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1 / 1)

[明朝]科学发展观 青律 763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25章

眼看着就到扬州了。

虽说这地方还是挺繁华的, 只是人比预计的要少很多。

虞璁下车巡游的时候感觉不对,只扮作旅人同老百姓问了几句。

“您是有所不知, ”那老妪笑道:“这杭州的西湖香市一开, 附近千里的商贾都往那儿去了, 呆在扬州的都是些小商贩而已。”

“西湖香市?”虞璁好奇道:“那是什么?”

老妪打量了眼他的打扮,只耐心地解释道:“这香市啊, 从花朝节起,到端午结束, 不仅是湖浙一带的人过去,还有好多山东人到普陀山进香,跑到西湖去卖哩。”

“谢谢您啊。”虞璁温和道:“还真是没听闻过。”

谈话之间,两个小孩任由陆炳牵着, 在旁边看杂耍艺人的表演。

这街头卖艺的三四艺人, 有人在用头顶酒缸,有人口喷烈火,旁边围了不少人跟着叫好。

这一路舟车劳顿, 能下来走会儿都已经算是额外娱乐活动。

虞璁在打听完大概的消息之后,示意侍从们把车从大道上开往南门,他们这边带着孩子在扬州城里多走一会儿。

虽说这儿没有京城那般建设成熟, 高楼也只有稀疏几座,但是江南毕竟流水环绕, 白墙青瓦也别有一番风情。

四人坐了船听着渔女遥唱小曲,还瞥见那鱼鹰扎了猛子就叼起鱼来。

只是下船没走几步,便有老婆婆伛偻着凑过来, 手中的小瓷碗满是尘垢,颤颤巍巍的开口讨钱。

朱寿媖只看了眼虞璁,就把兜里的碎银掏了出来,旁边的朱载壡也没多犹豫,摸索着找能给她的东西。

“老婆婆,这点钱不知道够不够,你去买点热乎的吃食吧。”

陆炳看在眼里,没有开口点破。

那老婆婆得了丰厚的打赏,惊讶的连声道谢,又颤颤巍巍的从旁边的小巷子踱了出去。

虞璁跟陆炳交换了眼神,一面带着孩子往南门走,一面握紧了手中的佩刀。

“站住!”

前后突然从树上落下三四人来,直接堵住了他们的路。朱寿媖愣了下,条件反射地抓紧了虞璁的衣角。

“要么留钱,要么留人,”那刀疤脸的大汉看向虞璁,歪嘴一笑:“你这小女娃白白净净,可以卖去当童养媳啊。”

他话音未落,只感觉颈后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其他几个准备打劫的定睛一看,却发现有七八人从房顶翻越而下,直接把他们又围了一层。

那老婆婆被一个侍卫推着,也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老婆婆?”朱载壡怔道:“她怎么被抓过来了?”

老太太只嗫喏着不吭声,也不肯抬头看其他人。

被打倒在地的大汉却直了眼睛,惊恐地喊道:“娘——”

这话一出,两个小孩都愣了。

他们本身聪慧过人,也能大概猜得到前后因果。

这老太太蹲在渡口乞讨,其实是在找相对有钱的猎物。

她的儿子就带着手下们围在这河道前后,再想着法子敲诈一笔。

看这样子……是屡试不爽啊。

“不用私刑,直接押去衙门。”虞璁淡淡道:“衙门若是不管,就直接废了手脚。”

话音未落,几个莽汉跪了一地,连声讨饶。

虞璁和陆炳却也不再管他们,直接带着孩子扬长而去,只留了三四个手下去料理这几个歹人。

根据消息,苏州正将举行盛大的赛社盛会,杭州也在开设西湖香市,相对而言扬州这边没有什么人,可以直接中转少刻,再一齐坐水路过去。

他们四月初出宫,一路快马加鞭南下,二十来天到了扬州。

虽然杭州香市估计赶不上了,但也能瞥一眼苏州的热闹,想想没什么好遗憾的。

两个孩子任由大人们牵着他们,还愣在那里。

直到一行人上了早已购置好的游船,朱载壡都低头不语。

虞璁去船头同官员聊天去了,只剩陆炳陪着两个孩子。

“陆大人,”小男孩摩挲着衣袖上精致的绣纹,闷闷道:“为什么老婆婆……也会骗我们啊。”

朱寿媖坐在旁边看着窗外的水景,也没有吭声。

陆炳看着他们两,想了很多事情。

当初在医院考评的结果出来的时候,他完全不能相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如此过人的见识。

这些孩子才几岁啊?

