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心软(1 / 1)

无傀 蓝风山 288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6章 心软

  反正自打七夕那夜之后,印斟便无端陷入一种身心扭曲的诡异状态。

  他自觉内心不大舒坦, 可思来想去, 也不知究竟不舒坦在什么地方——归根结底,还是得怪那只傻乐呵的二愣子傀儡。

  好在后来有那么几天, 印斟没再瞧见他的踪影。衣柜及房顶都仔细搜过几圈, 厨房也没见有人偷吃过的痕迹,总之镇里镇外没闹出什么过大的动静, 那便说明他还好生活着,至少没蠢到让人直接揪住。

  为此康问和成觅伶没少私下问东问西, 然而多半……也是为着当日一事好奇八卦。

  “师兄后来和那小倌怎么了?”成觅伶托腮问道, “我还是头次见到活的小倌,长得像只瓷娃娃一样,也难怪一堆男人围着他转。”

  康问却说:“我看啊……人家八成跟那姓容的私奔去了,不会再回来找师兄了。”

  “为什么啊,我们师兄哪里不好了?”

  康问一本正经道:“你是不知道, 那臭小倌——实在太能吃了, 师兄根本养不起他。”

  成觅伶惊诧道:“那是得有多能吃呀, 连师兄都没法养?”

  康问贼兮兮道:“他一顿能吃三十个鸡蛋……你觉得呢?”

  “三十个?”成觅伶吓得两眼瞪圆, “那、那他还是个人吗?”

  康问以手掩面,故作神秘道:“我觉得吧,他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那食量,简直就是个怪物。”

  说完恰好回头——印斟就站在他俩身后冷冷看着, 幽灵似的, 一直没有开口吱声。

  康问急中生智, 立马将话头一转:“哟,师、师兄啊……你看今天这天气真是好,艳阳高照的,适合上街打酱油啊!”

  成觅伶也跟着打马虎眼:“对啊,这天气真是……不对,这是要下雨了啊,哪门子的大太阳?”

  印斟懒得与他二人贫嘴,手里木桶抹布一搁,转身又去准备蜡烛供品等一类繁琐杂物。康问猜是再过不久的七月十五,镇中百姓必定前往拂则山祠堂内例行参拜,在这之前,成家往往会率先派人将一应事务打理俱全——话虽是如此一说,每次真正往外忙进忙出的,也就单只印斟一人罢了。

  至于成觅伶与康问两个,一个磨磨蹭蹭使不上力,一个愣头愣脑只会捣乱,到最后只会适得其反,沦为甩不掉的两大累赘。

  印斟临出门之前,管家霍石堂还在后院里收拾衣裳被褥,一边忙一边絮絮叨叨道:“看这架势,再过几日天该凉了,进出拂则山恐怕不大容易。”

  成道逢在旁饮着热茶,幽幽说道:“再怎么不容易,一年到头的参拜都必不可少——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谁也不可贸然打破。”

  言罢将那茶盏轻轻往下一搁,扬声唤了印斟道:“斟儿,事不宜迟,还不快些上山?”

  印斟点头称是,待要转身离开时,成道逢却忽然道:“慢着。”

  印斟应声回头,成道逢便指向他怀里两大只包裹,问:“都带了些什么,拿这么多东西?”

  印斟侧身将包裹拉开一条缝隙:“供品盘和香炉,神祠里的磕坏了不少……现在赶去换新的。”

  成道逢皱眉:“之前不是换过新的么?”

  印斟顿了一顿,很快又道:“山间飞鸟走兽居多,平日喜往祠堂中偷食供品,偶尔不慎造成一些磕碰,也是无法避免的。”

  成道逢摆了摆手,亦无意多加追究:“行了,天色不早,你且快去快回罢。”

  随后见人走到门口,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斟儿,参拜一事……至关重要,今日过后,切莫再惹出任何岔子。”

  印斟心知他将祠堂神像看得极重,自然不敢有半分懈怠,当即收拾一身大小物件,同时挎着包裹与木桶准备上山。

  走前霍石堂甚是细心,说过后不久多半是要落雨,偏还往他臂弯里搁了一柄半旧不新的绿伞。

  然而印斟离家那会儿,天上虽是阴风阵阵,却也未见有任何将要落雨的迹象。入秋以来温度转凉,但天气多半趋向于干燥,印斟上山路没走多远,便将绿伞折起来放回背后,转去专注折腾手里两大只布包。

  提起这俩大包裹,要说他完全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包里放的东西,当然不止祠堂用的香炉和瓷盘,再往里探过一些,能明显瞧见最下一层严密遮盖的好几只纸包,以及一些秋时需用的加厚外袍。

