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离镇前夕
印斟的担心, 自然也是谢恒颜最担心的。他们没人能确认方焉的存活,但像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 又唯恐伤了小绿的心。
于是三人一齐商量过片刻,最终谢恒颜承诺小绿说,他同印斟只是暂且离开而已, 等过段时日风头稍弱了些, 自然带乌念一起回酒馆看她。
——殊不知此一番离别,等真正能重逢的时候,又将往后拖延到何年何月?他们所谓的再见,到最后也不定是能再次相见。
这一点谢恒颜和印斟都很清楚明了,小绿心中自有隐有几分预感,只是临别时分,三个人彼此这么相对着,谁亦不曾多言半分,想来都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印斟老早在镇外备了匹马, 临出门前, 谢恒颜往背后绑了一只竹筐,将乌念的日常用品都塞进去堆好——末了,再连乌念一并安放入筐内, 用柔软的毛毯包裹成一团,这样就算路途颠簸, 孩子也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影响。
直待手中一切事务打点完毕, 印斟牵过谢恒颜的小手, 谢恒颜则背着装乌念的那只竹筐, 两人并肩走下酒馆后院外的石阶——这时小绿赶上前来,执意要送谢恒颜往镇口去,印斟却回过头,淡淡对她说道:“……别麻烦了,你回去吧。”
小绿刚想说点什么,谢恒颜也抱歉地笑了笑,温声与小绿解释说道:“小绿姐,总共这么点路,就不用跟着一块了……倘若让人瞧见异常,难免给你带来麻烦。”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小绿仍是不依不饶追到门外,伸手拉过谢恒颜的衣角,一脸认真地说道:“小谢,你是答应了我,一定会回到这的……咱们说好了,你可不许耍赖!”
谢恒颜点点头,笑着说道:“嗯,我从不食言。”
“还有!”小绿抬高声音,忽而抬起手,指向一旁的印斟,犹是正经地道,“如果这个人,他对你不好,你随时可以回来的!”
“不会。”印斟冷声说道,继而拉过谢恒颜的胳膊,硬是将他拽往自己的身后,谢恒颜还待与小绿打声招呼,印斟却直接说:“……走了。”
“好吧好吧,走了。”谢恒颜只好同小绿挥手,一面倒着走路,一面对她说道,“小绿姐,你自己一个人,多注意些……近日来枫镇也不大太平,你一定要小心啊!”末了又向平稞道:“平稞,你也一样,千万别再把小绿姐惹哭了!”
平稞抱起双臂,横一双眼,只恨不能用鼻子说话:“只要你人不在,老板娘她是不会哭的!”
小绿登时红了耳根,怒骂道:“你瞎说什么呢!”
话落时,酒馆门前的二人再抬起头,只见印斟与谢恒颜已至巷尾处,一人一顶斗笠,朦胧的乌纱随风垂落下来,将他们彼此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走到一半的时候,印斟忽而开口,问谢恒颜道:“怎么?你好像很舍不得?”
“你又来了!”谢恒颜不高兴地道,“我有说我不舍得吗?”
印斟道:“你没说,但我看出来了。”
“是是是,你看出来了。”谢恒颜没好气道,“你最最最厉害了,我真是太佩服了呢!”
“……”印斟没说话,只单将他的臂膀,反搭上谢恒颜的双肩。
这样一高一矮的位置刚刚好,他就这么一声不吭搂着谢恒颜,谢恒颜却是笑了,轻咳一声,对印斟说道:“说句实话,你别生气。”
印斟瞥了谢恒颜一眼,意思让他有话就说,别忸忸怩怩不肯出口。
“小绿真是个挺好的姑娘,我配不上她。”谢恒颜看向印斟,语气很是坦白诚恳,“其实啊……昨天你俩打那暗语,我是知道的,故意装不懂罢了。”
“……?”印斟陡地回眼,露出无比悚然的神情。
“小绿姐对我的感情,大概就是你常在我耳边念叨的……喜欢?差不多是这样的,我说的没错吧?”谢恒颜叹了声,背过双手,缓缓出声说道,“不过啊,她昨天问我那些问题,我一个也答不上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装傻充愣最为妥当,好歹这样的反应,能让小绿姐心里更舒坦些。”
“……”
有那么短短一瞬之间,印斟感觉自己像被欺骗了一样——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所措的傻子。
印斟直愣愣望向谢恒颜,待隔了老长一段时间,方是不太确信地向他问道:“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没说,但我看出来了呀。”谢恒颜粲然一笑,随即背起他的小竹筐,大步朝前跑了出去。
“等……”
印斟后知后觉,立马紧追在后,扬声喝道:“谢恒颜!你把话说清楚,到底有多少事情,你自己知道,还对人穷装傻的!”
“不知道不知道!”
“站住!你……又有胆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根傻木头,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
方自小酒馆后院来到巷外,一路行至来枫镇内人来人往的小道之间,那一路疯跑的小两口子总算停了下来。
谢恒颜蹲在巷尾拐角处,气喘吁吁,差点没给当场累趴过去。印斟很快追了上来,一手扣在他后颈,忍不住出声斥道:“还跑?满街都是我的画像,你嫌自己命长?”
“我不懂。”谢恒颜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想活命,不该离你这通缉犯远一点吗……跑也有错了?”
