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师徒叙旧
是夜。
平朝城, 容府。
康问刚跨进大门的时候,还在与容不羁吹嘘说, 今日布了多少多少道阵,捉了多少多少只妖,言罢抬手拎出一只小锦袋, 说这里面都是刚收集来的妖印, 还新鲜热乎得很。
容不羁却说:“才这么点东西,你就别到处显摆了……当心一会叫成老先生撞见,又得拉长脸来数落你的不是。”
康问道:“什么叫‘这么点’东西?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捉得多,就你成天只会挥扇子,跟个娇滴滴的大妹子似的!”
“我是大妹子?”容不羁气得笑了,“那你是什么?”
康问:“我当然是……”
话刚说到一半,守门前的霍石堂忽摇了摇头,朝他二人做出噤声的手势。
康问与容不羁对视一眼,意识到今日容府与往日略有不同。康问只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 遂问霍石堂道:“管家, 你怎没同师父一起?”
霍石堂还没说话,容不羁已是猜道:“是不是府中来了客人?”
霍石堂的回答模棱两可:“大概是。”
什么叫大概是?
容不羁探身上前,眼睛直往正堂处, 扫了又扫,但只见今时大门紧闭, 门外台阶特唤了两名小厮在前把守, 容不羁竖起耳朵听了半天, 却连半点人声也不曾捕捉到。
“来的什么客?”容不羁抓过门前小厮, 狐疑问道,“遮这么严实,生怕让我看见?”
小厮忙摆手:“不、不是,少爷……”
容不羁道:“不是什么?都给我老实交代!”
小厮道:“是老爷他……”
“羁儿,休要胡闹。”倏忽间,门缝里传来容磐沉冷的声线,“今日尚有要事在议,还不速速退下?”
容不羁浑身一个激灵,待要匆忙后退之际,又听自内传来另外一道女声:“算了,大哥。我与羁儿,也有许多年未见了,不妨喊他进来,让我仔细瞧瞧……指不定长变样了,我怕都认不出来。”
容磐道:“变什么样?成天只会游手好闲,倒是越长大,越活回去了!”
大……大哥?
容不羁瞳孔微缩,还没反应过来,正堂红褐色的雕花大门已被人拉开,随后自那半掌宽的缝隙间,透出一张熟悉而陌生的,女人的脸。
容十涟早已褪去先前海岛上的平民装束,如今换一身深灰色的织锦长衫,腰间发间也都添过新的珠玉翡翠,与先前忙于耕织的辛劳农妇截然不同。
容不羁只看了她一眼,嘴里磕磕巴巴地,老半天才念出那么一声:“五……姑、姑姑!”
*
近年来,平朝城容府对于容十涟的印象十分的模糊,大抵是因她长年在外不着家的缘故。容不羁约莫只记得他小时候,容十涟也才十几来岁,她偶尔兴起抱过他那么几回,却从来不曾与他一块玩闹。
容磐那一辈兄弟姐妹笼统共有五人,其中数容磐岁数最大,其次容饮,却比容磐足足小了二十来岁,往后老三老四命都不好,个个死于非命,剩一个老五容十涟,到底又是女儿出身,不比容磐那般专横强势,遂惯例府中任何大事,都由容磐出面主持大局,而容十涟无名无姓,只能当个影子般的陪衬。
容不羁方进门时,险些没认出那是他的五姑容十涟。他记得她离家也有好些年了,当初也是为了出海追捕方焉,但一直没能回来,底下小厮纷纷传言她是死了,也有人说她是受不住大老爷的掌控,干脆借此机会逃之夭夭,给自己一份自由。
而当所有人以为她不会回来的时候,就在半个月前,容磐意外收到猎鹰从海上传来的消息,此后不过短短半天时间,容磐当机立断,亲自带领船队出海,只为接他流落在外的“好五妹”回家。
好五妹是真的“好”五妹。进家门修整数日过后,方对她这多年以来的海岛生活进行汇报,其中大部分在追踪方焉的去向,以及有关永村外那一道无法破除的海域屏障——她将一切来因去果整理得井井有条,包括对谢恒颜也有过详细说明,却唯独对乌纳的存在及乌念的出生只字不提。从头到尾,只说方焉尚有一缕魂魄寄生在幼婴体内,而那幼婴至今下落不明,很有可能被海浪冲向了别的地方。
“方焉此人千张面孔,幼婴只是他暂以寄生的一部分。”容磐沉思道,“近日我自会差人出海查探。你忙了这么些年,也该是时候歇一歇了。”
容十涟不答,显然她没有“歇”的意向,但面对容磐时,她什么也不说,永远只保持平淡的沉默。
“就等你回来,近日这段时间,随你如何安排。”容磐道,“上头暂且没有指令,不如在这之前,抢先寻得方焉的踪迹……以免由这魔头,落入旁人之手。”
容十涟道了声:“是。”
随后压低嗓音,看了眼容不羁,复又对容磐说道:“另外,大哥。我这儿尚有一位故人,如今暂压在结界地牢中——我猜大哥你,还有尚在府中做客的成老先生,多半对他很有兴趣。”
*
正位于容府地底深处,那一整座无形结界围绕而成的巨大囚牢,素来是由容家世代先祖所遗留多年的繁密阵法。目前唯二能对之进行破解的,只有容磐及容饮兄弟二人——不过容饮死后,这项权利就转交到了容十涟手中。
