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挨饿的第二十四天
听见一声“抢亲”, 原本就拥挤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长留被撞了好几下,踉踉跄跄拼命护住脑袋上的面巾和头巾,已经顾不得去拉住陆行鸟的缰绳,他在水里的时候面对干尸们的围攻尚有余力, 但在陆地上, 就没什么办法了。
无奈,燕遥知一把抓住长留, 又伸手把阿涟也拉到自己身旁, 在哄乱的人流里,他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一只陆行鸟觑准了机会从后面叨住他的兜帽,试图把这具“尸体”从地上拖起来, 然而它努力半天,也仅仅是把燕遥知的兜帽给扯下来而已。
“呼, 还好你在。”长留的手肘被拉住, 他依旧死死按着包头的麻布,心有余悸地说道。
阿涟也用力站稳:“也不晓得这次被抢亲的是外来人,还是黑山部落的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是黑山部落里的人的话,他们本身就把抢亲当成一个习俗,双方各自叫人打架, 也有考验抢亲者的意思在里头,但如果是外来人的话就不一定了,外来人的话......”
“那就是真正的抢亲了。”长留眼中露出不悦, 他虽然不记得从前的事情, 但一醒来就被人当成祭品给强行抓走关起来, 自然对与先前自己的遭遇异曲同工的抢亲没什么好感。
阿涟跟着点头:“原本黑山部落已经很少对外来人抢亲, 但不知为什么, 最近这几年又慢慢多了起来。”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愈发投机,燕遥知发现哄闹的人流渐渐停了下来,他抬头,看见前头的人已经围成严严实实的一个圈,无数双健硕的手臂高高举起,男男女女起哄的吼叫声排浪一样朝四周扩散。
“岩!上啊!别给咱们黑山人丢脸!”
“那小丫头,岩可是咱们部落年轻人里最出息的啦!你跟他打可要小心别伤着自己,今天之后都是自家人啦!”
看来被抢亲的是某个倒霉的外来人。
燕遥知把一直坚持不懈地试图拖走自己的陆行鸟拍开,对越说越是一脸愤愤不平的两人道:“走吧。”
路上的行人大多围过去看热闹,没那么挤了,燕遥知想趁着宽松快点把阿涟送去她们村人那里。
被这么多只能看不能吃的生机包围着,燕遥知脑子里又不断重现出幻觉里没吃完的那顿火锅,越想越恼火:“再继续耽搁天都要黑了。”
长留抬头看了眼正在当空高高挂的太阳:“燕你不好奇抢亲吗?”
“不。”燕遥知斜着眼看他,无声表达自己的不快。
“好,咱们还是先走。”长留好脾气地笑笑,没太在意他的臭脸。
阿涟“嘶”了一声,她去牵陆行鸟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发现燕遥知拖在地上的毛皮裤子裤脚的地方已经完全被融化的雪水浸湿了:“哎呀,燕你裤脚湿了,走走走,咱们赶紧走。”
长留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天呐,你怎么不早说,好像刚刚你拉我的时候手就很凉,走吧走吧,可别冻坏了。”
在雪地里行走的部落民的袍子大多只罩到小腿,燕遥知的这身则是罩到了脚,底端甚至直接拖在地上,面对两人的误会,燕遥知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实际上他也只是装模作样地在外头穿了一层而已,里头该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甚至还打着赤脚。
就在几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人堆里不知发生了什么,霎时寂静,又转瞬爆发出一阵哄笑。
燕遥知听见有人喊着“岩”这个名字,与刚刚的褒赏不同,有个嗓门特别大的男人高声笑话他:“外来的朋友别误会,岩他其实是咱们部落年轻人里最垫底的那个,刚刚只是大家好心给他壮壮声势,唉!外边来的小姑娘,别让他拖时间,耗体力你耗不过他的。”
“褐汲!闭嘴!”那个被叫做“岩”的青年男人无比恼怒地大声呵斥着。
却换来围观者们的又一次哄笑。
大嗓门的褐汲更起劲了:“阿岩,我可是一片好心,男人是要刚强不错,但对着女人,还是要学会软一些啊,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褐汲说得对,你一时半会儿又打不过这姑娘,要是对付一个姑娘还得靠拼体力取胜,也太丢咱们黑山人的脸了,你不如早点示弱,搞不好,姑娘能心软答应你呢?”
