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以色侍人(三十八)
小厮不明所以,如实道:“柳先生说今日宁家小姐请他去游船对诗,他去喝酒了,就不和您闲聊了。”
宋少言按了按眉心,最近事情太多,他也没有精力去思考柳逸的真实目的。他可以和柳逸相交,却不可能与他在官场上联手。柳逸这个人并不迂腐,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正”,不会认同他这种野心。
但是今天早朝时秦修远提到的帝师的确应该有个人选了,宋少言凝神沉思了一会儿,对候着的管家说道:“拿我的拜帖,去请程大人。”
他本来想由自己来教导女帝,不过因为两人之间的婚约,恐怕是不行的。如此一来,程容就是很合适的人选了。
……
任意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每天上朝看下面的朝臣们勾心斗角,秦修远和宋少言明里暗里互讽两句。然后回到御书房装样子批奏折,最后去不肯林侍君的宫殿里听他弹琴。
林侍君每天惶恐地把人迎进来,冥思苦想地换曲子,生怕被听厌了,却不知道任意完全是把他弹的曲子当成看书的bgm。
在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任意终于在早朝的时候听到了程容的名字。
在宋少言和秦修远例行争论之后,宋少言提出来:“陛下继位已久,但尚且年少,的确需要一位帝师。陛下觉得,程容程大人如何?”
他看着任意,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心中所思。但宋少言也知道,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事。程容也好、柳逸也好,甚至由他来做这个帝师,她可能都不会否决。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她因为还在生他的气,所以否了他的提议。
任意正和233说话,闻言回过神来,清丽的面容上一点笑意皆无,她淡淡地扫了一眼宋少言,良久后说道:“好,程容。”
她像是不知道程容是谁一般,叫了一声程容的名字。
宋少言听到她轻易就同意了他的提议,没有多高兴,唇角反而绷紧了一些。她这是还在生他的气,然而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消气。在不安与焦虑的同时,宋少言还有些庆幸。这样的赌气还好,他怕的是女帝会恨他。他想起那一天女帝看他的眼神就隐隐不安,那一抹恨意不像是因爱生出的恨意,而是真正刻骨的恨意。
然而只是一瞬,他再去看时,女帝的眼中甚至还有着残余的深情。
程容从一群官员中站出来,行礼道:“陛下……”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话推辞一下,却被任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她冷淡道:“既然宋相说程卿合适,那么你就一定合适。朕有些愚笨,不知道程卿嫌不嫌弃?”
程容没说出来的话赶紧咽了下去,他当然不能说嫌弃陛下愚笨,便顺势开口道:“陛下聪慧过人,只是不能教导罢了。臣能教导陛下是臣的荣幸。”他心中思虑,女帝从前一直称呼宋少言为宋卿,近几日却一直称呼为宋相,想来是彻底撕破脸了。
程容提着的心放下来一些,他对女帝倒什么偏见。只是女帝一直表现得对宋少言情根深种,他害怕女帝又突然回心转意,那么他们这些跟宋少言作对的人又如何自处?好在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见两人关系缓和。
任意道:“那好,明日就在崇德殿拜师好了。”
秦修远皱起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因为任意太快的决定没来得及说出口。
定了帝师的人选,什么日子、什么地点举行拜师的仪式也不怎么重要。朝臣或是对视交流了一眼,或是低声讨论了两句,并没有站出来说什么。有心的人或许已经察觉出一二,女帝虽然没有做过什么真正的决策,但现在的朝堂上已经形成了微妙的制衡,女帝的旨意也就越来越重要。
在秦修远与宋少言两个派系出现争执的时候,能做最终决定的只有女帝。
只是很少有人回去想,现在这样的平衡会是由女帝推动形成的,大多数人猜测的都是这是由于秦修远和宋少言夺权所致。
早朝结束的时候,任意从龙椅上下来,在一众朝臣的跪拜中离开。宋少言跪在地上,看着暗青色的靴子从他身前走过去,忽然起了一种想要追上去恳求她原谅的冲动。
在任意彻底离开之后,宋少言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眼神极为深邃,脸上像覆盖了一张完美又僵硬的面具。他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对女帝这么执着,甚至偶尔在心底会升起放弃自己野心的念头。
也许是因为女帝之前炙热干净的情感让他无法忘怀,忍受不了她不再用痴迷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是需要别人注视着的人。
宋少言慢慢整理了一下衣袍,往外面走去。出了殿门,就看到程容被几个朝臣包围在一起恭维着。秦修远在不远处站着,表情似笑非笑。
宋少言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个想法,他心底沉了一沉,却没有太过意外。这时候程容从人群中望过来,对他苦笑着点了点头,对眼下这种情景颇有些应付不来。
宋少言看了他一眼,竟然没有点头回礼,转过身往外面去了。只是看他走的方向,不是往宫外去,而是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程容眼底浮现出疑惑之色,也有些担忧宋少言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心想找机会要告诉陛下。
