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少年将军(10)
陆清走得匆忙, 像是怕被祁宴发现,陆莞禾的心中也莫名有些紧张。
祁宴当真行事如此疯狂?大半兵权如今都在萧何手中,万一到时萧何真为此对祁宴不满,两方起了冲突, 岂非天下大乱?
不过她这几日也从萧何那处知道了一些进展, 萧何与祁宴在来往的商贩中以私自贩盐的名义扣下一批, 果然从他们之中找到了一份名册。
当初五王之乱, 战败的五王死的死,伤的伤,再无东山再起之势, 现如今那些余孽大多都是五王的旧臣幕僚, 听说他们保下了五王中的平王的遗腹子,意图拥立他。
天启王朝才正建立, 那份名册上就是他们想要安插进朝廷的人, 只不过, 此事做得隐秘,那些商贩只是其中一环,他们还未能知自己这份名册交由谁的手中。
约莫傍晚, 主屋内还点着灯。最近都是萧何深夜前来找她,而她自己鲜少去找萧何, 怎么说也过意不去。
陆莞禾吩咐下面做了一些小菜, 放在紫木食盒里, 估量着时辰差不多了,便提着食盒走向主屋。
按寻常,此时萧何大概与祁宴已经谈完了, 结果她快要走到时, 见烛火未熄, 忽然门一开,祁宴从主屋中走了出来。
他还是平常公子的打扮,只是这回,陆莞禾要警惕许多,急忙提着食盒躲在假山后面。
经陆清的提醒,她还是少和祁宴接触为妙。
她头上带着的木簪正好隐没于夜色中,一身淡色的衣裙在夜色中很好的隐藏。
只是她的衣摆不小心露了一角,趁着他或许还没注意到,陆莞禾小心地拖着自己的衣摆,将全身都遮在假山之后。
繁茂的枝叶盖在假山上头,陆莞禾手心中有些汗,透过假山的细微孔眼,观察着祁宴。
他仍旧是那副俊秀的模样,在夜色中更有一种阴恻恻的味道,只见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往她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那双眼睛有些阴翳,仿佛正能透过石间的缝隙看到她一样,陆莞禾迅速低下头,心中猛跳,把自己的身子严严实实地藏好。
所幸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不多一会,她便听到了祁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再无声音,陆莞禾才长舒一口气,平复了心跳,提起食盒,进了主屋。
屋内的烛光微暗,萧何坐在案桌前,正看着各路名册。此事事关重大,也有些棘手,他不敢小视。
点点烛光落在他的眼睫上,他与祁宴不同,萧何的容貌端正,眉眼浓而深邃,线条分明,肩背挺拔宽厚,但仍有些少年气,若是放在现代,一看便是警察之类的角色。
看着萧何,陆莞禾方才心里的那份阴阴的又不安的感觉少了许多。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似乎还略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陆莞禾会过来的。
萧何的目光落在了陆莞禾的面上,她的气色似乎好了许多,这几日也没阴雨,身上的苦药味也淡了,但依旧很是好闻。
陆莞禾将肩上披着的大氅脱下,把食盒中的小菜一碟碟拿了出来,道:“平日都是你来看我,我见你忙,便想着送些小菜来。”
她将这些小菜一一拿出来之后,才微微抬头,正好见萧何的眼眸盯着自己,他的眼梢微垂,是标准的狗狗眼,平日肃目是分外正经孤冷,如今看着自己,反倒是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陆莞禾抬手挽起颊边的碎发,打消一些躁意,道:“瞧我作什么?”
萧何的目光仍未移开,只沉声道:“陆姑娘。”
他喊得分外缱绻,在静谧的烛光中,似有暗流涌动。
“怎么了?”
陆莞禾脸躁得很,染上了些红晕,她怎么也没想到,萧何初见时还是那副冰冰冷冷的样子,如今却是这样。
“我能握着你的手吗?”