黑山部落的年轻人们不断地起哄,闹哄哄的人声里,有个拼命挤出来的,尖锐变形的声音将这一派和谐的气氛刺破:“什么心软不心软的,你们这些家伙也太不讲道理了,简直就是、就是强迫别人去做很困难的事情嘛!你们真是野蛮!粗俗!”
燕遥知刚刚抬起来的脚又落回原位,他转身看向人群,那声音虽然尖细刺耳,但他还是能听得出——是若木的声音。
怎么他会在这里?
燕遥知皱起了眉。
阿涟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在催促离开的燕遥知会停下来:“燕?”
“怎么了?”长留也跟着他转身。
燕遥知眉头不解:“熟人。”
“被抢亲的,是你的熟人?”长留福灵心至,瞬息领悟,“难道是那两个人?”
“嗯。”燕遥知把一直咬着自己兜帽的陆行鸟强行掰开嘴拍走。
阿涟更加迷糊了:“是燕认识的人?”
燕遥知没有回答,而是朝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他没有再戴上兜帽,下半张脸依旧用麻布条裹着,已经变得没那么蓬松的黑发乖巧服帖地落在两颊,他拍拍人群最边缘的一个人的后背。
那人转过身,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大汉刚刚还在一起起哄,此刻被人打断,显得十分不满:“你谁啊?”
燕遥知眼中赤芒闪烁:“让一让。”
大汉凶悍粗野的脸上表情变得茫然:“哦,哦,好的。”
看着燕遥知只是抬手拍拍身前人的后背,那些人就一个接一个乖巧地让开一条路来,阿涟在啧啧称奇的同时,心里的疑惑与好奇愈发地旺盛起来:“长留,你和燕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啊,实在是太神奇了!”
长留抿着双唇,没有回答,目光紧紧跟随着在一堆大汉里显得格外消瘦的背影。
燕遥知轻轻松松就走到人群的最里圈。
也不能说是轻松。
他用来缠脸的麻布条都快被犬齿磨通了。
在人群的最中心。
一个光头壮汉空着手,双腿分开站立,腰背微微往下弯着,按在膝盖上的双手手臂肌肉鼓鼓囊囊,他在冰天雪地里,只穿了件皮坎肩,露出来的手臂上头有一道新鲜的伤痕。
阿岩口鼻处不断喷出腾腾的热气,他的眼睛是浅棕色,里头充满了攻击的欲(盘海)望,像是徘徊在雪原上的野兽般凶悍嗜血。
被他紧紧盯住的少女虽然也穿了身皮衣,但如同她一贯的风格,尽可能地轻巧简便,不妨碍行动。
扶翼手里拿着她的长弓,腰上的箭筒里,已经没有箭矢了。
她的呼吸很缓慢,一股风围绕在她身周,蜜色的皮肤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开始泛红,黑发微微凌乱,高束在脑后的马尾不知为何短了一截。
扶翼没有注意到燕遥自已经出现,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对面的阿岩,紧皱的眉头彰显了她此刻的心情并不美妙,而且因为这些人的无礼冒犯而蕴藏怒火。
在扶翼身后的一群人那里,裹成胖胖一个毛球的若木被人七手八脚地摁住,还堵住了嘴,他被憋得眼睛都红了,嘴里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焦急的情绪溢于言表。
燕遥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妹子,虽然我也不想,但如果拼体力的话你的确是拼不过我的,我现在抓不到你,但你又能跑多久呢?更别说,你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大累赘了。”阿岩语气虽然轻松,但他浑身上下的肌肉全是紧张戒备着的,目光丝毫不敢从扶翼身上离开,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动作。
“咱们和和气气地,做一家人不好吗?”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有几分憨厚,扶翼半点也不敢放松警惕:“你要是管这叫和气的话,待会儿最好割断我的喉咙,不然,我不管用什么法子,都会取你们的性命!”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妹子。”旁边压着若木的一个壮年女子开口了,“你不在乎自己的命,连情郎的命都不管了吗?”
