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直到章清走下摩天轮，走出游乐园，坐上周南琛的车，都还觉得有些恍惚。
但周南琛送给他的那颗核桃花就在他的口袋里，摸上去沉甸甸的，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我回头找人打个孔，穿条链子当项链。”章清宣布道。
开着车的周南琛快速看了章清一眼，似乎有点诧异，“你要戴着？”
“啊，怎么了？”章清有点好笑，“怕我给你戴丢了？”
“不是，就觉得挺……”周南琛说，“你说你一个大明星，人家的街拍都穿金戴银的，到你这，脖子上挂个核桃，多寒碜啊。”
章清没忍住乐了半天，“寒碜个屁，这叫艺术，哪里是穿金戴银的土豪能比的？我跟你讲，就你雕的这个水平工艺，市价十几万不成问题。”
“你少吹了。”周南琛笑起来，眉眼弯弯的。
“我真没吹，微雕哎，微雕！”章清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现在这种人心浮躁的社会，还有几个人能耐下性子来搞微雕啊！”
越说越觉得牛逼，越说越爱不释手。章清不禁把那朵核桃花拿在手里，反复摩挲着打磨光滑的边缘。
“我回去帮你穿链子。”周南琛说，“早知道这样，我送之前就穿好了。”
“哥哥，你别太不把自己当回事行不行啊。”章清笑了起来，“你现在就一只手哎，还干得了穿链子这么精细的活？”
“你借我一只手不就干得了了。”
“嘿？敢情你送我的礼物，我还得帮着一块做？”
“是啊。”周南琛一本正经地说，“谁叫我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
章清上下打量着他，“周南琛我发现，几年不见你这个脸皮的厚度真是见长啊？”
周南琛闷声笑了一阵，低沉的声音弥漫在车内的空间里。
车速不疾不徐，在公路上匀速行驶着。章清摇下车窗，享受着暖风拂面的畅快。模糊的风景从眼角飞速掠过，章清突然产生了一种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下的愿望。
“剧组下周要换片场了。”快到的时候，周南琛把车速放缓，说道。
“嗯，这边的戏拍的差不多了。”章清应道，“片场换去哪好像还有争议，没定下来。”
“李凡跟道具置景组商量的时候我听了一耳朵。”周南琛说，“说是想找个北方老城区的景拍徐潇潇的家庭戏份。”
“应该不难找吧。”章清想了想，“北方老城区多了去了。”
熟悉的旧小区出现在眼前，周南琛把车在楼前停稳，章清拉开车门走下车。
刚站稳，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像是吵架似的争论声，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似乎语气很激动，像是两个女人。
“那边怎么了？”自从眼睛不好使之后章清的耳朵就变得搁外敏锐。
周南琛也从车上下来，把车锁好，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小超市老板娘好像跟什么人吵起来了。”
章清“咦”了一声，“我记得你说老板娘人挺好的。”
“是挺好的，平时也没见过她跟什么人吵架。”周南琛问，“要去看看吗？”
“算了吧，多半是人家的家事。”章清说。
然而章清的话音刚落，和老板娘吵架的那个女人忽然拔高了声音。
“照片里拍到的他就在这附近出现过！我绝对没认错，就是你们这个小区！他肯定就住在这一片！”
然后是老板娘不耐烦的声音：“你还要我跟你说多少遍啊，我没看见没看见！这一片都是老破小区，哪有什么明星演员！要问你问别人去，我说了我没见过！”
“你女儿不就是他粉丝吗？我都看见你们店子里贴的海报了！”那女人央求道，“你肯定认识他，他就住你们这片附近，你肯定见过的！”
周南琛皱起眉，心中警铃大作。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私生饭吧？不过看那个胡搅蛮缠的女人怎么说也得有四十岁了，现在私生饭也有大龄妇女了？
“走吧。”周南琛拉起章清的胳膊，想带他尽快离开，没想到章清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这个人简直是胡搅蛮缠，我要报警了啊！”老板娘生气地说。
女人一把抓住了老板娘胳膊，“我求求你了，你要是见过他一定要告诉我啊，我已经找了他好几年了，我——”
大概是章清他们站在原地的时间太久了，而且目光毫无避讳地看向小卖部，老板娘一怔，发现了他俩。
“阿琛？还有你是……”老板娘惊讶地看着章清没说出话来。
和老板娘吵架的女人也立刻回过了头，一看到章清就捂住了嘴巴，接着快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章清，是你吗？真的是你？”
章清只是看着她，手被她拽住也没有任何反应。
周南琛第一次看到章清的这种眼神，他一瞬间都有些无法形容。
像是冷漠，却比冷漠更无情，仿佛对面前的人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连厌恶、仇恨这类的负面情绪都丝毫没有。
“真的是你。”那女人靠近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脸上仿佛喜极而泣，“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真让我找到你了。”
说着，女人往前靠了一下伸出手臂似乎想给章清一个拥抱，却被后者一个轻巧的动作避开了。
“妈。”章清轻声叫道，“你别这样。”
周南琛吃了一惊，立刻看向她。
他只见过章清父母一次，还隔了七年的时间，乍一看没认出来。但仔细观察下，确实有几分面熟，只是跟七年前的印象比苍老了不少。
章清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像是要强迫自己露出个笑容，“你现在住在这里吗？妈妈有好多事想跟你说，要不我先去你那里……”
