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卯
入夜时的璧御府,守备森严, 内外笼统设有不下十来道结界, 再加大门及围墙另又派巡逻队在外把守,粗略一眼看来, 成容两家人是各占一半。
“不过单审一个印斟, 弄这么大阵仗……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来了什么妖魔鬼怪!”
谢恒颜远在后院围墙之外, 只听那容府众人如是议论道:
“你懂什么?他们要抓的人,可不止他一个印斟, 据说这混账小子在外浪迹一年, 愣是跟方焉扯上不明不白的关系,上头就等着审问这茬儿呢!”
“真的假的?你说方焉……方焉不是死了的吗?”
此话出时,他们顶头管事一扇子拍下来,随即凶神恶煞地出声吼道:“都在这里说事,还要不要命了?”
众人经得一番呵斥, 顿不敢再私下妄议半分, 纷又转头向各自的岗位, 缩头缩脑向外散开去了。
而这时谢恒颜却缩墙角下, 默不作声旁听了一段时间,直待众守卫嘈杂的议论之声渐小了些,方哆哆嗦嗦探出一颗脑袋,正想翻墙进到后院, 却不料此处原是设有一层结界, 傀儡贸然入内, 势必引起旁人警觉。
谢恒颜试拿方才偷来的令牌点了点,无用,想那些公子哥儿们都是各司其职,分别管辖璧御府外不同的角落,单拿他们身上物件也抵不得多大作用。
于是谢恒颜站在原地,默默等过了一阵。果然没用多久,一会从后院墙缝里挤出个人,彼时灌得浑身上下尽是一股子酒味,一时竟连路也走不稳了,直趔趔趄趄靠在墙边,全倚仗双手在围墙周边撑行——看样子又是个擅离职守,偷摸出来沾酒喝的纨绔子弟。
谢恒颜见他腰间别的折扇,一旁系的另张令牌,牌上符咒一笔一划雕刻得甚至清楚,倘若没有猜错,那多半是用来进出后院范围内的结界。
时间紧迫至此,谢恒颜也来不及多想,正当那人迈腿跨出后门的瞬间,谢恒颜已是拦手朝前一挥,胳膊拐上那醉鬼的脖颈,下了蛮劲狠狠朝外一扭——片晌只听一声闷哼过去,人已堪堪昏倒在地,暂且醉得不省人事。
谢恒颜顺势掏走他的令牌,符咒对准结界朝外的通口,随后义无反顾地翻身入了后院。方落地时,见周围仍是容府派来的守卫,人人手提一盏灯笼,围绕院内古旧的长廊进出巡逻。
谢恒颜先前在璧御府住过一段时间,尽管那时的印斟小心翼翼,将他深藏在房间柜中,却没法保证他不会接触到外面的空气。
成道逢的这座府邸虽已上了年头,但说到底曾经的成家风光无限,此旧宅经由众家主们代代相传,到成道逢手里时,也不至于完全的没落。各院与房舍间拉开的距离尤为宽阔,一面是成道逢个人居住的卧房及书房,包括存有各式档案的暗间及仓库,一面是他们师兄弟妹三人的居所,其余便是府中众家丁的住处,摆设虽单调朴素,却未因此而显得简陋不堪。
谢恒颜绕着长廊左右里外挨个寻了个遍,却并未发现璧御府内设有审讯犯人用的囚牢,正怔忡犹疑间,忽听角落几个巡逻的守卫议论说:
“那小子醒了没有?”
“昨儿一早带进府里,小少爷正气上头,将人往死里抽了一顿,一直到夜里都没精打采的,好像死了一样……这万一上头怪罪下来,咱们可负担不起呀!”
谢恒颜心头猛地一跳,待要上前听得更仔细些,身后忽来人重重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喊道:“喂!”
谢恒颜瞳孔蓦地一缩,回头时,正是方才围着说闲话的人之一,那人手里拎了一盏灯笼,刺目灼烈的火光打在谢恒颜的脸上,将他原是苍白的面色照至发亮。
“你这小子,看着面生……是管哪一边的啊?”那人伸出一手,捏过谢恒颜的侧颊,扯了一扯,疑心问道,“怎么像是没见过啊!”
谢恒颜明显地一僵,而后支支吾吾道:“我……”
“哦!”那人神秘一笑,随即做出一脸意味不明的奸诈表情,斜一双眼睛,直勾勾盯向谢恒颜道,“我知道了!”
谢恒颜惊慌道:“你知道什么了?”
“好家伙,你一人跑去偷酒吃了吧!”
此话说完,身旁另几个人也纷纷围了上来,一个个地抱怨说他不够义气,偷喝酒为甚不带着大家伙儿的一起。这下谢恒颜可算是虚惊一场,边抬手抹净额上不存在的冷汗,边装模作样地解释说,他也怕让其他人撞见,所以才偷偷摸摸一人去喝酒。
果然那帮子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平素在平朝城里的时候,过惯了花天酒地的快活日子,原就没什么好事要干,这会忽转移到来枫镇这般简朴清净的乡下小地,大有几分不适应。
如今难得见谢恒颜一个老实好欺负的,便只当他是哪家偏房来的傻小子,于是一圈人围着傀儡好生调笑了一顿,最后领头的那个大手一挥,将今日尚未完成的任务交代给他——谢恒颜原本都没想到,他们居然让他给印斟送饭!
