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许久未听过哭声, 几个孩子都怔住了。
陆炳却像早就有所预料一般,只淡淡的瞥了过去。
中央医院旁的不说, 所有医官都被保护的妥帖, 院内上下都有特意练过的侍卫维持秩序。
只是院外空间太大, 不至于还额外增派人手。
现在已经发完所有的就诊号,该告示的该提醒的, 都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至于这哭的人……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一处牛车上卧着个老妪, 旁边一男一女直接跪在那里哀哭,引得不少人凑上前围观。
“求求你们行行好,放我母亲看看病吧——”
那女儿哭的涕泪交加,明显在此候了太久, 此刻都开始跪着求那负责驱散人群的小厮:“我母亲重病成这样, 我能带她去哪里啊!”
几个只负责干活赶人的小厮也颇为为难,上头早有命令,断然不可能再往医院里面放人了。
“你们这些当官的有没有良心啊?人家母亲都病成这样了!”
“那些进去治病的人肯定都是给钱了的吧!你们这些利欲熏心的狗贼!”
人群再次沸腾起来, 各种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大。
为首的小吏直接拿起木哨吹了尖利高亢的一声响,随即从四处来了更多的帮手,纷纷挥舞着木棍主持秩序。
陆炳面色平静的看着远处的那些境况, 没有动半分恻隐之心。
几个孩子都坐不住了,偏生陆大人还是不肯把他们放下车。
“陆大夫, 他们是没有银子治病吗?”朱福媛看着那女子怮哭的样子,心里特别难受:“这些挤在这里的人,都是为了进去看病吗?”
“是的。”
“我这里有银子, ”朱载壡开始摸索宫里嬷嬷给他备着的碎银,皱眉道:“找别家郎中帮忙看看吧。”
他的小手白白净净,把那一锭银子从车窗里递了出去。
陆炳站在旁边,却没有抬手接。
“你们看。”他依旧站的笔直,神情没有半分的波动。
“这跪泣的女人,街边的行乞,这些被驱赶都不肯离开的人们。”
“还有那树下双腿残疾的公子,轿子里等着打点关系的老爷。”
“陛下这一次放你们三人出宫,不是为了让你们看那太平盛世的。”
而是让你们看看,这真实而又令人刺痛的苦难。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朱载壡明显坐不住了,也不肯收回手:“救救那个女人啊,她母亲都快撑不住了。”
陆炳回身看向他,只平静道:“殿下还没有懂,万岁爷的意思吗。”
朱载壡愣在那里,半晌没有接他的话。
虞璁站在暗处,看着车窗里那三个神情惶然的孩子,内心非常复杂。
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真的要把他们带出宫,带出伊甸园般干净而无忧的后宫,就必须要明白这一点。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
他从前看过一本《西班牙乞丐》,里面提过一个问题。
当你看到一个乞丐的时候,你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掏钱,尽可能的去帮助他。
但如果,你遇到的是一百个,一万个,甚至无数个乞丐呢?
陆炳看着朱载壡低着头缓缓把手抽回来,只慢慢道:“除了那个跪地痛哭的女人以外,这世间有多少活在苦难中的人,是你们目不能及的。”
这医院前庭处处都是病患之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挣扎与绝望。
可是放眼望去,除了这里,这个北平城,还有这个国家,有多少如他们一样的人?
他们身上是有银子,可以直接救眼前的人于水火。
可是然后呢?
难道要散尽国库,把所有的钱都分给这个城市里无法吃饱穿暖的穷苦人家,或者把富人的钱都掏出来,天下就能太平小康了?
“我懂你的意思。”朱寿媖坐在他们两人的身后,不曾起身过:“如果只是凭恻隐之心行事,不能成事的。”
“不,”朱载壡头都不回的否定道:“你的想法是错的。”
他攥紧了手中的银锭,语气低沉了几分:“哪怕能帮到她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怎么会?”朱寿媖反问道:“你给了那女人一锭银子,难道旁边那些抱病的,就活该被忽视吗?”
“他们看你是富家子弟,难道也不会上前讨好示弱,也想着博取你的同情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朱载壡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皱眉严厉道:“妹妹,仁德亦是天理!”
朱寿媖抬眸望着他,没有半分退避的意思。
下一秒,那皇子只低着头掀了门帘,径自跳下车走了过去。
陆炳给旁边布置好的便衣暗卫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跟紧皇子,自己却没有出手。
皇上本身不忍心做这件事情,可还是要让孩子们去面对的。
不管是直面这些盛世下的疮痕也好,还是早早接触这样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的追问也好。
有的事二十多岁的时候接触,都未必能搞懂。
还不如在小的时候就在心里留着疑问,自己去探索内心想要追寻的方向和信仰。
朱载壡已经长高了许多,脚步沉稳有力。
他直接穿越了人群,走到了那跪泣的女子身边,低头轻声安慰了几句,又把手中的银子全都递给了她。
那对男女露出愕然的神情,连声告谢还想要磕头,被朱载壡小心的拦住了。
他温和的又同他们说了几句话,这才返回。
旁边那些看热闹的人都为之赞叹,也有人试图凑上前,也讨要些好处。
朱载壡没有理会那个人,只径自脚步匆匆的走了回去,回到车上之后,不再看朱寿媖一眼。
而朱福媛手足无措的站在车窗边,还没有想清楚他们争论的话题,自己到底该站在哪一边。
“哥。”朱寿媖自始至终,都没有起身过。
“穷人的命,是命。”
“那富人的,就不是了吗?”