  纸包内是现蒸的馒头,外加三串藏匿极深的糖葫芦。

  外袍也是让裁缝新做的。只因某人的身量与印斟比起来,实在相差太远——宽阔的衣裳于他而言,并不算是保暖,反倒多少有些漏风。

  印斟先是忙完手里的工作,随即扔下抹布木桶,绕着祠堂仔细转了两圈——神像背后和墙缝都找过了,还是没见着人影。

  按理来说,那二愣子傀儡没别的地方可去,多半只会在祠堂附近胡乱晃悠。

  不然就真如康问所言,转头跟着容不羁私奔去了。

  印斟抱着俩包裹,在门前石阶上站了半晌,心说要不把东西扔地上算了,有缘吃上便吃上,吃不上就老老实实饿肚子。

  他正这么想着,方要朝下弯腰,这会儿偏是祸从天降,额顶梧桐枯枝沙沙作响,半空当中窣窣摔下一人,落叶漂浮般的轻重,劲头却是发了狠的十足迅猛——

  印斟当时只觉胳膊一酸,不过垂眼一瞬,来人已是闷头往下钻进他怀里,顺势连手带脚将他稳稳缠在一处。

  两人几乎是绕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最后印斟胳膊支撑不住,抱着那人跌跌撞撞坐回石阶上,勉力撑起地面方才稳住身形。

  随后陡一低头,便正好对上怀里眯成一线的黝黑杏眼,以及带有某些可疑红晕的侧颊。

  “……你干什么?”印斟全身僵滞,艰难开口。

  “师兄!”谢恒颜像条见着主人的家养小狗,扑腾上去抱住他的脖子,伏在一旁又摸又蹭,“……我就知道你想我了,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啊?”

  “想什么?……起开!”

  印斟挣了半天,没能挣动,最后只好拎着谢恒颜的后颈,强行将他从身上撕了下来。无奈这厮当真像是牛皮糖一般,几天不见,愈发缠得没了半点规矩,刚推开没过多久,偏又眉开眼笑地抱了上来,一头埋进印斟肩窝里蹭了又蹭。

  印斟无可奈何,忙从包裹里掏出早备好的大白馒头,顺手往人面前陡地一亮——果然此法甚是有效,谢恒颜一见到吃的东西,其余什么都是次要,当即松开印斟,又转头去抓他手里的馒头。

  两人你来我往争夺数回,最终印斟抬起一脚猛地朝外一掀,谢恒颜便一咕噜从他身上滑了下来,同时注意力也转移到了香喷喷的馒头之上。

  ——这傀儡有了饭食忘了爹,自打馒头捧在手里,就没空再搭理一旁辛苦投食的印斟,反倒顾自一人吃得很是快活。

  印斟先时一愣,随后琢磨半天,硬只憋出一句:“你多少天没吃饭了?”

  谢恒颜掐着指头一数,说:“……五天。”

  印斟算着五天,大概也就是七夕过后的整整五天。人不吃饭会饿死,傀儡不吃饭会怎样,他不知道,但那感觉多半不会好受。

  可再转念一想,这只傀儡有手有脚力气也不小,却永远依靠别人才能勉强过活,再照这样下去,倒真成了印斟养他过一辈子。

  “我若不给你送饭,你就不会自己吃了?”印斟忍不住问。

  “也不是不吃。”谢恒颜边啃馒头,边含糊着说,“我看祠堂附近有几棵橘子树啊,最近都是凑合吃的野果,能填饱肚子差不多够了。”

  印斟又问:“那你住什么地方?”

  “祠堂。”说完谢恒颜又指了指头顶的树梢,“没下雨的时候,就住树上。”

  印斟无言以对,默默看他啃完所有的馒头,后又将装有新衣的包裹拖拽出来,分别叠至整整齐齐,再反手搁往他的腿上:“这是外袍和里衣,总共三件,你自己悠着点穿……坏了便没有了,别想着再问我要。”

  末了,干脆将收好的绿伞也一并塞进里头放好,以防这怕水的傀儡突逢大雨降临,偏到届时又无处可避。

  “……你这是干什么?”谢恒颜一次抱一大堆东西捧在手里,反而显得手足无措,“我……我没叫你买这些啊,好贵的吧?再说了,我也没钱能还……更没什么值钱物件来抵。”

  印斟才不想说是看他可怜,要吃没吃,要穿没穿的,当真像是一条落魄流浪的野狗,成日在山上山下飘来飘去——嘴里说着要找他爹,实际又对外界地形一窍不通,可能哪天找着找着,就把自个儿给搭了进去,最后再也见不到踪影。

  他是觉得自己像在养着某类野生的宠物。这类感情很是微妙,就跟在路边喂食一只小猫小狗是同样一个道理——偶尔喂上一次,是因人类天生固有的怜悯心态,但到后来喂养了太多的次数,要说完全没有一点感情存在,那几乎是不大可能的。

  印斟不知这比喻究竟恰当与否,反正内心曾有过的那些想法,他也不可能正儿八经说与谢恒颜听。到后来,也仅仅只是淡漠出声道:“……没指望叫你还我什么,不过是近来天凉,镇中事务较为繁忙,怕你又要壮着胆子上门叨扰罢了。”

  熟料谢恒颜压根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手里捧着包裹,面上的表情反是愈发多出几分惊恐:“怎突然待我这么好的?你、你可别真是……想要弄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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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斟:我印斟就算被读者骂死,死外边,从这跳下去,也断然不会救这只傀儡。

  ……真香。

  先心软的那位就输了,看看人家傀儡,至今还是一头雾水~

  谢恒颜:他对我好就是想打我!(肯定脸)

  印斟:(真的想撸起袖管打残他,然而在打残和干残两样选择中,最终决定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