他甚至专门找了趟虞鹤,去看他那边备份的卷轴。

几乎每个孩子都语出惊人,当真是不可估摸的栋梁之才!

“没什么好惊讶的,”虞璁坐在旁边闲闲喝茶,不紧不慢道:“这些孩子看见事物的残缺和纰漏,都是慧根深种——真正要让他们学个几十年的,是识人。”

陆炳皱了眉,慢慢道:“这很难。”

“嗯,所以我不太想让他们学四书五经。”虞璁放松了姿势,斜倚在榻旁:“四书五经里的世界,天下大同人心向善,可这个世界……完全不是这样。”

民间的善恶都很浅表,美的纯粹,丑的直接。

而官场之中,一切都被掩饰在了深厚的假象之中。

这几百年里皇帝们能有这样的结局,都跟教育的失误离不开关系。

那些个轻信宦官和佞臣的皇帝,有的……真的很单纯。

他们一辈子被囚禁在皇城之内,只有这看似和蔼可亲的太监予他们父母都无法给出的陪伴,怎么可能不培养出愚昧的信任出来?

魏忠贤也好,王振也好,哪个不是伪装出善的面目,一步步的接近皇帝,再利用他的无知和轻信为所欲为。

把孩子们带出皇城,就是教育的第一步。

这很危险,却也很重要。

虽然湖光潋滟,还有歌女弹着琵琶。

可小家伙们明显都没有看风景的心情。

由于陆炳和虞璁走的太急,他们甚至没时间多看几眼那看似和蔼的老婆婆,也没有时间追问那几人,为何要如此做。

陆炳坐在他们的身边,只沉默着给孩子们削了两个桃子,慢慢开口道:“从前出征战场的时候,我跟所有的将士们说过,这战场之中,最危险的,就是老人和孩子。”

朱寿媖转过身来,略有些不安的看向他。

这种话,是宫中的母妃和娘娘们绝不会说出的。

“打仗的时候,所有的壮年都是危险的存在,”陆炳把桃子切成小块码在碟子上,不紧不慢道:“可是小孩和老人,往往会伪装成无害又温顺的存在,再伤害那些想要帮助他们的人。”

“可是现在没有打仗。”朱载壡喃喃道:“她居然骗我们。”

陆炳擦净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饼饼看起来也很乖,对不对?”

“可是如果你们抢了它的吃食,它饿极了也会毫不犹豫的咬你们。”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朱寿媖揉了揉眉心,声音里有几分疲倦:“父皇是不是早就看清了这些?”

陆炳怔了下,没有回应。

“他是想告诉我们,谁也不要相信吗。”

那样的话,活着有多累啊。

陆大人看着两个神情复杂的孩子,半晌以后才缓缓开了口。

“其实你们的父皇,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他也活的很累很累。”

所以,要好好爱他啊。

蒙古人在京城里呆了三日,简直跟鲶鱼进了鱼桶一样。

到处都被闹腾的鸡犬不宁,各处衙门都快炸锅了。

那一群蒙古人本身就没有什么规矩可言,又没有官员时时刻刻的盯着他们。

——所以吃拿卡要全都非常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他们到处吃霸王餐就算了,去云禄集和竹茂集逛的时候直接看见什么就拿什么。

给钱是不可能给钱的,这辈子都不会给钱的。

第一天没过完百姓们就怨声载道,连锦衣卫那边都不得不出动大批人,跟在后头擦屁股。

严世藩只吩咐虞鹤那边把该补的钱款补完,什么都别拦着。

虞鹤虽然横了他一眼,但还是妥帖的处理了所有的善后,只安排锦衣卫在看见他们强抢民女的时候出手帮个忙,别把丑事闹得太过。

然而更烦不胜烦的,是他们在参观银行和中央会议厅的时候,直接随地便溺,毫无文明可言。

草原人本身都是天地为被的,根本没出恭的概念。

他们到了京城也仗着自己手里有刀,去哪儿都是横着走。

等终于吃饱喝足闹够了,两兄弟脑袋一拍,压根不肯就这么被敷衍着走了。

既然那狗官不让他们见皇上,他们就闯进皇宫里去。

没想到禁城门口早就戒备森严,直接让这一众人碰了一鼻子灰。

严世藩准备多时,又及时出现,带了三四个官员过来救场。

其实按照格哷图台吉他们的性子,开会是绝不想再开的。

可是天光灼烈,门口一堆人又拦着他们不让进去,这时候干站在这里也没办法。

但是闹肯定还是要闹的。

格哷图台吉眼睛一横,又露出凶恶的神情来质问道:“你们皇帝是出什么事了吗?见老子一面有这么难?”