很明显,她口中的情郎就是被摁在旁边的JSG若木。
“他要是有心,那我死的时候,他就该殉情了。”扶翼脸色变得更黑了几分。
“呜呜”个不停的若木听她这么一说,竟也停下挣扎,摆出个听天由命从容赴死的姿态,先前说话的那个女人“啧”了一声,又道:“唉,知道你们心里恼火,但咱们得帮着自家人,那就各凭本事吧。”
黑山部落的抢亲习俗由来已久,这年头一个部落与一个部落之间纵使有来往,总体上也是固守自家部落的规矩,内部团结一致,排外得很。
而在黑山部落里的外来人五花八门,就算撞见别人被抢亲了,也多半不会相帮,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没必要掺和进去,得罪此地主人。
燕遥知想的则是,若木和扶翼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他慢慢悠悠地从围成一圈的人堆里冒出了头,朝着对垒的两人中间走过去。
“站住!你是什么人?”黑山部落的一个男人大声呵斥,伸手想把他抓住,燕遥知侧身躲过,拧着他的胳膊,把人丢回人群里。
刚刚说话的那个女人注意到这边的搔动,她又站出来:“朋友,这样不好吧?”
待看清楚来人的脸,她愣了一瞬,拧起眉毛:“哪家的小孩儿,来捣什么乱?”
场中央的两人虽然听出外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还是要死死盯住彼此,谨防对方偷袭。
“她,还有他,家的。”燕遥知抬手指握弓的扶翼,又指了指满眼惊喜的若木,大庭广众之下,他隐去了很想说出口的“长辈”两字。
女人满脸狐疑。
扶翼听见燕遥知的声音双眼一亮,对面紧盯她表情的阿岩面色一沉。
“那就是小姑娘的娘家人咯。”嗓门大得在人群外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的褐汲抱着双手站在一旁,“舒勒,别为难小孩儿。”
褐汲同样身高马大肌肉爆炸,他有一头浅棕色的,钢针一样贴着头皮竖立起来的短发,耳垂格外宽厚,上头打了眼,坠着两个木头圈子。
舒勒的身高并不输他,闻言只是撇撇嘴:“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
燕遥知面无表情。
他还要上前,一直摁着若木的一个长得跟阿岩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松手过来:“你——”年轻人上下打量燕遥知,“我早听说南边的人长相不显老,没想到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乖,以后你还得叫我哥哥一声阿爸呢,上一边玩去。”
燕遥知歪头,看向双颊爆红——不知道是憋的还是羞的——的若木。
若木没了个压制他的人,用力甩开按在嘴上的手:“你放什么屁!!!”
哦豁。
居然逼得虽然语文课不好但是总爱乱用成语的若木爆粗口了,看来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
“燕,这群人根本不讲道理,简直听不进人话!”若木的嘴巴一解封,“上来就要打架,要扶翼当他伴侣,还、还把我抓起来,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药材都被糟蹋了......”
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诉了一长串苦。
燕遥知安静听完,然后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若木吸了一下鼻子:“早知道就不往这边来了,简直都是一群野蛮人。”
“没事。”燕遥知完全无视了黑山部落的几人,这让阿岩的弟弟感觉有点挂不住脸。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褐汲又带头起哄:“磐,这小孩儿不搭理你啊。”
阿磐瞪了他一眼,又给舒勒一个眼神,他摘掉脑袋上的皮帽,露出和哥哥一样的光头,把双拳捏得咔咔响,威胁道:“我可没有不打小孩的规矩。”
燕遥知注意到那个叫舒勒的女子没声息地退了下去,缓缓转到自己身后,而在身前,阿磐一脸狞笑地向自己伸出一只手。
他明白这两人刚刚打的那几个眼神差不离就是要控制住自己的意思。
抱歉。
燕遥知抬起了腿。
他从那破棺材里被释放出来之后,就暗暗发誓,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拘拿束缚住自己。
阿磐伸手去抓拿的动作带着轻慢和不屑,为了保险起见特意转到燕遥知身后配合的舒勒也没怎么把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孩”放在心上,眼神冷冷地盯着燕遥知的后背。
