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国家特级退堂鼓演奏家(1 / 1)

最强游戏制作法 沈狮 4210 汉字|56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8章 国家特级退堂鼓演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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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刚过,三伏天尚未到来,但宜州的气温早已如火炉一般。正午时分,楼下的香樟被晒得垂头丧气,窗外的蝉也被折磨得不敢叫嚣。

  一口冰咖啡下肚,俞汉广缓过劲来,手指轻轻扣住咖啡杯边缘,略微诧异。

  他本以为,卫波会顺着话题往下继续,询问他的点子到底是什么。这两周虽然忙忙乱乱,他对外宣称没有头绪,其实已有了初步构想。

  上来就提条件?

  得意忘形。

  还两个?

  得寸进尺!

  “想做成项目,起码得知道公司情况。我刚来,几个负责人,你介绍一下。”

  卫波看着桌前这些中不中洋不洋的餐点——那是俞汉广特意为他点的小龙虾通心粉和宫保鸡丁披萨——心里哭笑不得。

  “这是第一个条件。”

  指尖似是被咖啡杯沁出的凉意冰到了,俞汉广愣了神,觉得卫波的条件倒是挺简单。

  就像他说话的方式一样,所有的冷漠和爆裂,最终都会融汇成一种简单的温吞。

  他便道:“爱梦创始人有两位,孟艾孟总你知道的,另一位是邹海遥邹总。他俩是高中校友,又是宜州大学同系同届,读书时就是风云人物,还组了个组合,叫‘计信院三剑客’。”

  “只是老邹这几年光顾着找钱去了,京州宜州两头跑,很少能见到他。”

  卫波有些好奇:“‘三剑客’?还有一位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说的。”俞汉广低头,睫毛如小扇子般覆住眼睛。

  他用叉子卷着意面:“往下就是杨烨和秦昊天。杨烨,江湖人称烨神,是老孟的同班同学;秦昊天,就是你老板,当时在宜大读博,被老孟拽来爱梦,博士也没能读完。”

  “以前烨神管产品群,产品、策划、美术、测试都是他的活儿;老秦管技术群,爱梦开发引擎的大部分框架就是他搭出来的。”

  “前年烨神升了VP,压秦昊天一头。不过老秦挂着CTO的职位,也不在意,他这两年除了玩命打游戏就是鼓捣算法,不怎么管具体的技术了。”

  卫波放弃抵抗,把宫保鸡丁披萨拽近:“秦总确实无为而治。”

  “然后就是我们业务群和职能群。我老板,万敏哲,跟你一样在京州工作过很多年,群组内、群组间口碑都不错。她是被池斓挖过来的。”俞汉广咬着面条,“哦,池斓你也不陌生,聪明漂亮能干,是人事大管家,在爱梦,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她。”

  “职能群还有财务的小姐姐们,以后你借款报销悠着点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贴好发票。职能群总负责人是赵惠风老师。”

  卫波总是能敏锐地从长篇大论中挑到重点:“为什么喊他老师?”

  “叫老师以示尊敬。赵老师是七零后,五十多岁了,退休前是宜州一家大律所的合伙人,财务法务都在行,在业内很有威信。”

  “爱梦出过几起知识产权的纠纷,都是赵老师解决的。他也牵头申报各种政府补贴和奖项。”

  “不过赵老师平时也不怎么在公司,他和老邹的父亲是朋友,所以才来公司挂个总监的头衔。”

  说完俞汉广便自知失言了。

  他从孟艾那里隐约听说过邹海遥的背景,某次去书店,也在书架的最显眼处,见到过一套来自知名出版社的宜州地方志丛书,上面印着的“总主编”就姓邹。

  后来这位人物的名字在公众场合出现得越来越少,他深知宦海浮沉,因此保持着心照不宣的沉默。

  “第一个条件算过了。”宫保鸡丁披萨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

  有一类美食,只有亲口尝过,才知道这种奇妙的东西真实存在。

  像极了某种感情。

  卫波继续道:“第二个条件,俞汉广,请你就此前的改代码一事,正式向我道歉。”

  俞汉广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脸皮:“……”

  人是他强撩的,菜是他硬点的,再说某人连披萨都吃了,他不能放弃。只不过……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像是爬山时被卡在两个台阶中间,难受。

  峰顶的凉亭还近在眼前。

  逃避不可耻,逃避很奢侈。

  天人交战了几分钟,俞汉广用尽全部肺活量吐了口气,认命了。

  他在创业公司混了这么久,早练就了一副能屈能伸的骨架子。

  脸皮事小,但如果卡在台阶中间,事情就大了——不努力往前迈一步,迟早要掉下去。

  “卫波,我就修改你代码的错误行为向你道歉,对不起。”

  “请你原谅我。”

  俞汉广和卫波满打满算认识刚足月,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古井无波的脸上,绽出了个夜昙一般的微笑。