这话一出,严世藩神情未动,张孚敬却白了脸。

-2-

原本这几个人是想凶他们几句,再顺水推舟的去那阴凉舒适的大厅里继续墨迹,总之是要从他们身上讨要点好处的。

没想到严世藩听了这话之后,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直接定在这里,任由毒辣的太阳晒着所有人,只肃穆了眼神盯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可就完全没有从前温文尔雅的气质了。

格哷图台吉被他这么一反问,颇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他看了眼脸色煞白的张孚敬,只拔高声音嚷嚷道:“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你们皇帝就是不肯出来见我们,肯定有猫腻!”

张孚敬听了这话,都有点隐隐发抖了。

严世藩只是不想麻烦别部大人,才把这张尚书拉来凑人头,没想到这老头这么不禁吓。

他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正欲说句什么,又被旁边的巴尔斯截了话头:“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规矩程序,不就是想搪塞我们吗——肯定是心里有鬼!”

“是,皇帝是不在。”严世藩冷冷道。

“什么?”

“严外使?!”

“我就说吧!”格哷图台吉露出得意的神情,颇有种把他斗倒了的兴高采烈感:“不然怎么不让我们见!”

严世藩不顾众人的惊异神情,抬头看向他道:“我们的皇帝,在神宫中斋戒祈福,你若是相见,那我也不必拦着,连神宫的路都给你指出来。”

“你们蒙古人信萨满,我们去河套和草原时都尊重你们,从未有过逾越之举。”

“如今我大明皇帝敬神礼道,你们不顾阻拦非要觐见,怕是连锦衣卫都拦不住。”

他上前一步,直接逼得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后退了一步。

“天贶节将近,陛下要祈祷天下风调雨顺,要请神赐福再祷告种种——”

“两位是觉得,你们草原的神灵可畏,大明朝的神明就不值一提吗?”这话一出,就直接把那些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别的东西还好推诿,可是不敬鬼神这种帽子可不是谁都敢接的。

“皇上就在神宫中,若是想见,我大可以领着你们二人现在就去。”严世藩看向那巴尔斯道:“若是惊怒龙颜,罪责可全由你们蒙古人担着。”

格哷图台吉哪里还有别的话可说,只连声告罪,称是自己不懂汉家礼仪。

“你们未经沟通就直接闯入京城,就已经犯了忌讳。”严世藩冷眸凌厉,声音里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南极紫微大帝诞辰将至,此刻根本不让外族人入京,我安排礼部高官请你们进雅馆相避,你们却执意在街上横行——”

“此后若是厄运临头,莫怪我族招待不周!”

张孚敬缩在后头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胡扯。

这天贶节还得等一个月,紫微大帝的生日也八竿子打不着,这小严糊弄起鞑子来真是一套一套的啊。

“我们这就告退,等回去整顿一通以后……”

“且慢。”

随着午时逼近,太阳晒的人简直汗流浃背不止。

他们几人被卡在这城门前无法进退,只想找个阴凉的地儿先休息一会。

偏偏严世藩铁了心要怼他们似的,只拦在这里,吩咐下属取了清单过来。

“这是什么?”格哷图台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几日里,诸位在京城掠夺的财务和造成的损失,已经全部清算到此清单之中了。”严世藩将那长单舒展开,上面汉文蒙文两列,全都写的清清白白。

“你们违逆礼制,不尊明朝威仪,自然会在三年后再定蒙古实验区时折扣考评分,影响未来的种种评定。”

“但是眼下,请把这些钱都如数奉还。”

什么——?

不给钱算了,还要我们给钱?

巴尔斯直接怒从心头起,一把抄过那张清单,将它当场撕了个粉碎:“去他妈的!”

严世藩眉毛都没跳,只又抬起了手。

下属即刻从旁边又拿了份一模一样的清单,递到了他的掌心。

“要钱没有!”格哷图台吉吼道:“凭什么我们给钱?!”