当她看见燕遥知也慢悠悠软绵绵地抬起腿,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一些好事的家伙更是看向这边吹起了口哨。
“小孩儿,现在求饶还......唔!!!”阿磐轻蔑的神情瞬间凝固。
他不明白这“小孩儿”看上去又慢又绵的腿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胸前的。
他只不过是眨了下眼睛。
胸口就传来仿佛被巨石锤击一样沉闷的疼痛,几乎让他闭过气去,先是一阵麻木,紧接着剧烈的痛感随着胸口清晰的骨裂声一起传来。
所有人都看见人高马大的光头壮汉突然起飞,空气里一声爆响之后,阿磐庞大的身躯倒着飞入人群,根本没能看清楚燕遥知动作的黑山人被砸得七倒八歪,转瞬便响起一阵咒骂和哀嚎声。
这变故宛如一道骤然炸响的惊雷。
原先还抱着不屑的舒勒也瞬间提起警戒,然而她的反应终究还是慢了。
燕遥知没有区别对待,在抬脚踹飞了阿磐之后,转身就又是一个弹腿飞踢。
在他的视线转过来之前,舒勒也像阿磐一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了出去,砸倒一片看热闹的人。
燕遥知单脚立在雪地上,慢悠悠地收回才踢了人的那条腿。
他抬头缓缓扫视人群,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褐汲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按着若木的那几个黑山人的手开始发抖,若木借机挣脱他们的控制,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跑到燕遥知身边:“你怎么又没穿鞋到处乱跑?!”
燕遥知:......
他条件反射地把赤脚藏进长长的裤腿。
“你话好多,闭嘴。”燕遥知把头一扭,冲着吃惊的褐汲扬起下巴,“你们这里的话事人是谁?”
褐汲眼中的惊色被他藏起:“祭司去冰王王庭了,留在部落里主事的.....”他朝歪倒的人群里看了一眼,“是舒勒。”
燕遥知朝那个方向歪头看去,眨眨眼,又转头看向若木:“你去交流。”
时隔多日,若木又一次体会到面对燕遥知时的无奈抓狂:“小祖宗!你都把人踢成那样了!怎么交流啊?!”
舒勒和阿磐已经被黑山部落一直守在旁边的医师叫人抬起来平放在地上,开始检查伤势。
她们两个都是胸口中脚,脸色已经灰白,四肢瘫软,大口地吐着鲜血。
燕遥知冷漠地看着:“死不了的,你可以过去帮忙治疗,好了就叫他们给你诊费,还要赔偿你的草药。”
若木语塞,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同情这些黑山人,他仔细思考了下,决定还是不同情的好,谁让他们一上来就咄咄逼人,还非要扶翼做那个什么岩的伴侣,不答应就抢亲,还诬陷自己跟扶翼纯洁无瑕的同学情呢?
今天要不是刚好遇上燕,自己二人究竟是个什么下场还未可知呢。
若木心绪百转的时候,燕遥知抓着褐汲问:“我看你似乎也蛮说得上话的,诊费、赔偿。”
褐汲刚刚想溜,却被燕遥知眼疾手快地抓住,他感觉这年轻人钳住自己的那只手冰冷无比,好像只要自己不答应,就会立刻把自己的胳膊扭断,于是他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都有的。”
刚刚这“小孩儿”那两脚的力道所有人都看得很清楚,不止是舒勒和阿磐,就连被他们撞倒的几个黑山人都因为巨力冲击而骨折......褐汲认为自己挨不住燕遥知的一脚,遂决定暂时认怂。
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场上的二人也没法再继续对峙下去了。
阿岩慌忙去查看自己弟弟的情况,扶翼脸上的凝重神色一扫而光,她把弓重新背好,轻快地哼着调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谢谢。”
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她的脑袋。
燕遥知只是冲她点头。
扶翼看似抱怨,实则暗戳戳告状:“这些家伙不止想抢亲,还想杀了若木来着,幸好你来了,不然我真怕是要和若木殉情了。”她压低声音,“我可是要做大长老的,才不会向他们屈服!”
燕遥知没那么敏锐,但还是捕捉到了重点:“殉情?”
扶翼的脸依旧红红的:“唉,谁让他们非说若木是我的情郎呢。”摊手。
燕遥知狐疑地看了她许久,扶翼脸皮很厚地冲他露出个大大的笑脸。
不知为什么,燕遥知忽然感觉自己吃饱了——心理上的。
他沉默了一阵,依旧死拽住褐汲:“你刚刚说的冰王王庭,是什么?”
