不算喜欢。”池柚胆怯又期盼地回望我,“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发生……你突然——”
“不是。”
我笃定地打断了他。
池柚的睫毛颤抖扑簌,我拂去他的惶恐,吻落他的不安。
“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兴起的那种喜欢,是终于被发现了的那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