“不把这些折损清算的话,也是可以的。”严世藩只露出温和的笑容:“按照外交条款,我们会在把这些钱全都以三倍计算,从顺义王和顺忠王的例奉中扣除。”

都是隶属于大明朝的蒙族,谁也别跟谁见外。

那两兄弟面面相觑,突然有种自己被坑了的顿悟感。

要知道,这顺义和顺忠两王,如今已经跟那吹了气的羊皮一般发展的声势壮大,后头还有明朝撑腰,根本不是他们招惹的起的了。

但是真的要给赔款,他们也完全拿不起钱来。

现在的蒙古人,就卡在一种没法高高在上,又不肯低头俯首称臣的状态里。

他们曾经视汉族为羔羊,在过去的几百年里都肆意横行,找他们朝廷要钱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无论是大部落还是小族,但凡是风不调雨不顺了,都可以去中原烧杀掳掠一遍,也没人奈何的了他们。

可是如今……

如今的大明朝,实打实的跟他们打了一年的仗。

这一年里,几乎拳拳到肉,就没有输过。

无论是诡秘的战术,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车阵和天火,都已经把这些做惯草原霸主的鞑子们彻底搞蒙了。

这种地位的突然转变,以及突然变得强硬而凶恶的君王,都完全超出他们根深蒂固的旧认知了。

虞璁用了颇毒的一计,就是立这九兄弟中的两人为明朝的王。

他们现在羽翼渐丰,虽然军权大半都被明朝控制着,却也因为物资的丰厚,吸引着其他部族不断地想要靠近。

问题是,他们在封了王之后,半个身子就进了汉家,位置非常的暧昧。

这无疑在不断地撩拨蒙族的下陷。

如今真让这鞑子们低头认怂,其实心里是不服气的。

打又打不过,搞不好还会被摁在地上教做人。

这状态可以说真的很憋屈了。

两兄弟回去以后跟贵族们一商量,第二天就直接告辞,麻溜的回了草原。

当然,钱是真没法赔,只能从顺义王和顺忠王那里划。

七月的例银跟着明显被消减的赏赐送到草原上的时候,直接跟炮仗似的让那里炸了锅。

阿尔楚和斡齐尔本来都习惯了在家坐着数金银财宝了,直到汉臣来告知消减赏赐的事情,才知道自己的倒霉兄弟跑到京城去,不仅什么好处没捞着,还得罪了他们明朝的皇帝。

关键是严世藩那边算账的时候事无巨细,连弄折了一双筷子都按着楠木质地的算,账单价格乘三倍之后更是高的吓死人。

这例银被削掉半个脑袋,直接把两个亲王都搞怒了。

自己作妖就算了,凭什么还碰了老子的东西?

巴尔斯跟格哷图台吉在夹着尾巴回草原之后,原本想息事宁人,假装大家都无事发生。

谁想到这阿尔楚和斡齐尔博罗特直接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几兄弟吵得脸红脖子粗,还纷纷叫了亲属和兄弟来吵架,简直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发改委。

沈如婉翻着数据,一言不发的拿起了卷宗就上了楼。

“留步,”侍卫挡在了门前:“王大人正在议事,有事直接跟秘书预约。”

“我在这里等。”沈如婉抱紧手中的文书,并不打算退下:“他会见我的。”

陆炳一走,发改委的担子就重了起来。

沈如婉虽然只是分析使,名位也只是他的下属,但目前来看……必须要分担大半的公务。

从前她还以为出宫以后,会有空回乾清殿看看孩子们。

谁知道如今一桩事没忙完另一桩事又来,别说回宫了,回府都没时间。

虞鹤知道她白天待发改委晚上去实验室,专门派了六七个暗卫时刻照看着。

唯一麻烦的,就是她的管制问题。

虞璁为了保护她,以及避嫌,没有给予她如虞鹤陆炳这样的待遇。

虽然如今朝中的新锐力量已经非常多了——徐阶、严世藩、陆炳、曾铣等等青年都是二十多岁就已经身居高位,这是过往几乎想都不敢想的。

自打嘉靖七年开始,这京中的秩序就进入了一个快速重启的状态。

先是文武势力被平衡,然后军权君权合一,再不断地引入新鲜血液。

可以说,无论是陆炳还是徐阶的高升,还是杨慎王守仁的被提拔,都是老势力非常不愿意看见的。

然而不愿意也没有用。

“沈如婉?”王守仁这头刚和同僚交代完事情,只推了下眼镜,示意那门卫把姑娘放进来:“——门就这么开着,别关。”