褐汲吞了口口水,下意识地陪着笑脸:“是在更北边的冰原上,有个部落的首领自称冰王,他把他们的部落改称王庭,并且要周边的部落都向JSG他们上供食物和人口,不然、不然他们就会出兵,把不服从冰王的部落所有人都变成奴隶。”
奴隶主。
燕遥知对上号了:“你们的祭司是上供去了?”
褐汲脸色窘迫起来:“是......是啊。”他苦着脸,“我们不是冰王的对手,如果不上供,大家都会被变成奴隶的。”
他抹了一把脸:“冰王要了很多部落里的女人,还有一部分壮年的男人,现在部落里老的老,小的小,咱们年纪也到了,可部落里没有女人了......所以就、就只能打外来人的主意。”
“哦。”燕遥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很诚恳地提出自己的建议,“如果你们只是追求心灵上的陪伴和满足,而不是为了繁衍后代的话,其实也可以考虑一下男人的。”
褐汲悚然,他僵着脖子看了一眼旁边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众人像是突然从噩梦里惊醒一样,白着脸疯狂摇头。
见状,燕遥知挑眉:“你们自己都接受不了,凭什么要求别人接受?”
众人:总感觉很有道理,但是好像哪里不太对。
“......就是不接受才抢亲啊......”
燕遥知的视线扫过去,刚刚说话的那人怂了,缩着脖子闭上嘴。
这话听得扶翼堵心得很,她双眉倒竖:“要是你们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人打了一顿抢亲,你们愿意?”
黑山部落的年轻人们不再敢随意开口,却都睁大双眼看着扶翼,表情都是一个意思:“姐姐抢我!”
扶翼的嘴角抽了抽:“这群家伙没救了。”
燕遥知深以为然地跟着点头。
说到底,这个时代并没有婚姻,也没有什么尊敬伴侣,忠诚伴侣的观念,男女之间的相处都透着股子野蛮。
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打一架拖回来就好了。
我的伴侣在有我的同时喜欢上了其他人。
那就打到他半身不遂。
我对伴侣没有感情了,但他不想分开。
离开他,敢继续纠缠那就揍。
诸如种种,半点也不迂回,血案时常发生。
祖庭在很多年以前就发现了这样的关系不利于部落的稳定,于是抵制抢婚,并且针对伴侣之间经常出现的问题让专门的祭司去管理调解。
在祖庭周边的部落也受到影响,抢亲行为几乎绝迹。
可在这雪深山高的茫茫极地,野蛮的抢亲行为非但没有遭到抵制,反而成了奇怪的风俗。
抢和被抢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区别的不过是双方谁的拳头更大罢了。
相比起扶翼的无奈气氛,燕遥知心里没太大感触,假如今天被抢亲的不是扶翼,而是其他不认识的人,他根本不会站出来。
假如时间再放到从前,或许,哪怕是他认识的人被抢亲,他也能坐到壁上观之,无动于衷。
燕遥知不知道这变化到底是好是坏。
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慢慢地找回身为人类时候的情感,但如果真的找回了那些感情,那自己今后还能在漫长的时间里枯守下去吗?
