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金针、银针和骨针
其实依照印斟令人发指的洁癖程度来说, 他没有当场把狗揪起来直接丢出帐外, 已经是他能对狗做出的最大仁慈与让步。
印斟这人有一坏习惯, 他打小就不喜欢由陌生东西近身,包括之前谢恒颜屡次过度的冒犯,都是印斟长时间忍耐下来, 才能勉强算是接受的结果。
——何况如今这条热乎乎的狗,还刚好就在他的床上。
以至于他在摸到一手狗毛的一瞬之间, 整个人就像是被电过一样, 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都不得安宁。
印斟飞快起身,大步跑去点燃一盏烛台, 而在周围所有黑暗尽数退散的同一时间里, 他几乎能一清二楚地看见, 在自己素日用来休憩的稻草堆及毛毯上方, 正趴着一条近有半人高的健硕大狗。
如果没认错的话,还是在村口经常转悠来转悠去的那一只。
——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印斟面色铁青, 满头大汗, 期间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才将这只肥到流油的大黄狗从稻草堆上拽了下来, 然后硬拧着它的脖子, 一个劲把人家往帐篷外头撵:“脏死了, 出去!去去去!”
恰好谢恒颜抱着一盆香喷喷的狗食, 掀开布帘从外面进来, 一眼看见印斟正连拖带拽, 想方设法要撵走他的狗。
“干什么你!”谢恒颜杏目圆睁, 陡然怒道,“不准欺负我家金针!”
金什么?
印斟手一抖脚一崴,险些没把满兜的贝壳全撒地上。
“金针,过来!”
谢恒颜气呼呼地喊了一声,那只被唤作“金针”的大黄狗便呼哧呼哧凑了上去,不住吐着舌头,从傀儡的手臂顺路舔到他的掌心,还不忘一直拿脑袋蹭来蹭去。
“金针乖,该吃晚饭啦。”谢恒颜由它舔得直咯咯地笑,三两步跨过昨天摆的分界线,两手抱着食盆温柔地道,“这是我今天亲手做的烧鸡,味道特别好,只单独给你尝哦!”
金针:“汪,汪汪汪!”
印斟:“……”
“好吃吗金针?我的手艺是不是很棒?”
彼时的谢傻狗,对着另外一条傻狗,笑得两颗獠牙都收不住了,而印斟在旁边就像看傻子一样,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方是按捺不住,憋着满心陡然生出的恼意,冲上去问谢恒颜:“你怎可把外面的狗,直接带到帐篷里来?”
谢恒颜看也不看他,权当没听见似的,顾自瞅着啃鸡腿的金针,笑眯眯道:“金针好棒啊,居然会自己撕鸡腿呢!”
金针:“汪汪汪!”
谢恒颜杏眼弯弯的:“以后每天都给你做饭,好不好啊小金针?”
此话方出之时,印斟忽而就愣住了。
分明在不久之前,这只自称很讲责任担当的傀儡,还信誓旦旦在他耳边说:“斟哥哥,我想以后都给你一个人做饭。”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然而转头这些话就通通拿去喂了狗。
印斟兀自站在一旁,怀里揣着满满一袋子的贝壳,听它们彼此撞击发出清脆短促的鸣音——忽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
这只傀儡是他捡回来的。
是他亲手喂的馒头和粥糊糊。
是他给了他可以藏身的地方。
也是他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抢救回来。
所有谢淙不在的日子里,印斟都可以独享傀儡对他产生的全部依赖。
但现在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自从那日入岛以来,他们好像离得很近很近,又好像离得很远很远。许是相互接触的亲密程度在与日俱增,导致两人在一起的大多数问题,也在一点一点不断地放大延伸,最终到达了不容忽视的地步。
要说人与傀儡之间,阻隔着不可跨越的山海,这也绝非是印斟当日对着谢恒颜信口开河——因为有些时候的事实就是这样,也只有眼前亲身的经历,才会使人渐渐明白得透彻。
因此印斟朝谢恒颜走到一半的时候,倏而觉得腿脚乏力,干脆抱着膝盖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是真的感到累了。
是身心俱疲,也是从未有过的迷茫无措。
印斟眯着眼睛,表情哀怨地看着帐篷门口一只傀儡一只狗。月色把谢恒颜的背影拉得老长,他穿着村里很常见的一身粗布短衣,脚下是双并不怎么保暖的半旧草鞋,约莫是因着夜晚的海风委实太冷,他蹲在门前时,把两只小手捂在狗肚子上取暖,以至于大半边的身体,几乎都借此与金针紧密依靠在一起,就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
那时印斟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把邪火。
他也惊讶于自己竟会妒忌一只四条腿的畜生。
但等到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印斟已经把谢恒颜连人带手边的金针一起,牢牢实实拨进了自己怀里,就好像是一只落魄到底的流浪狗,在拼命占领属于自己的食物一样。
谢恒颜乌黑的瞳仁猝然发出未知的战栗。他甚至未及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紧跟着眼前大黑,周身传来一股尤其熟悉的暖意。
——那是源自于印斟,独有的那份暖意。
“你……你干啥?”谢恒颜连话都说不稳了,耳根子涨得通红,大着舌头拼命问道。
可就在这时,印斟把脑袋埋进傀儡左边的颈窝里,轻轻拿头顶蹭他。
而金针也脑袋头埋进傀儡右边的颈窝里,也在轻轻用耳朵蹭他。
就好像突然有两条温驯的大狗,把谢恒颜团团包围在了中间,用尽全力试图讨得他的一次青睐。
印象里的印斟,就是一块顽固不化的臭石头——他永远摆着一张棺材似的黑脸,根本软不下来两句,便会莫名开始新一轮的爆发。
但他现在抱着谢恒颜,力道谨慎而谨慎,是在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不曾见到过的小心温柔。
也只差那么短短一瞬间,谢恒颜险些就要伸手回抱印斟了。
偏在傀儡将欲朝前靠近的转眼刹那,于他胸口埋藏已久的一连数余根尖锐骨针,竟又猝然开始阵阵疯狂的跃动!