那门卫愣了下,点了点头就退出去了。

沈如婉抱着文件站在他的面前,神情非常复杂。

“是有什么问题吗?”老人喝了口茶,神色和悦道:“坐吧,不必拘于礼节。”

“嗯,问题很大。”沈如婉也不客套,只低头把数据报告拿出来给他。

“京城在五年内,会进入一个超负荷的状态里。”

“如果再不扩城,问题会棘手到无法解决。”

-3-

有关数据、图表、分析和规划的事情,虞璁从嘉靖七年起著述,已经写了三本相关的入门指导。

这几本书被大量的复刻和印刷,成为了所有衙门里人手一本的必读书。

然而大部分人缺乏学习的兴趣,人到中年渐渐迟钝麻木,也没多进取。

真正能读懂他这本书的,基本上全都被集中到了发改委和经部,少数人被分配去了中央银行。

正如皇帝所料,沈如婉足够聪慧,在接手这三本书以后就飞快地懂了他的种种诉求,只写信问了少数的细节,三个月内就上手种种内务,画出来的图表和走势图不比现代的哪个白领差。

“您看这张图表。”沈如婉低声道:“根据两个月前的普查结果,整个北平城今年的人数已经比去年超了百分之六到百分之七。”

“可是已经扩建了大半的城区,难道还不够吗。”王守仁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城墙都准备开始建了,你的意思是?”

“不可以现在建。”沈如婉看着他坚定道:“现在拟建的新城区,远远不够。”

她显然是准备充分,直接拿出了一份报告,声音和缓而清晰。

“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

第一,是限制官宦富豪的居住面积,给京城更加合理的格局布置。

第二,是在近远郊区兴建集中的居住区域,把那些小户人家集中的规划至一处,方便管理和迁移。

居住区域大概可以在东南西北四处建设,还要承接未来的新户和迁出的百姓

第三,限制京城的常驻人口,不能无止境的放人进城。

王守仁接了报告,只看了一会,皱眉道:“情况有如此严重吗?”

“大人,如今京城已经有八十九万余人,还不算那些不予登记的流民和乞丐。”沈如婉虽然不施粉黛,可眼眸也带着明润的光泽:“按照这个趋势,五年以后,此城过百万都极有可能。”

“这样。”王守仁缓缓起身,沉声道:“你可有出门考察过?”

“嗯,微臣知道具体的位置。”

“带老朽和那几个侍郎过去看看。”

他们叫了马车,七八人结对往外城驶去。

虽然说要平易近人,贴近百姓。但是真的放到生活之中,平时有空自然都肯在家里歇息,谁还会去那污浊不堪的地方看两眼?

如今的京城已经扩大了从前的一倍有余,旧皇城已经被全部征用,左右分布四座大学,正北处是紫禁城,而居中位置坐落着六部衙门,再往南便是中央银行和中央会议厅。

旧皇城的南门前后全部被拆掉了城墙,改建为即将快完工的公园。这个公园在旧的规划里,便是新城的正中心,方便四面八方的往来。

公园再往南,靠近平民区和新贵区的中间便是医院,不仅交通方便,也是人口最为密集的地方。

越过这两大住宅区,东南和西南方向便是云禄集和竹茂集,如今两个商市早已扩大了规模,同样也是从早到晚人声鼎沸。

然而被人们忽视的,是贫民窟的存在。

沈如婉之前跟严世藩和虞鹤都通过气,在数人的陪伴下几乎把京城的每个角落都考究了一遍。

她出身平民家庭,清楚想要在这里活着,对于一般的贫苦人家而言,有多难。

在京城购置宅邸,哪怕是三进三出的宅邸,从前都只需要几十两银子。

可是随着各地商人和佣工的大量涌入,房舍的价格也水涨船高,同样的三进三出的宅院,如今恐怕需要百来两了。

这就形成了一个僵硬的死局。

想要有比种田还高的收入,就要来城里从商或者做工。

可是进了城,却无处吃住,什么都昂贵。

虽然银行和经部都有意遏制物价,但明显因为城市的规划没有跟上,也只能尽微薄之力。

沈如婉带他们去的,就是拥挤着上前外地劳工的贫民窟。

还没等进那巷口,污浊之气就已经刺的人鼻头发酸,不想再上前一步了。

“你……来过这里?”王守仁看了眼下属们纷纷掩住口鼻的样子,抬头看了眼这久违的低矮土墙,询问道:“京城各处这样的地方,都去过了?”