他不知道。
但似乎也没什么切实的理由去阻止这变化的发生。
他常常感觉在黑林里被蛇毒溅上的部位有细微的痒意,仿佛要从里头生长出鳞片一样。
顺其自然吧。
燕遥知把嘴一瘪,选择继续摆烂。
舒勒和阿磐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并没有伤及性命,而若木就算嘴碎抠门,到底也是祖庭最优秀的药师之一,他有了燕遥知撑腰,毫不客气地给受伤的几人用黑山部落最贵的药材,并且成功从褐汲那里拿到了赔偿。
至于高额的诊费——若木目前还是没那么厚的脸皮。
他开心地找回自己的小背篓,里头装满了黑山部落赔偿给他的药材:“燕,你的事情办完了,怎么会在这里,咱们一起回家去吧,你不在,我又不会打架,总要让扶翼照顾我,连累她也施展不开手脚。”
今天这种情况,假如只是扶翼一个人的话,凭她的身手,很轻松就能脱身而去,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若木拖累了她。
“你知道就好。”扶翼哼了一声道。
总感觉空气里飘散一股狗粮味的燕遥知开口:“事情还没办完,但你们可以先回去,黑山部落只是被暂时打服,心里并没有服气。”
就算他展现出超脱常人的武力值,可到底是狠狠打了黑山人的脸,总会有人在心里对其充满敌意,尤其现在黑山部落里表面上剩下的都是些年轻气盛的男子。
而且。
燕遥知总觉得黑山部落跟奴隶主并非只是单纯的上供关系。
二十年前他来黑山部落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常规的中型部落,部落民们觉醒的天赋也都是最寻常的那种,稍微增加点五感或者力量,现在却已经发展出城池的模样,甚至修筑起对这个时代而言不算轻松的巨石城墙。
而那个想抢亲扶翼的岩,与扶翼对峙这么就,身上竟然只有一道被箭矢蹭出来的浅浅的伤口;他的弟弟磐也是,燕遥知出脚踹人的时候发现,磐的皮肤比常人更加坚硬,接近石质。
只不过是二十年而已。
燕遥知望向天际漆黑的山脉,心里咬住了这个时间。
已经二十年了啊。
或许,这都只是正常的变化罢了,是因为自己对时间观念的模糊,因而多疑。
还是得去看看那个奴隶主。
燕遥知定了主意。
黑山部落的人把伤者抬走,围在一起看热闹的众人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看下去了,原先还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人流转瞬再度变得拥挤,缓慢地移动起来。
燕遥知找到长留和阿涟。
长留一眼就认出来若木扶翼,很友善地打了招呼。
两人也通过长留那双好看的眼睛认出了他,若木拍着胸口夸张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兄弟,这家伙当时怎么都非咬死了你就是一条鱼,我还真怕他哪天犯浑,把你烤了。”
“不会的,燕是个好人。”长留的双眼弯起来。
“好人”燕遥知正盘算着去哪里找从奴隶主那里来的商队,好把这条鱼打扮一下捆好送去当敲门砖。
阿涟一开始有些羞涩,不过也很快和扶翼聊到了一处去。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的话题围绕着燕遥知的武力值吹嘘起正主来,扶翼时不时还挖苦想插嘴说他的“祭司经”的若木几句。
都是些年纪不大,青春热血的人,很快便打成一片,聊得火热。
燕遥知沉默地走在一旁,心里抱怨这些家伙实在是太聒噪,脚步却也跟着轻快不少。
与他们的快活热闹不同。
黑山部落众人气势低沉。
他们把受伤的人都送到祭司家里,如褐汲所说,黑山部落的祭司并不在家,但舒勒是祭司很看好的继承人,他们并不放心若木的医治,哪怕确实是他帮着两人吊住了性命,黑山人也还是要用自己的方法重新医治一遍。
他们点起了火。
往火种投放晒干的植物叶子,叶子点燃后散发出一阵暖甜的香气。
褐汲和阿岩这两个年轻人里的带头者跪在火边,掌心向下贴着地面,额头三次触碰掌背,再抬起来,由旁边的人用兽血在两人眉心画上一只竖直的眼睛。
“黑色神山的山神啊......”
低沉的祷告声不断回响。
刚刚把阿涟送到湾口村众人那里的燕遥知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似乎有什么人正从远处盯着自己。
这视线很陌生。
空气里也没能嗅到他曾经嗅过的气味。
当他回头追寻那股视线的来历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任何活着的东西,只有远在天际的那一座黑沉沉的山峰,它上头的积雪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少了很多。
“啪嗒!”