那感觉实在太明显也太尖锐了!遂谢恒颜刚试图探出去的五根手指,因着突袭而来的痛感剧烈收缩——继而很快,又原封不动地收了回去,尽数拢入袖中,渐渐攥握成拳。
然后他用胳膊肘把印斟朝外顶开了:“……都说了不准拉拉扯扯!”
印斟一脸错愕地抬头,甚至目光都还是温软平和的,缓慢地垂落下来,与谢恒颜显然狂躁的眼神形成不可避免的碰撞。
“三尺!”谢恒颜抱着他的金针,从地上一个猛子站了起来,一面后退一面恶狠狠地道,“不准过来,也不准摸我,不准和我说话!”
印斟亦是站直起身,同时抬起一边长腿,毫不犹豫踩在了两人间隔的分界线上。
他问谢恒颜:“过来又怎样?”
谢恒颜怀里抱着金针,发着抖又朝后退出一步,死活不肯看印斟的眼睛。
于是印斟把他发抖的小爪子给捏住了:“摸你又怎样?”
谢恒颜眼睛发直,试着使蛮劲把手从印斟掌心里抽出来,但他那点力道根本无济于事。
“跟你说话又怎样?”
印斟拧着谢恒颜的手腕,把人从分界线那头给强行拽了过来,狠命拽回自己旁边,再以另一边手臂牢牢固定住。
“……好好说话很难?”他问谢恒颜,“你写契约又有什么用?我不可能一辈子用纸条和你说话吧?”
谢恒颜两边耳坠红得滴血,彼时睁大一双杏眼,呼吸极其困难,左心口的骨针像是失了理智一样不断地跳动,导致他现在根本没听清楚印斟在说什么,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被套上了僵硬的枷锁,从头到尾安静得厉害,同样也混乱得厉害,独只留下一串紊乱嘈杂的嗡鸣声响,在脑内未知的地方四下冲撞,久久未有停歇之意。
“……我现在和你说清楚了。”印斟浑然不觉异样,犹自指着谢恒颜手里的金针,试图把这后来居上的威胁者给彻底赶出他的领域,“要么,你把这狗还回去,村民还需要它看守田埂。要么,你把分界线撤了,契约撕了,我可以勉为其难,给它搭一个窝,让它暂时住在我们这里。”
谢恒颜双颊通红,思维混乱,张嘴支支吾吾半天,也愣是挤不出完整的字句。
印斟抱臂看他,冷冷催促道:“快点,你选。”
“狗……狗留下来。”谢恒颜咽了咽口水,无比艰难地道。
印斟终于稍缓了面色:“那把分界线拆了,让我和你……”
“狗留下来……”谢恒颜眼珠乱转,忽而补充说道,“你去外面看田埂。”
“你说什么?”印斟近乎失声地道。
这回谢恒颜却是整张脸都红了,他完全没法抑制胸前狂乱跃动的那些根骨针,此时它们便像是陡然鲜活过来一般,踩在谢恒颜的业生印上一阵接过一阵地敲锣打鼓。
到最后谢恒颜实在受不住了,猛地一头把印斟撞开,什么也没说,顾自紧捂着发烫的脸颊,撒开俩蹄子便朝外直冲了出去,期间连头也没回过一次,硬是跌跌撞撞地逃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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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真的吓死我了,码字软件突然崩了没保存备份,当时已经写到3000多字了……还好崩回来没丢,不然我就想死了。
其实谢恒颜已经够明显了,再等印斟眼尖一点发现就好了~
我早就想好糖怎么写了,反正不管吵架还是打啵都好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