  一时间,这笑容竟让他目眩神迷。

  “奉劝你,今后别再想歪点子。没有任何一个项目,能靠歪点子做出成绩。”卫波翻转手机屏幕,冲着俞汉广,“单买好了,这顿我请。”

  他大拇指不小心触到了IM聊天界面,俞汉广眼神极好,定睛一看,立刻无语——卫波竟然把自己的备注名改成了【花蝴蝶】。

  服务生掐准时机走近,笑意盈盈地把两块红丝绒蛋糕摆在桌上:“这是我们店长赠送的甜品,希望二位帅哥以后常来。”

  俞汉广由无语升级成了无语凝噎。

  他算来得勤的,可也就是靠刷自己这张脸,能享受个咖啡九折的优惠。

  咖啡喝掉了小一万,还从来没被送过一次蛋糕。

  *

  交流活动刚结束,俞汉广手上都是些和媒体老师们商业互吹,报销贴发票这样耗时间的杂事。他心不在焉地忙到晚上,晚饭只囫囵吞了个三明治,现下正伸展着一双大长腿,双臂垫到脑后当枕头,怔怔地靠在懒人沙发里休息。

  浓稠如《向日葵》一般的橙黄色晚霞悄然褪去,天幕中呈现出梵高《星空》中的景致。

  绝大部分同事都收工离开了,俞汉广在恬静又躁动的夜色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歪点子”三个字;觉得卫波或许还没能见识到VR游戏这滩水有多浑,天真得近乎赤诚。

  总是揣度他人,也无甚乐趣,最终他还是决定好好理一理关于项目demo的思绪。

  大概是两周前发生的一连串意外事件过于刺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记忆隆起,尤其是那次爬山,让俞汉广茅塞顿开。

  攀岩。

  做一个VR攀岩游戏的念头,在他脑中渐渐成形。

  他看过各大游戏网站的专组论坛,攀岩VR在运动游戏里算冷门种类,目前只有三家小工作室做过,用户教育四舍五入约等于零。

  换种说法,因为游戏数量多,摊子铺得开,所以玩家对射击、足球这类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运动游戏十分熟悉;但如果跟他们提起攀岩,大部分玩家听是听过,但并不熟悉。

  俞汉广预估,这个项目的前期增长情况不容乐观。

  不过竞争对手少的一大好处,在于没那么压力山大:有先发者优势在,只要前期能快速积累起种子用户,凭借自己在运营推广上的霹雳手段,这个攀岩游戏一定能火。

  想法是大脑后额叶的自主活动,几乎人人都有。此刻若是去问写字楼大堂的保安“你想做个什么游戏”,对方保不齐也能说出个三六九来。

  俞汉广深知,把想法做成游戏,才是真的牛逼。

  他用力挤按鼻翼上方的睛明穴,可惜眼保健操并不能让大脑清明起来。

  这番焦躁的神情动作,现场直播一样,映在了晚饭后溜达回公司的卫波眼中。卫波悄悄来到懒人沙发旁:“我建议你打一会儿游戏,适当放松。”

  卫波和俞汉广之间最大的两个绊子,本来就是那段被改掉的代码、和那场谁也没占到上风的架;细究起来,并没有很深的恩怨。中午他接受了道歉,二人芥蒂已除,又打算合作立项,他在新公司没有什么熟人,这样想想,俞汉广竟然是近来和自己交流最多的人。

  卫波心里拎得清,知道自己得去帮一把。

  “没那个时间,再说公司的游戏我都玩腻了。”俞汉广起身回到座位上,不耐烦地推开了手边的VR头显。

  卫波已经把笔记本电脑连上了显示屏:“不玩VR,打个PC游戏。链接发你了,你买好、下载好之后,我们联机。”

  早在十年前,手游和端游就已经二分天下。玩家的注意力就那么多,PC游戏的市场份额便不断被蚕食,是明日黄花一般的存在。自从VR游戏加入江湖混战之后,PC游戏更成了时代的眼泪。

  俞汉广觉得它们还能苟住,全靠一群自带怀旧滤镜的中老年人用爱充值。

  “这种游戏不肝也不氪,吸引不了玩家。拿我们公司来说,骨灰级大神一堆,现在玩PC的人也不多了。”

  “没想到你爱玩这个——”俞汉广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好似一条看穿人心思的狡黠狐狸。

  他望向卫波桌边的保温杯,特意拉长了调子:“别装啦!卫老师,其实您和赵老师是同龄人吧?要我给您泡杯枸杞吗?”

