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承诺
瞧他这一番解释,真真乃是妙极。
成道逢的大徒弟昨日夜不归宿, 却是与早前空盏楼的小倌在一块……不清不白待了整整一宿。
——不描还好, 越描越黑。
印斟当时只觉头皮发麻,等再抬眼瞥上成道逢一张铁青泛黑的老脸, 心知此事算是彻底没了挣扎余地。
“我不是让你躲起来?”印斟无比头疼地道,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谢恒颜说:“我来帮你!”
印斟:“……”
他这哪里是帮……?分明就是在雪上加霜!
“印斟昨晚确实同我待在一处,他没有碰过神像, 更没可能往神像头顶刻业生印。”
谢恒颜骤然回身,径直对上成道逢冷凝如冰的双眼:“如今山内妖祟作乱, 害人性命, 肆行无忌,要想到祠堂里摧毁一座神像,难道还不容易?”
如他所言,一切实情有理有据,正是切中要害。
——然而很不巧的是, 成道逢压根不吃谢恒颜这一套。
一个常年拿捉妖当饭吃的老练人物, 和一只不谙世事懵懂无知的人形傀儡。
成道逢抬眼与傀儡对视, 那眼神里带有不言而喻的审视意味。偏他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站在原地便已是气场十足。
待得半晌沉寂过后,老人方是上前一步,声线冷厉地道:“……那你来说,毁神像者, 当是何人?”
偏在此时, 容饮冷哼一声, 摇扇讽刺道:“区区一介青楼男娼,也敢来此奉神重地指点江山。”
身后犹是一阵议论声起,在场镇民不识真相,自然对谢恒颜的出现嗤之以鼻。
不过硬要说来,也确实该是如此。自古那些风尘男女,素来不受旁人待见,何况小倌地位不比青楼头牌,始终是个供人摆弄的漂亮玩意——只因那身子一旦惹了脏污,恐是连灵魂也要沾满几分浑浊淤泥。
这样的人前来参拜神像,理应不得跨过门槛半步,便更莫要提在活神面前高谈阔论。
——可谢恒颜又怎会明白众人心中所想?
傀儡眼中是非黑白,仅仅就只如他所闻所见那般朴素简单。
“你说你能证明,印公子并未对神像下手。”容饮折扇微收,看似漫不经心道,“……那谁又能证明,你方才一番言论,究竟是真是假?”
谢恒颜倒退一步:“我……”
容饮道:“你一个青楼小倌,频繁出入拂则山,带有什么目的?还是说,神像受损一事,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谢恒颜面色方变,急忙说道:“我有事没事,毁神像做什么?”
“那你来这拂则山上……究竟是为何事?”容饮平生最大一项乐趣,便是想方设法看成家出丑。眼下将这小倌逮个正着,自然不肯饶他半分,“谁让你来的?谁准许你来的?”
谢恒颜蹙眉道:“这山是你家开的不成?寻常百姓上来转悠一圈,还需获得你的准许?”
“放肆!”容不羁骤然斥道,“狗蛋,你是有多大胆量,竟敢这样同我二叔说话!”
谢恒颜眉目微扬,方欲开口说些什么,不想容饮手中折扇朝回一敛,仍是平声唤容不羁道:“罢了,羁儿,莫要与他再行争辩。”
言毕微微侧头,转又望向成道逢道:“……成老先生,我瞧这小倌伶牙俐齿,问题确是不小,倒不如将他也一并带入府中,严加审问……指不定能问出什么别的名堂。”
谢恒颜一听到这里,脸色“唰”的就变了,待要再次出声,成道逢却已斜过目光,冷冷唤道:“……管家。”
霍石堂应声上前,探出一手,伸向谢恒颜道:“公子,请吧。”
谢恒颜愣道:“做什么?”
霍石堂眯眼冷笑:“老爷之前病着,没时间追究你那档子风流情/事。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可不是自愿等着领罚?”
“等等……罚什么?凭什么罚我?”
谢恒颜一连朝后倒退数步,像只受了惊的猫儿一样,退到最后无路可退,终被印斟一把伸手稳稳按住。
然而此时印斟神情低淡,半张侧脸指印尚未退却,方自神像面前勉力起身,便扬声应了周围众人道:“……不必多问了,是我让他来的。”
“神像的事,和他没关系。”印斟道,“要罚要审,单只针对我一人便是。”
谢恒颜慌忙道:“印、印斟,我……”
印斟回头看他一眼,并未多言,继而又向成道逢与容饮二人道:“于情于理,当是早些安排镇民要紧。至于神像受损一事,自由我来承担罪责,无需另扯旁人。”
说罢伸手将谢恒颜朝外一推,只道一句:“走。”
傀儡愣生生向着门口迈出两步,偏那霍石堂紧随在后,仍旧一声喊道:“慢着!”