“嗯,虞大人派了人跟着,无妨的。”

“好。”

王守仁也不多问,只大步踏了进去。

他身后的官员们纷纷露出哀怨或者不满的神情,却也不得不跟着头儿往前走。

整个小巷子,都非常的狭窄。

若放眼望去,巷口只是个不起眼的空隙,谁也不会知道里面竟然住着这么多的人。

巷子南北都是宽阔别致的华宅,以至于这条巷子被隐藏在繁华之中,寻常人根本不会瞥见。

左右都是尿渍和泥泞,许多幢木楼挤在一起,看样子有两三层楼高。

虽然是木楼,可是无论层高还是面积都堪堪只能容一张通铺,在里面恐怕连转身都很难。

开门即榻,木头都已经破败腐朽,散着股烂稀饭的味道。

透过那破烂不堪的小窗子往里看,可以看见许多衣不蔽体的人拥挤着睡在大通铺上,有的明显已经病入膏肓,在无力的呻吟着。

他们每一个人,都如同蝼蚁般卑微的活着。

只忙碌的去赶工,再想着法子带着钱回乡照顾妻儿。

仿佛为了这几十年的能赚到的银子,把这条命搭在这也没有什么。

由于这里通风太差,乱七八糟的味道混杂着腐朽的气息一起涌上来,定力略差的公子哥都直接开始扶墙呕吐,心里满是往外逃的欲望。

王守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跟着沈如婉把这一整条小巷走完,才慢慢道:“这样的巷子,有多少?”

“王督改,”沈如婉只轻咳一声,沉稳道:“这般的存在,恐怕数不胜数。”

如果不改制此城,伴随着交通路线的进一步开放,恐怕问题会越来越严重。

一旦爆发瘟疫,后果都不堪设想。

此外,这些流动的百姓都是隐患,暴乱起来也极难控制。

无论如何,都要早做准备。

“赵侍郎,”待出了巷子,老人才叹一口气,唤道:“你去跟工部知会,说城墙的事情先放着,改日再议。”

那侍郎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忙作了个揖,就骑马去了工部衙门。

“入京之后,我也是许久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王守仁负手而立,深呼吸了一刻道:“只见得到云禄竹茂之繁华,却不见这苍生百姓的隐忍,是我的过失。”

“不如回去一叙,重新敲定?”

沈如婉只顿了一下,鼓起勇气道:“依微臣之见,这北平城,恐怕要扩充三倍有余的大小,才能在五年后诸事无虞。”

三倍?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要知道,皇上在敲定城市起码扩大两倍,并且提出公园银行种种设定的时候,几乎内阁和六部都激烈的讨论了许久。

过半的臣子都觉得,这实在是劳民伤财的多余之举。

当然如今等该建的都建完了,当初那些言之凿凿高声反对的,也悄无声息的闭了嘴。

可她沈如婉毕竟不是皇上。

她说话顶不顶用,目前也要看王督改的。

王守仁接过下属递来的她之前写的报告,在黄昏下又静静的看了一遍。

旁边的小厮提着明灯候着,生怕伤了老爷子的眼睛。

他转过身来,看向那安静等着的女子。

她穿着朴素的宫袍,把窈窕的曲线全部遮住,素面不施粉黛,就连长发也挽了个最平常的发髻。

即便如此,她身上那绝然出尘的气质,还是掩藏不了半分。

这样的光芒,王守仁在不止一个人的身上见过。

寻仙考而来的严世藩,被蓦然提拔至高处的徐阶,还有那不显山露水的陆炳。

他们性格各异,身段不同。

可是每个人的眸子里,都有那一抹长刀开刃般的光。

而这个女子,亦是如此。

“沈如婉。”老者缓缓道:“你如今,是个什么身份?”

“原陆大人手下的分析使。”

“我以监国之身,任命你为,从三品参政。”

王阳明看着她,不紧不慢道:“从即日起,你,常驻发改委。”

“京城规改之事,将由我与你一手督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