“……”
印斟理都懒得理他,大手稍一施力,便将人连拖带拽捞了回来:“走,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谢恒颜让他拖得一阵头晕,眼看前行方向突然偏移,却并非向着镇口处走,而是转向另一处半陌生半熟悉的地方,谢恒颜登时有些茫然地道:“喂,你不趁着白天人多,赶紧的骑马出镇吗?咱俩还带着一小孩儿呢!”
印斟不说话,谢恒颜之后讷讷在后跟着,两人一前一后差不多走了两三里地,周围喧嚣不断的人声愈渐跟着一并沉了下去,等到谢恒颜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不知何时,印斟竟将他带到了扶则山脚下,另外一条通往山间的小路之外!
“……怎突然跑到这里来了?”谢恒颜问。
印斟只道:“走前看一眼。”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哎,你……”谢恒颜说到一半,忽被印斟拦腰抱了起来,竹筐反手勾进怀里,印斟一手托着谢恒颜和乌念,一手挥开面前拦挡视线的枯枝杂草,三两下便顺着山路边缘的台阶跨了上去。
谢恒颜的小铁腿上下山很困难,偏巧印斟选的又尽是些七弯八拐的险路,所以沿途上山的时候,谢恒颜都是挂在印斟的脖子上,两脚几乎就没沾过地面。
最后越往深处走,周围杂草丛生的景象倒是越发变得熟悉起来,谢恒颜略一偏头,便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扯过印斟的衣角,讷讷问道:“喂,这里不是……”
“嘘。”印斟做出噤声的手势,并缓缓将谢恒颜放下到一边,自己则不动声色地上前,将路旁近半人高的枯木树丛微微扒开一道细缝。
随后显露在二人眼前的,便仍是那一年以前,印斟带谢恒颜前来清扫的木制长碑。
——那是成道逢的夫人。
也就是当年嫁入璧御府,后又离奇死亡,至今连一块像样灵牌都没有的成家夫人,曲蓉一。
她的墓碑,一度安置在这般无人看管打扫的深山荒林间,成道逢从不曾前来看望,甚至绝大多数镇民都不知道这样半块木碑的存在,素日里都是印斟康问前来上几炷香,烧几张纸钱,就连亲女儿成觅伶也不被允准前来探望。
不过说起来,今天好像同原来又有几分不同。正当谢恒颜伸开两只爪子,打算将树丛完全扒拉到一边,上前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印斟却扣住他的手腕,并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谢恒颜这才注意到,原来在那木碑后方,正跪立着另外一人娇小熟悉的身形——乍然一眼看去,竟然是前不久见到过的成觅伶!
成觅伶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恒颜悚然瞪大双眼,但转念一想,如今她那顽固老爹不在镇内,周围也没什么人能限制她的行动,这丫头自然能光明正大地跑上山来,替她这位早亡的母亲扫一扫墓,上一上香,也算是尽了一份孝心。
“近来啊,平朝城那头来了书信,说是爹爹醒了,但身体状况并不大好,还没能熬过最危险那关。”成觅伶跪坐在坟前,一面着手点燃纸钱,一面将旁边的枯枝落叶尽数挥开,彼时目光低垂,一动不动望着地面,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平缓无波,就像在面对着一个活人聊天一样,“而我这边,来枫镇上事情又多,根本忙到脱不开身。”
谢恒颜屏住呼吸,此刻连大气也不敢出,弯腰缩在草丛后方,只竖起一双耳朵听她说话。
“娘,你大概也能理解吧,镇里那些百姓,哪怕都是街坊邻居,他们对待璧御府的要求总是很苛刻,哪怕只有一点不如人意,就是一群人追着你又吵又闹。”
成觅伶低着头,将手中纸钱一张一张抛进火堆里,直到看着它们逐一燃成一地的灰烬,方是继续开口说道:“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娘你还活着就好了。甚至后来有一天,我在镇上逮着一个小孩儿,她的眉眼同你特别像……特别像,我居然对着一个小娃娃,产生这样莫名其妙的感情,这简直不太像我了,好傻。”
“我是知道的,爹爹对我很好很好……他真的特别疼我。但是,娘……有些事情藏在心里,堆太久了,每次我看到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完全忍不住啊。”
“我能理解他的做法,娘……可我,没办法原谅他啊。”说话间,成觅伶探出一手,轻轻贴在木碑的顶端,仿佛是在抚摸着曲蓉一的侧脸,“……谁又能来理解我呢?我最敬爱的父亲,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而我分明什么都清楚,却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这样的日子,究竟痛苦到什么程度,恐怕也只有我自己明白透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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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绿的剧情告一段落啦~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场,篇幅够的话大概会有,不够的话也会在结尾露面。
然后成觅伶,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表面的那么开朗大大咧咧,成道逢手里做的大多数恶事,她基本都知道,然而……她就跟谢恒颜一样,喜欢装傻充愣来维持和平。
印斟:所以,我到现在也没弄懂,他到底怎么看出来小绿的心思的?
——其实是这样,木头在成长,当他自己学会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人类某种特定状态下的想法,结合傀儡独有的读心能力一起,还是很好理解的。
只是谢恒颜反应很慢很慢,大概等印斟出现的时候,他才有一点点察觉到小绿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