“这不是我家，是我男朋友家。”章清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吧。”
周南琛没说话，用眼角看到章清妈妈在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后明显的浑身僵硬了一下。
“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章清妈妈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七年没见过面了，还要我求着才能给个笑脸吗？我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会比以前懂事一点，结果你还是——”
“七年没见面是我的错吗？”章清拔高了声音，“我高中大学人就在学校里，这么多年了你们来找过我吗？想过要找我吗？”
章清妈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她强行把情绪压了下来，“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
章清看了一眼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的小卖部老板娘，一把抓过了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周南琛家楼下。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章清冷冷地说，“从怀水跑这么大老远过来不容易吧，有事赶快说完，咱们俩都轻松。”
妈妈先是瞪着章清，接着眼眶红了，眼泪直往下掉，“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不是就跟大街边的乞丐一个样了？再怎么说我也生你养你了十几年，怎么就活该这么不堪呢？这么多年了我没有你电话没有你地址，好不容易顺着互联网找到你邮箱，给你发了邮件也石沉大海！你现在有钱了，跟大明星混在一块了，就不想管亲妈死活了是吗？”
章清震惊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在说什么呢？能不能别当街这么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妈妈提高了声音，“所以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在胡搅蛮缠了？你当初离家出走抛下我跟你爹连头都不回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自己胡搅蛮缠呢？”
“阿姨。”周南琛在这时适时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平静地说道，“在这说话不方便，万一引起谁注意，随手拍个视频发到网上去，对您对章清影响都不好。我家就在四楼，咱们上去说话吧。”
“你又是他什么人？”妈妈立刻把矛头对准了周南琛，“我告诉你，你要是想骗我儿子的——”
“阿姨。”周南琛打断了章妈妈的话，耐心地解释道，“您可能已经认不出我来了，我是周南琛。”
章妈妈吃惊地张大了嘴，这个名字给她的冲击似乎比刚刚那句“男朋友”还强。周南琛没有理她，径直走上前打开了楼道门。
走进门，梵高不在家，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周南琛简单收拾了一下很干净的茶几和沙发，泡了壶茶，给章清和章妈妈一人一杯。
不过他们俩谁也没有要喝茶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了环境，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不下去了，变成一种近乎凝固的尴尬充溢在空气里。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还是章妈妈先开了口。
“挺好的，不劳记挂。”章清扯扯嘴角。
章妈妈半天没说话，半晌，叹了口气，把脸埋在了手掌里，“对不起啊，妈刚才不该那么跟你说话，你别生妈的气。”
章清一愣，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在他的印象里，他从小到大从来没听过母亲跟自己道歉。
在家里，父亲责骂母亲，母亲责骂自己已经成了某种不成文规定。如果她和老爸是会道歉的人，当年的矛盾也不至于发酵成现在这样了。
可现在跟他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章清的心里五味繁杂。
“你大学毕业以后，就没了消息，手机号也换了，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下，我上哪都找不到你。”章妈妈说，“后来我才知道，你真跑去当演员了，还演了好多电视剧。我找了一大堆新闻，托朋友的女儿帮我搜索你的照片，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知道你现在在连城拍戏。后来那女孩给了我张照片，说是什么街的照片……”
“街拍。”周南琛插嘴道。
“啊对，街拍的照片上，她说拍到的风景像这边的几个老居民区，我就坐了火车赶过来，拿着照片一个个地挨着找。”章妈妈叹了口气，“不过还好，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章清皱起了眉，他母亲的这套说辞仿佛她是个慈爱的母亲什么错也没有，而他章清才是冷酷无情的不孝子一般。
他很想说你要是真有这么关心我，怎么不在他还上学的时候找他，反倒现在跑来讲这套母子情深？
但因为周南琛在场，他咬咬牙忍住了。
“嗯，我是在这拍戏，就在西郊的影视城。”章清低声说道，抬眼看了她一眼，“你这么想找到我，是有什么事吗？”
