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面陆陆续续地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人声,警铃嗡鸣,响彻整个房梁。
温有之听见家长们哭喊, 听见旁边那扇门打开的声响, 听见了和孩子们重逢的喜悦。
紧张过后, 身上的神经松懈下来, 她撑着地面,想从地上爬起来,手却突然一滑。
地上多出来了个血淋淋的掌印。
“这时候终于肯出去了?”姬雅凡就坐在旁边地上。
她下半身都没有知觉,一旦脱离了轮椅只能算是个爬行动物。她靠着墙坐, 两腿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交叠状态。
“血都淌一地了,现在看出来你是黎芜身边的人, 疯起来跟他一样不要命。”
“我是不想让小孩子们看见。”温有之气若游丝, “本来都被你吓出来了终生阴影, 就别让他们看到更吓人的了。”
“你看你自己都快死了!”姬雅凡冷哼。
温有之苍白地笑了笑:“怎么会,早着呢。我还要亲眼看到他们团圆, 目送你上警车, 还要去温先生墓碑前……埋汰一遍他的前女友,还要让我家黎总穿一回公主裙。”
姬雅凡:“……”
行,她服了。
这嘴硬的本事估计黎芜有一拼。
温有之往边上够了够,试图找一点东西把伤口掩住, 别开门的时候吓到警察,再给人家沾上一身血, 太不体面。
下一刻, 房门被人推开。
一切嘈杂瞬间放大, 温有之眯着眼朝有光的地方看去。
视觉渐渐模糊, 嘴角上的笑短暂地僵了一下, 她混乱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啊。
原来她的家长也来接她了。
“公主……”
黎芜怔愣片刻,来到温有之身边,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留在地上一小滩粘稠的血。
他试图堵住腹部伤口,白衬衫已经被晕开了一朵鲜红的血花,看上去触目惊心。
捂是捂不住了,他只好脱下西装外套给人裹好。
黎芜贴着她探了□□温,问道:“疼不疼,十七。”
姬雅凡在旁边酸得掉牙。
她刚想把温小姐刚才嘴硬的话重复一遍,再吐槽一句她哪知道什么疼。
结果谁想到,刚才血流成河都不发一声、甘愿在原地受罪都不去向小孩求助的温小姐,瞬间变得弱不禁风。
她脑袋往黎芜怀里拱了拱,颤着手把血抹脏了他的衣领,小声撒娇道,“好疼,疼得快死了。”
“?”姬雅凡道,“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一发声,才终于引起一周人的注意,黎芜前一秒的表情还是担忧,下一秒转向她,顿时一脸恶寒。
“你这什么表情?”姬雅凡道,“不应该叫我声老师?”
黎芜反问:“那您先教我,我要不要叫人贩子老师?”
“……”
多少年前,两人也曾这样说过话。
年纪小的黎芜不懂规矩,只会这么直来直去地提出问题。姬雅凡管他很严厉,动不动就要教训他一番,掐的他大腿里面青紫一片,又仗着他不好意思告状为非作歹。
那日子真是让人怀念。
姬雅凡有些动容,唤了他声:“小芜……”
黎芜闭了闭眼,“我没欠你什么。你教会我做人的道理,我还你了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说的是把她送进监狱。
太过隐晦,在场只有知情者能听得懂。
黎芜说:“是你自己没珍惜。”
“可!可如果今天来见我的是你,”姬雅凡道,“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往国外去了。你又什么都不知道,你又能阻挡得了什么呢?”
“不现实。”
“?什么意思?”
“因为你给我发的邮件,已经成为了我告你勒索的证词。”
“……”
这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明争暗斗,只不过是单方面的复仇而已。
黎芜从来都没想过忍。
仅仅是因为触了他底线,让这场无声地复仇来得更热烈了一些。
黎芜看了她最后一眼:“就这样吧。”
在他从大门迈出去的那刻,外面的警察冲进来,里面很快就变得拥挤又嘈杂。
温有之已经快丢了意识,在呼吸到新鲜空气那刻,都不愿意抬起头,只想嗅黎芜身上的味道。
柠檬味。
她买的。
“把人放平!黎总!”有人喊道。
直到上了救护车,温有之才在一片白茫茫中睁开眼,她手被黎芜握着,突然挤出来了个笑。
“你刚才说的……显得我这一趟……怪没用的。”温有之道,她刚才全都听见了。
“没有宝贝。你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让她判罪判的更重一点?”
温有之没给他说话的机会,麻木的手抬了上来,从兜里拽出来个硬盘,塞到了黎芜的手里。
“那还不够……算上、算上这个。”
黎芜手上一沉,胸口剧烈的起伏,活了这么久,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哆嗦。
温有之闭上眼,浅色的眼睛留了一条缝隙,“东西给你拿回来了,仇也替你报了……后路都替你想好了。”
她说:“以后就以身相许吧。”
硬盘熟悉极了,黑色壳黑色线,上一次摸到它还是在温有之家里。后来被偷走了,被姬雅凡在咖啡店威胁过。
如今这里面装了十来个人口贩卖的合同。
温有之真的够能忍的。
当时,刀直直的插.进她的腹部,她还能把人从自己身上掀开,一心朝着电脑扑去。
她在最后几秒取消格式化,恢复数据,又在D盘里找到文件,担心这电脑出问题,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她看到了角落里,熟悉的硬盘。
两代人的纠葛终于画上句号,过去所有的陷害,伤害,都会在今天一笔勾销。
……
黎芜终于忍不住,深刻地体会了一把他家秘书的残忍。
还以身相许。
躺在救护车里说这种话,是在戳烂谁的心窝子啊。
医护人员在给她进行消毒,处理着她的伤口,场面兵荒马乱,救护车伴着铃一路疾驰。
而角落里却一派祥和,黎芜抓着温有之的手,她明明都失去意识了,小拇指还不自觉地勾着他。
他好心疼。
.
