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质问(1 / 1)

无傀 蓝风山 2675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73章 质问

  回不回去这个问题, 印斟不是没有考虑过。

  早前与成道逢闹得太僵, 大大小小一堆误会没能解释清楚。

  成道逢有他个人的意愿,而印斟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两人之间很难心平气和地进行一次普通交谈, 所以有些事情至今仍是一片含糊。加之神像受损那一事过后,山下镇民待他的看法也是各自不一——反正单从当铺那一处听来,大多不是什么好话。

  但打这三日以来,住在拂则山的条件有多艰难困苦, 印斟病过一回,委实有些被憋到内伤。

  白天的时候没地方吃饭, 便是一堆人围在小锅前互相抢食, 有些东西还是从赵凭疏那处现借过来的, 怎么用来怎么膈应。

  夜里和谢恒颜挤同一张褥子睡觉, 印斟以往从没与人挨在一处睡过,别的不说, 还总得管那傀儡瞎踢被子乱拱人。

  总之这几天一路磨合下来, 印斟算是没了一点脾气。眼下侧目望向身边正探头探脑的谢恒颜, 谢恒颜却是连饭也不吃了,放下碗筷, 一心一意抬眼看他:“你是准备回去了?”

  印斟没说要回, 也没说不回:“我还有事, 需同师父交代清楚。”

  “……那我怎么办?”谢恒颜只当是他又要回璧御府了, 心下一急, 登时扬声道, “你是有地方可去,可我不能一人住祠堂啊!”

  印斟未再多言,伸筷子朝他碗里又夹了些肉:“先吃饭,别的之后再说。”

  谢恒颜犹是颓然,垂眼盯着面前一碗鲜肉白米,显然不高兴道:“你昨晚还说给我买糖葫芦,今天他们来一喊,你就着急想回家去了。”

  “没说不买。”印斟淡声道,“你吃你的。”

  彼时康问就坐在对面,被谢恒颜如是一番举动逗得直乐呵。

  “喂,你这浪荡小倌,前段日子不还和容不羁混在一块的?”康问有意调侃道,“怎现在知道黏着我家师兄不放手了?知道他有多好,不舍得了吧!”

  谢恒颜眼睛一瞪,当即反驳出声:“你胡说,我何时同容不羁混在一块了?”

  康问挑眉道:“还说没有?上次七夕你俩上街,我们大家都看到了!”

  “后来我和印斟一起放的花灯。”谢恒颜脱口道,“他在河边还亲了……唔!”

  话没说完,嘴里突然被人塞进一只鸡腿。回头时印斟又在朝他碗里添菜:“吃饭归吃饭,别总说些有的没的。”

  康问却只当谢恒颜在讲笑话听,冷哼一声,复又不咸不淡地道:“你若有本事,求得我师父放你进门……也不是不行。”

  “谁想进你家门?”谢恒颜恨恨拔出鸡腿,同时拧眉说道,“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地方,进去难道遍地黄金?”

  “遍地黄金没有,再怎么说,也是师兄本来的家——等到三日期限一过,师父必会上山查探神像。届时师兄不回咱家,难道眼睁睁在人面前满山流浪不成?”

  “……”

  康问说的没错,人家璧御府的大师兄,就算和师父吵了趟架,也没道理沦落山里过起没米没盐的清贫日子。

  印斟一个活人,到底不比傀儡身体那样结实还耐打,稍不留神便能染了风寒,回头发高烧浑身没力气,久而久之这么下去,迟早得让他折腾病死。

  谢恒颜一时无言,坐在桌前怔立半晌,终是未再出声反驳。

  于是当天一顿好生生的午餐,最后因着康问成觅伶的突然出现而不欢而散——但说是不欢,其实归根结底,也就只有谢恒颜一人闷闷不乐。

  他师兄妹三人多日不见,聚在一旁谈天说地,当真是好不快活。饭罢各道一声别,约好明日祠堂里见,不多时便留得谢恒颜与印斟二人,收拾东西准备再次回山。

  “刘哥那边,神像该是完工了。”印斟抬头望了眼天,见山那头差不多也在放晴,“明天我回家一趟,那些石匠的工钱由我来结。剩下那些银两,你自己留去买吃的。”

  谢恒颜撑着手里一柄纸伞,迟迟没有出声说话。

  他该说点什么才好?傀儡相对于人类而言,本就是即用即扔的一具玩物罢了。不过是他心思敏感,畏惧孤独,所以一直试图向有活人的地方不断靠近,借以索取本该不属于他的那些温暖。

  “那……我呢?”

  谢恒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再次抬起双眼,径直盯视着印斟道:“我当你是朋友,你是如何看我的?”