萧何放下了手中的名册,道。
他这么直接,陆莞禾也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中。
她的手指白皙微凉,放在他的手掌里不过是占了小半,萧何的手指扣向她,微微一拉,随着小小的惊呼,陆莞禾便不受控制地坐在他的腿上,撞进他的怀中。
这姿势也太令人羞躁了。
萧何却没再浮浪地做出什么举动来,只是微微垂首,埋在她的颈窝里,半抱着她。
他微微阖上眼,低声道:“陆姑娘,你能来,我心甚欢。”
这些日子,他四处忙碌,多少都有些疲惫,这不同于打仗,有许多事都要暗地里调查。
每回夜深了回来,陆姑娘也早已歇下了,他偶尔会去看上几眼,心里才安妥。
就像是失而复得的人,每每总是有些不安心,不知道什么时候,陆姑娘可能会像之前不告而别。
那些往事,他其实并非不在意,但他愿意等,愿意等陆姑娘什么时候记起来了,愿意和他说的时候。
现在抱着她,这些疲乏才消去许多。
男子身上淡淡的松香环绕着她,陆莞禾原先还有些害臊,但听到萧何这么说之后,心也踏实了下来。
他是需要自己的。
意识到这一点,陆莞禾微微笑了笑,主动伸手环着他。
察觉到她的主动,萧何的呼吸重了些,目光浅落在女子纤长的脖颈,白嫩柔细,似乎微微一按,便能落下微红的印子。
若在乱世,人人自危,婚娉之事繁琐,大多互相看对眼的男女只要向天一拜,算是成了礼节。
男女皆放浪不拘,大胆追求。
他如今只想速速处理了手中的事务,上京向太后求娶陆莞禾。太后在此,无论皇上如何不满,这桩婚事也是定了。
况且这也符合太后的心意。
不过也快了。
……
等陆莞禾从主屋出来的时候,脸上羞红不止。刚刚本只是一个简单的拥抱,但她能感受到萧何的情动。
到最后,他也只是微微松开她,克制地没有再做出什么。
要知道,在乱世时无媒苟合之事便已是常见,更何况,她背后没有什么母家,落到平常权贵手中,或许便任由上位者的心意。
她能感受到萧何的忍耐。
等赏菊宴便可进京了,到时萧何会向太后求娶她。
许是心中欢快,陆莞禾的步子也快了几步,手中提着的灯笼跟着步子微摇,照亮脚下的一方地。
旁边的水池内鱼儿翻游,似也能感受到她这份愉悦。
正穿过主屋旁的一道密林假山时,忽然耳旁有一道男声:“陆莞。”
他的声音低沉,叫着她从前的名字,陆莞禾毫无防备,险些被吓得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
祁宴缓缓从密林中走出来,单薄的眼皮微微垂下,无声地看着她,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
陆莞禾抬眸了一瞬,瞥见是祁宴,心中一惊,急忙又垂下眼,后退几步道:“参见皇上。”
对方却迟迟没有让她起身,陆莞禾也不敢抬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背后慢慢有些细汗,祁宴怎么会在这里等着她?他刚刚不是已经走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陆莞禾感到手臂都有些酸了,祁宴才淡淡开口:“起身吧。”
“谢皇上。”
陆莞禾拾起灯,微微错步,想绕开祁宴。
祁宴却也跟着挡在面前道:“怎么?怕朕了?还是说,你和萧何真有了感情了?”
见路被挡着,陆莞禾被迫步子一停,忙低头道:“民女不敢。”
“到底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祁宴神色不虞,在夜色下分外恐怖。
当初,陆莞禾被太后送来南楚王身边,并非有他的授意。自他登帝,母后看出他有纳陆莞禾为妃的念头,借着南楚王之事,先他一步,将陆莞禾送出去。
太后此意,其实是根本没有想让陆莞禾再回京城。
他为此和母后大吵了一架。
太后不知道的是,歪打正着,陆莞禾恰好与南楚王有段过往。
他这次微服私访,就是打算将陆莞禾从萧何身边带走。
皎洁的月色落在女子的颊边,微风拂过她耳边的碎发,莫名让祁宴一阵心痒,他伸出手,冰凉的玉扳指正要触到她的脸蛋。
陆莞禾连忙后退几步,眼中有些惊慌失措。
她的脑海中再次重现了许多片段,这一次比上一次还有多,锁链锁着她,饭食冷硬无比,外头的人在说着要是再不顺从,今夜恐怕便要继续饿着了,而大雪天屋内的炭火却呛鼻得很,整个身子都是冷的……
这些片段破碎,但是那种压迫的恐怖依旧是刻在骨子里的。
手指落空,祁宴的眼睛不满地眯起,慢慢收回手,目光似审视一般落在她身上,道:“你莫不是想起了什么?”