朱载壡面色平静,却不再回应她的话。虞璁远远的示意陆炳带着孩子们打道回府,心里松了口气。
这种事情,早点接触,没什么坏处。
他不喜欢四书五经的地方就在于,好像那些道德仁义,能够解决这天下社稷的一切问题。
什么半部论语治天下,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没有合理清晰的战略眼光,没有清晰而高瞻远瞩的规划和制度设计,谈什么治国。
一味的强调仁德,只能说从大义上满足作为君主的那一份,高傲的悲悯而已。
更何况,所谓昌明的儒学,也只是为政治服务的工具而已。
现在不让他们开窍,别等到了江南闹幺蛾子到不可收场的程度,再想着管教孩子。
这几个孩子看起来都早熟又智慧,可拧起来自己也未必控制的住。
回宫之后,虞璁侧面的打听过消息。
二皇子怕是在赌气,一直都不肯去西殿与长公主打照面,只吩咐徐渭到自己的宫里上课。
虽然长公主不参与西殿的课程,可没事喜欢在乾清殿这边看书写字,见得着父皇就与他说话下棋,在事情发生之后依旧安之若素,照常来往。
只有朱福媛坐不住,明着暗着问过虞璁几次。
她本身性子就不肯行错一步,虽然心里不希望看见哥哥姐姐们闹脾气,都不聚在一起玩儿了,可是这些东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姑娘虽然没办法,可心里信任四哥哥,就又趁着一起听先生讲课的时候,趁着有空跟他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
朱载圳虽然知道他们三人出宫玩了,却没有主动问过这件事情。
小妹主动来讲他们闹别扭的事情,他耐心的听完了,只噗嗤一笑。
“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他们重归于好?”
“对啊。”
“那你觉得,在他们两想清楚之前,能好么?”
“……不能。”朱福媛委屈巴巴道:“所以才来问你啊四哥。”
“那我问你,”朱载圳翻着书,不紧不慢道:“这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小姑娘愣了半天,憋了半晌道:“不知道!”
“这天下有这么多咱不知道的事,当先生的都未必能弄懂,你急什么?”
朱福媛哼了一声,只闷闷的鼓着脸继续看书。
但毕竟还是坐不住。
朱载壡一闷,就闷了六七天没跟长公主说话。
宫里的气氛也略有些怪怪的,从前往来亲密的宫人都识趣的互相保持界限,免得卷入是非里。
朱福媛想来想去,还是去了趟乾清殿。
“父皇……哥哥和姐姐,谁说的是对的啊。”
虞璁正逗弄着佩奇,低头一笑道:“在你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有成百上千的人,在死去。”
“啊?”朱福媛露出惊慌的神色:“这么多人吗?是打仗了吗?”
“有的是病死的,有的是寿终正寝,也有的怕是遇到了强盗歹人。“
“天下有上千万的百姓,有生就有死。”
虞璁抬了眸子,任由佩奇舔着他的手背,不紧不慢道:“若是有意救下这无数的苦难之人,你就不再去踏青看花,行舟学诗了吗?”
“父皇……”朱福媛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你的哥哥和姐姐,到底谁说的对,这些……都是要你自己慢慢领悟的。”他转过身,语气温和道:“只是,一定要记住一点。”
“为君为官,都不要与苍生共喜悲。”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朱厚熜在熟悉环境之后,生活多了两大爱好。
第一个是出门遛弯,第二个是在家看电视。
所以这两点让他多了几分提前养老的气质。
出门遛弯当然要坐坐地铁公交车,还跟老头老太太们去公园菜市场甚至天安门那转转,看看花草看看鸟,回家的时候还带两颗白菜半个瓜。
而电视……那就有趣了。
在虞绛扔他备战考研,自己去医院没日没夜加班的空隙里,朱厚熜简直跟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似的,夜以继日的开始看电视。
从新闻频道到购物频道,甚至连广告他都能看的津津有味。
——还好以前没这玩意儿啊,不然还治什么国,窝寝宫里专心看剧算了吧。
看到西游记被拍成电视剧以后,朱厚熜还愣了半天,心想这吴承恩是个人才啊,朕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然后又忍着恶心看完了红楼梦和水浒传,接着几大清宫剧也看了遍。
等看到甄嬛开启绿帽模式的时候,朱厚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合着这些女人都是把神明般的皇帝当狗耍呢?