章妈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又放弃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挺好的。”章清的手把玩着桌子上的杯子把，但没有要端起来喝的意思，“你下次别这样搞突然袭击了，我的工作性质毕竟……还是不方便。你要是想来找我，可以等我收工以后来这边或者去影视城的——”
“不用了，我明天就回怀水了。”章妈妈打断了他，“我已经买好票了，本来觉得实在找不到就不找了，没想到最后运气这么好。”
“哦。”章清应了一声，“那我给你留个电话。”
章清报了自己的私人手机，章妈妈赶紧记了下来。
“那我就，就先回去了。”记下号码以后，章妈妈匆匆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就走了？”周南琛有些诧异，在他看来章妈妈费尽心思找来一趟却什么有用的话都没有说。
“嗯，我……我得早点回去休息，要不然明天的火车会赶不上的。”章妈妈挤出了个笑容来，转身朝玄关走去。
“等等。”章清开了口，“你常用的银行卡，还是以前那一张吗？”
章妈妈的脚步顿了顿，“对。x行的。”
章清点点头，“我一会给你打点钱。”
章妈妈这次什么都没说，只是朝章清挤出来一个僵硬的笑容，就打开门匆匆离开了。
章清还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于是周南琛主动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章清没说话，只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网银APP，在联系人的最底端划了半天，找到了一张x行的卡。
周南琛注意到，章清一下子划了十万过去。
“十万？”周南琛有些惊讶，章清虽然收入尚可，但还远没到眼都不眨一下就给出去十万的地步。
“你以为她费这么大劲过来找我干什么，真是来母子情深叙旧的？”章清干笑了一声，“她要有那份心，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周南琛皱了皱眉头。
“她是来要钱的，但又放不下面子去跟自己几年没见的儿子说这话。”章清把手机放下，双眼盯着桌子的一角，“能让她走投无路，费这么大劲找我的事，肯定不是小事。按理说，就她跟我爸两个人的积蓄，就算被骗个十万二十万的都不至于影响生活。她那边肯定出事了，只是不肯跟我说。”
“要不要问一下？”周南琛低声道。
“就算不问，我也能找到人帮我查，但是……”章清有些疲惫地向后一仰，靠在沙发靠垫上，“我不太想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十万块钱应该够她撑一阵子了。我还有戏在手上，不想因为这些事影响表演状态，具体出了什么事，等我拍完这部戏再问吧。”
周南琛点点头。
然后章清把目光放在了周南琛身上，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我妈说她之前给我发过邮件，但是我后来自己看收件箱的时候没有看到。”
周南琛没有说话，避开了章清投来的目光。
“端木柔一般不会删我邮件。”章清继续说，“你看到过她发的邮件吗？”
然而周南琛还是没做声，他这样的反应让章清突然就觉得一股无名火往胸口上涌。
“你看见了是不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跟我说？”
“我以为是骚扰邮件。”周南琛低声说，“所以就删了。”
“不对，那收件箱里的其他骚扰邮件你为什么没删？”章清问，“你如果要清理，总该把别的也一并删掉吧？为什么就删了这个？”
周南琛张了张嘴，“我……”
章清长叹一声，颓然在沙发上坐下，喃喃道：“你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这样。”
周南琛奋不顾身推开他被广告牌砸中的画面再度浮现在他眼前，这一刻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你以前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周南琛，我到底是你的什么，是你养的宠物吗？在你眼里我根本用不着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乖乖听你的就好了对吗？”
周南琛惊慌起来，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去抓章清的手，“不是这样的，我——”
章清一下子抽回了手，看向周南琛的目光里透出失望的情绪，“我家里人的事，你不觉得我有知情权吗？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怎么解决，你不觉得该跟我商量一下吗？你想一个人承担，你担得下来吗？你担到自己手臂都骨折了，下次你是不是要把命也豁出去啊？”
“章清，我——”
“你不觉得你这样，就像我爸妈一样吗？”章清的声音在颤抖，“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事都替我做决定，你觉得这样的感情真的叫爱吗？”
章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大口，才重新开口，“周南琛，你早就不是我的男朋友了。你用不着这样，真的。”
周南琛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章清已经不在客厅了。巨大的关门声传来，他才意识到，章清已经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此时此刻周南琛才发觉自己太天真了。
时间，并不能消融一切，再漫长的时间也无法抹去他们之间缠绕的心结与矛盾。
而与那些横在他们之间如荆棘般杂乱的心结相比，一个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