地牢深处灯火通明,四处燃着油灯,即便入了深夜也同白昼一般,时刻闪烁着朦胧惨白的刺冷光晕。
一行人皆由容十涟带领,其中容磐与成道逢居首位,容不羁同康问埋头走在最后,另三名守卫手中燃有纸灯,分别将前后左右的宽阔过道照得清晰透亮。
此处结界地牢一贯不是为了关押囚犯。大多时候,是为困锁近年来容府所捕捉而来的凶猛妖物——其中,木身傀儡自然首当其冲。
康问缓步从旁经过的时候,甚至能见到先前他亲手捉来的那些妖怪,如今却是死的死,伤的伤,皆由数捆铁链拴着手脚,多半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不剩下多少。
容十涟边走边说:“他在海岛困了足有一年的时间,来时身边跟着一只年轻傀儡,姓谢……他们来往非常密切,想必是先前有过一定的接触。”
“谢恒颜!”康问脱口道。
“你是如何知道的?”容十涟诧异道。
康问却蓦地闭嘴了,就因为这一句话,容磐与成道逢的目光,都朝他一并聚集了过来,就连身边的容十涟都也难免抬了眼,露出一脸见了鬼般的惊悚表情。
“就是那……空盏楼的小倌儿啊。”容不羁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当时不都说了,他俩一块儿逃的,你偏不肯相信,这回事实摆眼前了,你总不能说是梦吧?”
康问眉目一拧,登时恼道:“你……”
“康问。”成道逢陡然回头,“你闭嘴。”
容磐也道:“羁儿,牢房重地,莫要放肆!”
两人只好互瞪一眼,随后各自扭过头去,亦不再多说出一句话。
及至半炷香过后,众人方停步在一间牢房跟前,容磐摆手示意守卫先退下,随后提了纸灯过来,将面前一道道铁锁栅栏照耀得刺目发亮。
锁链之下,正是一人尤为熟悉的身影。
印斟长发披散,周身衣物早已破烂不堪,隐约可见其枯瘦如柴的肩臂,上面全是斑驳狼藉的各种伤痕,有些已渐溃烂发紫了,显是长时间不曾有经过处理。
彼时他却双目微闭,盘腿坐在牢房角落里,气息薄弱到微不可闻。康问第一眼看到他时,眼泪便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慌忙上前攥住牢门,嘶声与他喝道:“……师兄!”
印斟明显一怔,随后有些艰难地,抬起沉重的双眼。直到这时,他才对上在那牢门之外,成道逢那张无法言说的,复杂而深沉的面孔。
“就是他杀了我二叔。”容不羁神情冷漠,倏而一字字道,“爹,五姑姑,你们为什么不杀了他?”
容磐不答,容十涟也没开口说话。最后却是容磐抬起手来,将牢房的钥匙转递到成道逢的手上。
他们兄妹二人从头到尾,对容饮的死因没有任何表示,甚至不曾用仇恨的眼神看向印斟……
哪怕只有一眼。
那种出乎意料的平静无波,让容不羁感到深深的不解以及不安。
“爹,五姑姑,你们……”容不羁惶然道。
“你先退下吧。”容磐漠然道,“成老先生与他的爱徒,也近整整一年未曾面见,想来需要时间单独交谈。”
容不羁拧了拧眉,明显心怀不满,这时容十涟却主动拉了拉他的手,悄声对他说道:“这些是你爹的事情,你不要插手添乱。人具体应当作何惩处,成老先生自有他的决断。”
容不羁闻言,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康问却是上前一步,紧靠在牢门旁边,继续唤了印斟道:“师兄!”
“你也先下去。”成道逢道,“让我一个人,同斟儿谈谈。”
康问焦切道:“师父,师兄他……”
成道逢硬声道:“下去!”
康问喉头一哽,再望向牢房中的印斟之时,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过不多时,容家三个人走了,康问也走了,偌大一间空落的牢房里,顷刻只剩得印斟与成道逢师徒二人。
印斟目光微动,随即抬起眼来,望向牢门外的成道逢。而很巧的是,刚好成道逢也眯起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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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科普下容府的瓜,就当是一个简短版的番外。
老大容磐心比较狠,其中老三老四的死都和他有一丢丢关联。
至于老二容饮,暂时是个秘密,反正他死了容磐一点都不难过,反而贼开心!
再就是老五容十涟,因为是个弱女子,平常没少受到大哥的“照顾”。反正那种能邀功的事情,容磐很少让容十涟去做,当然容十涟的志向很远大,人家根本不屑于邀功。
容十涟的经历写成一本书,大概就是,后宫·十涟传吧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