他现在敢确定,萧何认出了陆莞禾,可陆莞禾……却不一定记得。
毕竟那之后,她被自己关了近半个月,后烧了快五天,醒来时已经不记得了这段过往。
不过失去记忆的她仍是很抗拒他,而萧何却是能在这么些天便能亲近于她。
这份落差,让他分外不爽。
陆莞禾什么也没能够想起来,但是在祁宴面前,她不敢露馅,依旧是无声地低下头,退后几步。
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远了些。
祁宴也不急,慢悠悠地转动扳指:“喜兰是太后身边的人对吧,朕可以帮你悄无声息地杀了她,太后那里有朕处理,自此你再也不用在萧何身边当什么细作,也不用担心丢了性命。”
这番话果真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太后与皇上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睦。
原书中是说太后与皇上一同将她送来萧何身边,实则是太后瞒着皇上把她送来的。
他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放在她提着的空食盒上,道:“这里面的是蒙汗药,四日后,朕将会回京,你把这个下到萧何的水中,到时自有人接应你一同回到京城。”
蒙汗药?陆莞禾骇得猛地抬头。
怎么一个个都要她下药。
她终于抬起脸来了,柔长的眼眸此刻惊骇地看着他,不再是刚才那边柔柔弱弱避开他的模样。
京城美人众多,有娇艳的也有清丽的,但没有一个像她这样让他念念不忘。
陆莞禾身上有着些神秘,那份柔弱乖巧只是她表面的伪装,一开始他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祁宴笑了笑,目中却分外冰冷,他身子微倾,在她耳边压声道:“你也见了,你的妹妹陆清到时也会和朕回京城,你跟着回去,你们姐妹也有伴。再说,如今萧何对你真是全心全意的么?你可别忘了,你不过是一个细作,他又怎可能对你做到毫无防备?你要是不信,这包蒙汗药便可帮你试探。”
他的话就像恶魔低语。
祁宴直起身,看到陆莞禾低头沉思的模样,微微一笑,而后转身隐没入密林中。
夜风依旧轻拂,祁宴的身影已经再也看不见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陆莞禾却出了一身冷汗。
不仅是身体原先就会下意识害怕祁宴,而且现在他那番话更是可怕。
他在用她的妹妹威胁她,而且他还看出她如今的顾虑。
他在笃定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忽然,她的肩膀拢上了暖和的大氅,陆莞禾微愣地抬起头,正好对上萧何的目光。
怕让他发现刚刚发生了什么,陆莞禾悄悄将食盒收了些,把那包蒙汗药攥紧了手里。
而萧何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他微微垂眸,给她系上大氅的带子,道:“莞禾,你的白绒大氅都落在我房中了。”
随着大氅慢慢系上,白绒微微裹着脖颈,陆莞禾才觉得凉意少了许多。
她的一张小脸被白绒衬得格外精致,连耳垂都看起来小巧极了。
萧何垂下的眼眸专注,就像是寻常丈夫给夫人披上大氅。
对比之下,陆莞禾才发现,萧何对自己从来都没说什么本王,都是说的是我。
“好了。”
萧何放下手,看了看陆莞禾回偏屋的路,道:“这路实在有些黑了,我让管家送你回去。”
管家也微微点头道:“王府确实有些路不大好走,姑娘还是让老奴陪着。”
他接过陆莞禾手中的提灯,送着陆莞禾回屋。
有了刚刚祁宴的一茬子,陆莞禾还惊魂未定,并没有推拒这份好意,跟随着管家,一路走去自己的屋中。
她这次来还是疏忽了,只想着自己与萧何说的话不要被喜兰听见,免得喜兰生疑,便没有让喜兰跟着。
夜里,淡黄的提灯下,女子的大氅随风翻飞,渐渐消失在了萧何的视线中。
直到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萧何才微微攥紧了拳头,手臂上青筋微微突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