温有之的刚承认的那个爹,以前睡觉的时候会打呼噜。
打得很响,开窗户估计都能叫醒一片。
温有之那一阵子都要带着耳塞睡觉。有一天实在忍不了了,闯进的卧室,两只手指捏住他的鼻子。
“咳咳——”
温璋差点给自己憋死,猛地睁眼,看到温有之,“小兔崽子你干什么?恩将仇报是吧!”
温有之皱着小脸:“你声音好大。”
“声音好大?”
温璋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从床上撑起来,明白过来是自己打呼噜了,揉了把温有之头发:“吵到你了?”
温有之低下头:“嗯。”
看着温璋自责的表情,她又于心不忍,很小声地咕哝了一句,“其实是饿醒的,想吃荷包蛋。”
“溏心的?”
“溏心的。”
温璋只好从床上不情不愿地爬起来,边往厨房走边说她,小小年纪吃什么溏心的,不健康。
温有之坐在他的床上,摇着小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
一睁眼,温有之又回到了当时那个出租房里,正站在全身镜前,看着自己现在的模样。
身上还是黎芜那件白衬衫,就像新的一样,没有血迹,掖在裤子里鼓起一个包。
厨房叮当一顿乱响,温有之熟悉极了,这就是每次温璋进厨房的动静,好像这饭是声控出来的。
她趴在厨房门口,见滑门摇摇欲坠,忍不住说道,“门该修了,温先生,明晚下班别忘了。”
温璋身材高挑,又是宽肩窄腰,当年不少人想通过她要温璋的联系方式。他此刻站在炉灶前,显地厨房都狭小了起来。
半晌,他把铁铲往边上一撂,“知道了知道了!说多少遍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温有之闷闷地笑。
笑着笑着,两个眼睛都湿漉漉的,这话她可太久没听到了。
“光听到不行,你得往心里去。”
“啊!”
温先生还是这么不耐烦啊。
温有之在心里默默说他,记忆在时空的交错中融合在一起,过去的背影和面前的重合,一切一如当年年少。
“爸。”温有之突然叫了一声,“我见到你前女友了。”
“……”
温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把锅里的饭翻炒,“雅凡?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伴儿呢?”
“没。”温有之道,“二进宫。”
“果然,还真是不意外……早说她那些东西违背人伦,都是自作自受。”温璋笑了,笑得不屑又释然,“对了,你刚才叫我什么?”
温有之:“……”
听到一次得了呗,还再听一遍。
温有之没忍心拆穿他,低着头,含糊不清地又叫了他一声,“爸。”
“嘶——”
温璋捂住胸口,脸上一片心潮澎湃,好像恍然间走进了春天。
“再叫一声。”
“……”温有之笑,“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温璋憨憨的,问:“怎么突然叫我爸?”
“就是想叫。”
就是想这么叫了,感谢也好,恩情也好。他当年把自己领走,又把自己抚养长大,满足自己所有兴趣。明明温有之不是他理想的样子,这么多年却一句怨言都没有。
这声爸,她早就想叫了。
温璋脸上又是一片迟来的幸福,享受又满足。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了眼温有之。
“你在这干什么?”
啊?
温璋脸上的表情瞬间塌了,严肃地皱起眉,“谁让你来的?给我滚回去!”
“我……不是,我也不知道——诶,你怎么还动手呢?”
果然,两人能走到一起还是有一定依据的,温璋二话不说抄起拖布,朝着温有之抽过去。
……
这一幕似曾相识,貌似当时姬雅凡给她轰出去,就是这个姿势。
也是同样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棒一棒打着,就是没有痛觉,最后一棒正中面门,直接给温有之打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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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机器声滴答响着,窗户开着,能听见外面一片鸟鸣声,聒噪至极。
温有之猛地睁开眼,仿佛正值下午两三点中,曾被她认为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
抬起手,指尖被夹着,手背上贴着一条白色的贴。
温有之不敢动,无措地望了会儿天花板。这病房应该还没什么人住过,灯和墙面都是干净的。
突然,病房门被人推开,传来了谈话声音。
“是的,我这些天都不在公司。”
“有什么事交给那个姓何的,对……”
他本能地抬起手看表,刹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朝床上望去。
四目对视。
“我这边出了点事,事后再联系。”他挂下电话,徐徐走了过来,安静地坐在病床旁边。
想必温有之就是那事故了,她对自己定位明确。既然黎芜都能因为她挂掉电话,就说明她可以得寸进尺。
“我渴了。”她说。
黎芜一脸正色:“医生不让喝水。”
温有之:“我渴得都要说不出话了。”
黎芜看了她两秒,似乎在辨别着醒来这人是不是货真价实的。
他缓缓起身,朝温有之凑了过去。
温有之水没要到,换来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黎芜抬起胳膊摁下呼叫铃,声音低哑,嘴里伴着含糊不清的话。
“那就不说,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