朕从前夭折的那些皇儿难道说……
他叹了口气,在广告的空隙熟练的换台。
在追剧的过程里,还在摸索中学会了点外卖。
还真别说……有外卖的存在,四川的火锅广东的茶点,甚至连西餐都叫得到。
这日子也比当皇帝清闲又苏爽的多啊。
虞绛难得回来一次,半夜披星戴月的带着夜宵回了家,发现弟弟窝沙发上在看《鉴宝》。
“哎?你也喜欢看这个啊?”她随手把刚烤好的串儿都递给了他,笑着道:“节目组在咱们这也在海选呢,可惜咱家没什么好东西。”
“你要是喜欢看书,我可推荐你看看《盗墓笔记》和《鬼吹灯》,那里头讲的潘家园跟琉璃厂跟藏宝洞似的……”
朱厚熜听到这里,眉毛一跳。
第二天他手机搜了搜,又带着公交卡就出了门。
琉璃厂是清朝时给上京赶考的士子们出售笔墨纸砚的地方,从前在明代是五大官窑之一,后来城区扩建就挪了地方,转成了现在的模样。
小皇帝在琉璃厂转了一圈,又去了趟潘家园。
很多东西无论真货假货,他瞥一眼就心里有数了。
毕竟都是自己曾经吃喝时用过的东西,就如同现代人手里的方便筷子一样。
贵的东西,自然有贵的道理,哪怕是旧了,泛着铁锈或者陈垢了,他拿手里把玩掂量一下,但凡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十有八九都是现代人仿造的。
直到他逛到一个店子,瞥见了一个血扳指。
这血玉……怎么瞅着是自己宫里的?
他愣了下,看向店主道:“这血玉扳指多少钱?”
那店主笑着过来陪个不是,开口道:“这是我家祖上留下来的,听说是旁系的亲戚传给太爷爷的。”
“因为做工和质地好,也不管是真假,都放店里当招牌供着,不卖的。”
朱厚熜看着那血扳指盯了半天,心里觉得不对劲。
这是自己年轻的时候,戴了很久的那个。
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用过,毕竟无论是纹路还是磕痕,他都再熟悉不过。
是宫里的人……偷了出去,传了下来?
“我姓陆,先生若是喜欢文玩的话,可以看看这边的手镯和花瓶,”那店主见他还不肯移步,只耐心的解释道:“这扳指真不卖的,家里老头子看的紧,我可不想挨骂。”
“没事,我就看一眼。”朱厚熜隔着玻璃罩看了眼那血玉扳指,把心里的异样感按了下来,只继续去看其他的东西。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圈,又瞥见一不起眼的杯子,只随手拿了问道:“这多少钱?”
“这啊?”那店主笑道:“这一看就是人家仿失败的,连官印都没印全,您要是喜欢,就给个五十块茶水钱吧。”
“好,我要了。”
朱厚熜放手里一掂,心里就有了数。
第二天中午,他就去了海选栏目组,只等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见了专家们。
其实也不是为了钱。
只是有时候,能感觉得到和过去的联系,会有几分回家的感觉。
毕竟这故宫……也不再是他的故宫了。
三个专家交换一看,为首的老头好奇道:“这是你们家祖上留下来的?”
“不是,在潘家园看到的,觉得漂亮就随手买了。”
“这可是个真的啊——”那老头推了推眼镜道:“小伙子,这一看就是嘉靖朝的官窑里烧出来的,如今这杯子,可够北京四环的一套房了!”
朱厚熜噗嗤一笑,并不在意旁人的惊呼,只接了那杯子,点了点头。
“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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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番外也不是为了爽而爽……
其实当过皇帝之后,朱厚熜就肯定有越近千帆的感觉了。
哪怕他能够靠自己的能力,在现代拿到很多的钱或者名望,对他而言也不会有什么触动……
所以番外只是讲讲故事,故事不一定很爽_(:з」∠)_
另外几个孩子,都有自己成长的空间,有缺点和优点,以及各自的归属。
毕竟一开始就提过了,做皇帝,不一定是唯一和最好的选择。
成长的过程也很有趣~
--------------------------搬家以后,家里的柯基跟猫会面了……就有种迷之修罗场的感觉。
吃早饭的时候,柯基习惯性趴我脚底,猫就远远望着,我啃油条啃了一半总感觉有点尴尬……
昨晚猫粮没送过来,就舀了一小碗狗粮,主子很给面子啃了两口。
今天快递到了,把猫粮装好,结果柯基遛弯回来闻着味了,风卷残云把一碗全舔干净了=-=
这小公举平时吃狗粮都纡尊降贵的很……不拌酸奶不哄几句绝对不吃的……
嘛,很期待看见这两只互啃互挠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