一只蓝羽的小鸟已经被冻僵了,掉在燕遥知脚边。
“怎么这里也有夜雀,冰天雪地的,飞过来干啥?”若木有些可怜地看着小夜雀,舔了舔嘴唇,把肥鸟从地上捡起来,说,“燕,你知道吗,在北边的冰海里,有一种鱼特别好吃,据说它的肉比夜雀更美味。”
“你是为了吃鱼才来这里的?”燕遥知越过他,看见长留正跟湾口村人依依惜别,阿涟还是想跟着他们,燕遥知不善口舌,另外两人又跟阿涟不那么熟,最后只能由长留来劝说。
“当然不是!”若木连忙否认,他艰难地在自己厚厚的皮衣里翻找,最后还是扶翼从他衣裳的一角抽出来一卷皮纸。
若木对扶翼说了声谢,把皮纸展开,放到燕遥知跟前:“我们是追着奴隶主的线索到这边来的,我跟你说哦,这黑山部落绝对不像它表面那么简单,从祖庭出来的祭司有好几个都曾经受到奴隶主的邀请,他们有的去了,有的没去,去了的那些有人回到自己的部落之后,那个部落就开始向奴隶主上供,有人没能回来,然后他的部落就被奴隶主攻打,自此覆灭。”
他指着皮纸上的图形和字迹:“这是我在路JSG上记下的每个部落的位置,这些部落和奴隶主连接起来,就会变成一张网......”
燕遥知从他手上拿过皮纸,眉心突突地跳起来。
皮纸上代表部落的图形被细细的黑线连接起来,竟然变成一张十分规整的网,以奴隶主为中心向外扩散,分生出不同的枝丫,而这些枝丫又各自分开小叉,连接到每一个点上。
像是树根,又像某种患有强迫症的真菌菌丝。
“燕?”眼见着燕遥知的脸色逐渐变沉,若木心里也开始不安。
燕遥知把皮纸收好,不打算再还给若木了:“你们回祖庭去。”
“啊?”
“回去。”
“为什么?”若木望着他,忽然一阵心惊胆战,“你发现什么了?”
燕遥知看向扶翼:“用最快的速度带他回去,告诉阿年——二十年前吃掉我们很多人的那只怪物很可能已经醒来了。”
“什么意思?”若木依然要追问,扶翼从他身后一弓把他敲晕过去。
燕遥知冲扶翼点头:“要小心行事。”
“大人......”扶翼感到自己的嘴唇变得干涩,“我们都很愿意为您献上生命,但如果是您的决定,我也必然遵从,祖庭是因为您才存在的,您......”
燕遥知抬起手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比起成为我的食物毫无意义地悲惨死去,你们的命更应该用在别的地方。”
二十年前,他来到这里,最后一个人独自回了祖庭。
燕遥知不愿再去回忆,他无比强硬地赶走了扶翼,长留终于劝好阿涟,过来发现只剩下他一人,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计划要提前。”燕遥知说道,他的语气变得冷酷,“情况有变,我不知道能不能再保你活着从奴隶主的部落出来,你可以现在离开。”
长留愣住。
燕遥知继续说道:“你可以和湾口村的人一起,找个地方开始新生活,如果你还想找回自己的记忆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往海里去。”
“燕,你怎么了?”长留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话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好像很不安。”
燕遥知看着他:“我有一个敌人,他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他,但他能很轻松地困住我,并且杀死我身边的人。”
“那个敌人过来了?”
“不,是我要去找他了。”
远山白雪。
漆黑的巨大山脉上堆积了数千万年的雪纯净无瑕。
一双手出现在雪堆里。
这是一双骨肉匀称,臂膀修长的手臂,连接着一段圆润光滑的肩,漆黑的长发散在身后,祂伸了个懒腰,慢慢地从雪堆里升上来。
祂的身体还是人的模样,下部却跟白皑皑的积雪融为一体,很难看出这二者有什么分别。
“这是第几年了?”祂打着哈欠,语气埋怨,“什么破唤醒装置,一次靠谱的时候都没有。”
祂手里拿着一个圆球样的东西,甩了两下,最后随手丢到了山崖底下。
而在黑山的另一面,一队人马赶着空荡荡的车,拉车的是一种两足行走,浑身雪白容貌,生着四只眼睛的雪原生物。
领头的那人是个秃子,光溜溜的头皮上用红色的颜料画出太阳的符号,一个圆圈,周边是扭曲如同触手的光线。
“再快点,必须在暴雪来临之前到黑山部落,听那边的人说,抓到了一条好货啊!”秃子咧开嘴,他口里的牙齿泛黄,参差不齐,“冰王大人不久前得到了一对来自祖庭的祭司,开心得很,咱们也不能落后啊!”
“听说是有人抓到了之前逃出去的那个美人?”
“他还说想加入王庭呢!”
“加入王庭啊,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秃子眯起那双三角小眼,所有人都一齐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