谢恒颜脚步未停,只听印斟在他旁边低道:“没事,你走。”
谢恒颜回头看他,但见身后一双黯淡无光的眼,和着祠堂里外一众人等分外尖锐的目光,如同刀锋在刺,又如同置身地狱最深一处,论是如何也无法挣脱桎梏。
——成道逢迫切想要稳定人心,所以宁愿拿自己最亲近的徒弟,去做那无端替罪的羔羊。
而容家一对叔侄同样没安好心,真正闹到最后……也不过是想看场笑话罢了。
谢恒颜下意识里在想,也许他再朝门外走出一步半步的距离,也许就彻底失去了回头的余地。
因而他恍惚站在门槛前方,隔过一阵,不知想起什么,忽又转身缓缓走了回去。
印斟抬眼瞥他。同时成道逢也在斜着两眼,连带边上摇扇旁观的容家叔侄——整间祠堂的目光,都汇聚在谢恒颜与印斟二人之间,仿佛是在无声发出尖利的质问。
谢恒颜硬着头皮,往回走,一直走到印斟正对面的地方。那时成道逢扬起下颌,眼神同样阴鸷落在他脸上,带有威胁,甚至轻蔑,及不言而喻的鄙夷意味。
“神像头顶受损的地方,我……我有办法修。”谢恒颜深吸一口气,旋即有些缓慢地道,“你们别管印斟,给我一点时间……我能修好。”
成道逢赫然侧目,继而把弄着手中木拐,显然不信地道:“……你能修?”
容不羁冷声笑道:“你修什么?区区小倌,还能雕石像不成?”
谢恒颜道:“我爹是木匠,石像木雕这类,多少都有接触一些。”
成道逢眯眼道:“你会?”
谢恒颜喉头一哽,硬声说道:“我可以……”
原本想说“可以一试”,但成道逢那老头子到底是一脸强硬模样,谢恒颜唯恐印斟回府受苦,便只好顺着话头继续应道:“……可以修好。”
此话出时,祠堂内外很快涌起阵阵哗然声响。镇民各怀心思,对此事看法更是褒贬不一,然而大多数人,仍旧对着神像的损毁感到恐惧不安。
成道逢到底非那不明事理之人,眼见周围形势有所变动,为在同时安稳局面,继而略微加以思忖,终只扬声对谢恒颜道:“……你是想说,你能雕刻石像。”
谢恒颜一咬牙,心一横,道:“我能。”
“罢了……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把神像修补完全。”
成道逢拂袖一挥,声线犹是意味不明:“若如你所言,神像能够恢复如初……那你与印斟犯下那些过错,我可以既往不咎。”
谢恒颜咬一咬唇,登时心如擂鼓。
“如果神像未能修好,那么成老先生,打算如何处置他二人?”容饮折扇掩面,同样含带几分不善之意。
成道逢没有开口说话,但那眼神着实冷得可怕,光是定身一人站在原地,便足以叫人骇得颤栗不断。
他抬眼望向印斟,印斟也同样侧目,与他有过一段无声对视。
半晌过后,成道逢还是漠然开口:“斟儿。”
印斟应声上前,不失恭谨:“师父有何吩咐?”
成道逢:“你可听懂为师方才说了什么?”
印斟淡淡一声:“嗯。”
“三天时间,神像若能修好,为师便信你……与此事并无关联。”成道逢道,“此番幕后毁神像者,事后必遭严惩,我璧御府绝不轻饶。”
此话说罢,亦不再拖沓时间,当即指令康问成觅伶等一众人等,着手安排在场镇民逐一离开祠堂,准备分头下山。
归根结底,如今例行参拜一事,只能暂行终止……没人能对一尊刻有妖印的神像安心跪拜,同理而言,背后刻印之人究竟为谁,更是无人知晓清楚。
根据早前成道逢的反应来揣测,镇民们猜想那人十有八九,多半就是印斟,再不济……也有可能是印斟私藏在府中的青楼小倌。
——但在后来不知为何,成道逢又忽然松口,改叫他二人留在祠堂中修缮神像。
如是一来,矛头便从印斟以及小倌身上,转又指向了如今山内某处不知名的地方。
反正之后这一系列举动,众人大多骇得愣头愣脑,半点没能看懂。原本神像受损产生那点不安,更是因此朝外放大,扩散,甚至不断朝外蔓延——然而一直到了最终,他们也只能将这惶恐暂压心中,静静等候璧御府能够给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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