  卫波像志怪小说中的懵懂书生,对狐狸视而不见,径自说道:“我玩游戏是为了开心。又肝又氪的话,那不是我玩游戏,那是游戏玩我。”

  “做项目也一样,你别让项目把你做了。”他一边把保温杯放在嘴边小口啜着,一边紧盯屏幕;热水将他的唇瓣染上些许水光,激出血色。

  卫波心下诧异,自从和某人一起吃了蛋糕后,竟然变话痨了。

  二人联机玩的是款东欧独立工作室开发的策略游戏,名叫《我们的战争》。

  顾名思义,游戏和战争有关。不过它又和那种充满杀戮感的豪华3A大作不一样——游戏是像素风,主角是因敌军围剿而被困城中的平民。

  或许是历史文化原因,这游戏自带的东欧伤痕气质太强:在呆萌亲切的像素绘画之下,充满了严酷的生存挑战,以及残忍的死亡惩罚。

  游戏的核心元素是“物资”。在弹尽粮绝的孤城中,俞汉广和卫波联手的求生二人组必须用各种手段去收集生活必需品。交易也好,诈骗也罢,抢劫杀人都可以——终极目的是要捱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卫波起初还靠在工学座椅里点按着鼠标,慢慢地,他的腰杆挺得越来越直,眉头也拧在了一起。

  俞汉广是不是把“用各种手段”理解成了“不择手段”?

  这条狐狸打从开局,就从来没有使过光明正大的招数。要么跟在路人背后偷袭,要么去地下市场诓骗卖黑面包的老板娘;刚才竟然因为想要两根蜡烛,反手一颗子弹把NPC小姑娘送走了。

  卫波玩过几次这个游戏,虽然偶尔耍诈,偷些黑心商铺故意囤起来的物资,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靠正大光明的交易完成任务。俞汉广,不对,钮祜禄·汉广这颗子弹,击穿了他的底线。

  游戏结束。

  求生组等来了援军,但二人却有几分不欢而散的意思。办公室内只有电脑风扇运转的嗡嗡声。

  “那么爱耍阴招?还要杀人?”卫波道,“你……一言难尽。”

  “又不是不能杀。卫老师,格局小了。”

  钮祜禄·汉广兀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仍是笑嘻嘻的:“我杀的小女孩,身上还搜出了枪和药品,这可是我们自保的重要资本。”

  “再说了,她身上有枪,我要不杀她,她可能会反过来杀我。这还怎么赢?”

  “策略游戏,玩的就是个一言难尽,”俞汉广顺嘴接道,“要是输了,一切都会尽付东流。”

  卫波顿了几秒,冷冷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拖了你的后腿,你会连我都杀掉吗?”

  俞汉广双唇翕动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迟疑,硬是把话咽进了肚子。

  卫波明白了他的答案,道:“其实你怕输。”

  俞汉广是典型的“输是原罪”派。

  如果在游戏世界都不想赢,那打游戏的目的是什么呢?毕竟现实生活中,会输的地方太多了。

  游戏世界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现实生活,可是一分耕耘,一分受挫。

  “你进公司这么久,一直没当项目经理,也是这个原因吧。”卫波道。

  狐狸尾巴终于被踩到了。

  俞汉广在爱梦摸爬滚打了将近六年,老板、同事、乙方供应商、媒体老师……他最擅长的就是和各路神仙鬼怪打交道,花蝴蝶的性子也很吃得开。

  人人都说他八面玲珑、思虑周到。

  但其实,“思虑周到”不算个褒义词。因为想得多,等于怕得多。

  并不是想赢,只是怕输。

  每逢立项会前夕,说心思不为所动,是自欺欺人。可俞汉广的脑中总有名叫“上啊上啊”和“不了不了”的两个小人在打架,打到最后,“不了”小人就会占据上风。

  如果打退堂鼓也算一门手艺,那么他早已是国家特级退堂鼓演奏家。

  卫波见他神情郁闷,便没再继续。二人退掉游戏,相对无言地加了会儿班。

  宜州的交通晚高峰已过,原本喧闹的科技园区安静下来,只有各色霓虹灯做成的logo较劲儿似的闪着光。它们和黑夜交织融合,浮出一片怪诞的荒寂。

  *

  “你会连我都杀掉吗?”卫波站在那片熟悉的冰原上,对着黑洞洞的枪口。

  俞汉广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怕输。”卫波捏住俞汉广扣在扳机上的手,“开枪吧。”

  “砰——”枪声响起,俞汉广抖成筛糠的手软软垂下。

  弹壳落在脚边,冰面瞬间被击出一道裂纹。那裂纹逐渐扩大,顺着冰面的罅隙落进冰川深处,刺骨的冰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踩着水,用尽全力探身向上,徒劳无功地挣扎。最终,四周的水泡逐渐消散,他的手脚也停止摆动,缓缓沉入暗流。

  俞汉广喘了一大口粗气,倏地睁开了眼。

  细细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角铺到了鼻翼。

  他发现自己挺尸般平躺着,双手握拳*叠在心口,因为攥得太紧,腕侧青筋毕露,掌心都被指甲掐出了红印。

  这梦来得古怪,但也因为古怪而异常清晰。

  他起身拉开窗帘,此刻还未到早上六点,万籁俱静,天光泛白。那白色饱和度很低,甚至显得有些悬浮,像他梦中的那片冰原。

  “你怕输”,他不断回想着。

  朝阳探出锋利的晨光,在一瞬间,戳破了那片虚假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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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战争》灵感来源:Steam上的一款叫做《The War of Mine》的游戏,安利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