  印斟没想过他会这么一问,当下还让这傀儡问得愣住,怔然偏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是怎么看待谢恒颜的?

  要说朋友,于他自己内心而言,压根还没到那个程度,顶多只能算是施舍与被施舍,困难时期相互依存的被动关系。

  这一人与一傀儡之间,隔一座山,隔一片海,其间汹涌澎湃的,并非是那无可掌控的滔天波浪,而是背后诡谲难测的小小一颗人心。

  印斟尚未开口,自然谢恒颜也已明白。他没有如愿等到想要的答案,便只高高举起那柄纸伞,费力将两人头顶遮盖得严严实实。

  随后他们保持沉默,并肩沿着山路朝祠堂里走,临近门前那道石阶的时候,谢恒颜终于说道:“钱的事情,你不要老提了。”

  印斟微微侧目:“什么?”

  谢恒颜无奈道:“牙都已经卖了,你叫我拿那些银子去买吃的……这不是在直接扇我的脸吗?”

  印斟停下脚步,问他:“那你想怎样?”

  谢恒颜却道:“我倒要问问你,你想怎么样?”

  印斟:“我怎么了?”

  “之前成道逢在那么多人面前赏你耳光,强行逼你认罪。”谢恒颜道,“这会儿神像修好了,你能当什么事情没发生,继续回去当他的徒弟?”

  印斟反问:“那你觉得,我应当如何?”

  “我不知道。”

  “……”

  “印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谢恒颜倏而偏头,望的却不是印斟的眼睛,而是地面坑坑洼洼,一连无数道泥泞的水渍。

  “如果终有一日,你与成道逢之间观念相悖,已抵达势同水火的险要地步。你还会老老实实待在他门下,做个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好徒弟吗?”

  印斟神色不变,独那双深不见底的幽黑瞳孔下,泛起一阵无端波澜。

  “这样说,也许你听不大明白……那我换个别的说法。”谢恒颜道,“倘若成道逢发现我是傀儡,他要拔刀砍我……你是拦,还是不拦?”

  印斟目光偏移,继而凝向纸伞之下,谢恒颜那张稚气未消,偏又带有几许认真意味的面庞。

  半晌过后,他将大手伸开,恣意上前,用力揉了揉傀儡毛茸茸的发顶。

  印斟没有说话,只淡淡笑了一声,也并非是发自内心的坦诚笑容。

  谢恒颜还是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久到有些小小的失落。

  此时打破僵局的,却是祠堂之内,刘哥突如其来一嗓子高喊:“——谢公子,你们可算回来了?”

  “啊……哦,来了来了!”

  谢恒颜先时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匆匆迈腿便朝祠堂里奔。

  这会儿修缮神像的七名石匠,已将手里各样包裹工具打点清理好了,几个人熙熙攘攘并在一团,看样子是准备直接下山。

  而在祠堂中央端正摆放那一尊神君石像,如今各处磨损的地方,皆有受过不同程度的精雕细琢。至于神像头顶那枚骇人刺眼的业生印,也已被密密实实一层石浆尽数填满,等到雕花儿彻底风干,便再难看出任何多余的痕迹。

  谢恒颜和印斟特地瞧过他们重新朝上绘过的一圈圈繁琐石纹。到底是手艺人刻出来的精工细品,只要借由图纸对照,便能轻易绘得一手漂亮绝活儿——反正五十两银子花出去,至少没算白打一趟水漂。顶多就那批跟来浑水摸鱼的学徒着实太多,偷偷在后头吃了不少银钱补贴,谢恒颜虽说对此心知肚明,到最后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真与他们计较过头。

  印斟原以为这事儿不大好办,怎么说也得往后延迟一阵,没想到刘哥他们做工利索,说不拖沓便绝不拖泥带水,该做好的一样也没落下。

  当天下午结好了工钱,一众人等背负大包小包,同来时一样匆匆忙忙赶着下山。

  谢恒颜还想说做桌丰盛酒菜好生款待一番,刘哥却摆手叫他不必多忙。两人又对着聊了几句,说到是否要来他门下做学徒,又说镇外大城小乡村里有哪些好吃好玩儿的东西,塞外的沙以及北域的雪云云,说得谢恒颜极是向往,倒当真动了几分出门远行的心思。

  当时他那同乡的老包也在旁边听着,一堆人正有说有笑,勾肩搭背直朝山路上走。说到后来,见印斟也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四下游离,许是想来找谢恒颜说些什么。

  刘哥眼尖注意到了这点,偏反手冲谢恒颜勾一记指头,像是有些刻意又无意地说:“谢公子,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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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距离不是问题,只单看你有没有平山海那一颗心。

  印斟答曰:暂时没有。

  谢恒颜:你要追夫火葬场的我跟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