“拿好了,一天的量,不准给多了,也不准给少了。”领头的端过托盘放到谢恒颜手里,说,“必须看着他吃完,可别让人饿死了,责任算咱们的,知道吗?”
谢恒颜道了声“是”,然低头看那盘已经馊了的饭菜,一点油水没有,上面零星飞着几只苍蝇,嗡嗡嗡的一阵乱响,伴随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臭味。
看来……他们没打算让印斟好过。
谢恒颜深吸一口气,由那些人一路带领着,穿过狭窄而幽暗的长廊,最终却停在印斟原先住的卧房门前,那领头人对谢恒颜道:“就是这里了,你别进去,就在门口看着。”
“知、知道了。”
谢恒颜如是应着,而待身旁众人都散开后,他终于有些支撑不住,一个踉跄跪倒了下来,正对着印斟房间紧闭的大门,及至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他方抬起眼来,将额头朝前靠近,贴上冰冷坚硬的门板。
彼时他看不见里面的印斟,印斟也没法看见他,周围巡逻的灯火互闪互暗,谢恒颜只能在门前静静跪坐着,直待府中其他人渐渐远离的间隙,他方极尽艰难地起身,凭借最初残留的那点记忆,顺着门板沿路摸到印斟房间那扇窗外。
“印、印斟……”
谢恒颜微弯下腰,趴在窗台上方,小心翼翼道:“印斟你还好吗?”
初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谢恒颜睁大双眼,定定凝视着窗间狭小的缝隙,直到内间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动静,他听到镣铐与枷锁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黑暗里,印斟仿佛带着他固有的熟悉气息,朝谢恒颜所在的方向缓缓靠近。
“印斟!”谢恒颜红着眼睛,小声唤道,“你受伤了吗?他们是不是打你了……你有没有事啊?”
良久一阵寂静的沉默,耳畔唯有吹拂而来的细微风声。谢恒颜咽了咽口水,正准备继续发问的时候,内间印斟却忽然开口了,他的嗓音低沉而嘶哑,夹杂着说不出的疲惫虚弱。
“……你怎么在这里?”印斟问道。
谢恒颜倏地直起腰板,不断朝窗缝靠近:“我来救你的!”
这一回的沉默过后,只换来印斟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说过了,我们要一起死的!”谢恒颜固执地道,“你都食言了,我也不会再听你的话。”
另一头,印斟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之间隔一堵墙,谁也看不清谁的模样,谢恒颜却仍自开口,对着印斟说道:“你还说你爱我,那为何要把我推开?”
“颜颜。”片晌,印斟用他沙哑的嗓音,隔着窗缝与谢恒颜道,“我说过,等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我自会回来找你。”
“你不会。”谢恒颜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下决心赴死了,还谈什么回头寻我?”
印斟未言,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的僵局。这时谢恒颜伸手向窗台,道:“走了,我救你出去。”
“颜颜,听话。”印斟低声道,“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就现在,赶在他们发现之前,尽快离开这里。”
“印斟,我不走。”谢恒颜说,“你先告诉我,你究竟为了什么?如果只是迫切想了解你的过去,有许多实情,我虽不能明说,但至少能帮你引导方向……很多你需要的,我都可以做到。”
印斟沉声道:“不是,谢恒颜,我原不愿见你冒这样的风险。尤其有些事情的真相,不是单凭借我二人去发觉,就能找到所谓的方向,颜颜你……”
话刚说到一半,另一头房间的木门吱呀一声,忽被一股没来由的微妙力道轻轻推开了。
谢恒颜蓦地噤声,不再多说一句,印斟也离开了窗缝,并提醒谢恒颜道:“藏好了,当心让人发现。”
谢恒颜一时慌得手足无措,左右找不到地方用以藏身,最后索性脚底一滑,一个翻身溜上了屋顶,只将全身蜷缩在漆黑的夜里,屏住呼吸,半天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同是此时此刻,印斟鲜少有人光顾的房间门外,突然多出一人佝偻着腰,乃至颇有几分熟悉意味的苍老身影。
印斟谢恒颜大抵都未曾料到,在这夜半时分,几乎所有成容两家的守卫,都在明里暗里偷着歇息的松懈时间段里,无端出现在璧御府内的……
竟然是昔日的管家,霍石堂。
他不是应当在容府吗?
印斟不由开始质疑,直到霍石堂彻底将门拉开,随即迈着轻缓步伐走近来的时候,印斟顿时露出十足警惕的神情,并试探性地出声唤道:
“……管家?”
霍石堂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在他那张写满沧桑的脸上,早已爬满岁月留下来的无数细纹。他跨过门槛,屋外散落的月光将他下陷的一双浊眼照至微微发亮。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沉寂过后,霍石堂终于开口,对印斟说道:“你是在想,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印斟薄唇微抿,却并未与他多言。
“实不相瞒。明日一早,你的师父,容府大老爷,都将快马加鞭赶到璧御府。”霍石堂的声音很冷,听不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我来这里,只为提前给你带个口信。”
印斟木然道:“什么口信?”
霍石堂不语,他只伸手探入衣袖,及至片刻过后,方从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破烂碎布。
谢恒颜先时还在疑问,他拿这种东西出来做甚?直到霍石堂点燃桌前一盏烛台,这才照亮碎布上方,一枚以精细针法绣出来的小字,谢恒颜看不大清,但印斟借着这般角度,刚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一个几乎褪了色,但一笔一划足够辨认出的“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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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我昨天老早写完了……我不活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