……
任意刚刚回到御书房,还没来得及看两眼奏折,外面的小太监就跑进来说道:“陛下,宋相求见。”
任意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宋少言已经挺长时间没找过她了,也不是特意疏远,从他望过来的眼神来看,他更多的是在衡量思考要如何做。即便他心中对自己做过的事有所愧疚,也不会因为愧疚而老老实实当个臣子,甚至于对自己喜欢的人放手的。
他尚且还只是宋家嫡子的时候,就敢挑拨皇子互下杀手,为自己以后造势。这样野心勃勃的人不可能轻易放手,只是他之前行事毫无顾忌,现在多少要顾忌她的心情。想着如何才能让她把之前的事忘了,两人如同普通的未婚夫妻一样相处。
任意圈起手指,在沉香木的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抬头笑了笑:“请宋相进来吧。”
宋少言这时候过来找她,很可能是已经发现了程容的不对,毕竟程容成为帝师这件事太过顺利了。以宋少言的敏感和多疑,他不可能会不怀疑程容。
任意也想过让秦修远与宋少言争执一番,再把程容立为帝师。但是思来想去,任意把这个方案给否决了。让秦修远反对程容作为帝师的确合乎情理,但是太过刻意了点。也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在她和宋少言“生气”的时候,她还会同意宋少言的提议,她这些天都是和宋少言对着来的,突然同意了宋少言的提议,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朝堂上的事真真假假,这样或许还能迷惑一下宋少言。最重要的事,许多武将都输站在秦修远那一边的,可以算作是她的人,而现在的侍中和帝师都是她的人,在文官中也有能和宋少言抗衡的人了。就算宋少言有所怀疑,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找借口把帝师给废了,他现在还没有那个权力。
任意把桌子上的奏折推在一遍,在面前摊开了一张略薄的宣纸。上好的凤阳纸,柔软而轻薄,墨迹落在上面也很干净,不会晕染。任意拿了一支毛笔过来,在雪白的纸上留下一点墨点,简单地写了两个字,又涂掉了。
被墨迹覆盖住的字迹隐隐能辨认出来是一首词的上半阙,写得是女子对恋人的爱慕,词境词意都十分地优美。这首词正是前年七夕的时候,宋少言写下来的应景的诗句。同他其他的诗文一样,这一首词得到了许多赞誉,而且在世家贵女里传阅开来,喜欢宋少言的贵女们就更多了。
宋少言从外面走进来,躬身行礼,一身的朝服穿在他身上为他添了几分庄重。
任意低着头对着桌面上的纸张发呆,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抬起头,面容上晃过一丝茫然。
宋少言进来的时候正因为自己的猜测心头沉重,看见她脸上的茫然后,却心软了一瞬。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太容易被女帝轻易影响了。
他轻轻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然而他之前已然试过,没有办法让自己对女帝的情感斩断。
如若女帝与他并无交集还好,他只管让自己默默忘了。他早就习惯隐忍,就算再忍上几十年甚至一辈子,或许也没什么关系。
但他和女帝是有婚约的。最开始也是女帝先喜欢他的,先用那种让她心软的眼神看着她的。
不曾得到过自然不会在意,但是他已经拥有过,女帝是爱着他的,他有如何能甘心?
第三十八章 以色侍人(三十八)
宋少言说:“见过陛下。”
任意从茫然中惊醒过来,略显慌张地把桌面上的纸张盖住,做到一半的时候又意识到自己掩盖的行为太过明显,又懊恼地抿了抿唇,自暴自弃地把纸张推到一边。
她的动作神情太过孩子气,让宋少言弯了弯唇角,他表情柔和一些,说道:“今日多谢陛下。”
任意板着脸,说道:“谢朕做什么?”
宋少言道:“我以为陛下不会让程容作为陛下的老师的。”
任意道:“你不是说他好吗?”
宋少言语气不起波澜:“主要是他合陛下的心意。”
任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宋少言也静静地看着她,随后他说道:“陛下想要程容当老师,当然没什么不可以。只是秦修远未必是真心忠于陛下,陛下莫要忘了,他手上有兵权。”
任意讥讽一笑:“难道你就忠于朕吗?你们谁也不会忠于朕,只想要朕听话而已。”
宋少言被她讽刺了一句,眼神一黯:“臣至少现在是忠于陛下的。”
任意一点都不相信,她冷笑道:“好,你忠于朕。那就把你的人从要职上撤下来……”她盯着宋少言,目光灼灼,一字一语地说道:“你入宫,再也不插手前朝政事。”
宋少言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显得十分平静,他道:“人不能撤,如果臣把人撤下来,陛下要如何制衡秦修远?这些人是有治国之才的,陛下可以先用一用。等过一段时间,陛下有了看重的人,可以把他们替换下来。”
任意听他解释完,眼底讽刺之意更重了:“那入宫呢?”
宋少言将她眼中的讽意看在眼底,垂下眼帘,掩盖住自己真实的情绪,低声说道:“入宫可以,但不是现在。”他留在朝中,可以与秦修远制衡。而他也不想女帝不信任他的时候入宫。
任意勾唇:“所以你还是不会做任何退让,不会让出手中的权力。”
宋少言被她不信任的目光刺了一下,仿佛心底柔软的角落被刺进一根针,刺痛感绵延不绝。他说:“请陛下再等一等。”等他处理好秦修远,淡淡的杀意一瞬而逝。
任意心中一动,手指在光滑的笔杆上摩挲了一会儿。片刻后,她冷声道:“好,朕等你。”她闭了闭眼,秀美的面容上睫毛轻轻颤动,她语气很平,说的却很慢:“这是最后一次我相信你。”
宋少言当即就怔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帝会再一次选择相信他,他以为要等他真正做出抉择的时候,才能让女帝慢慢放开心防,再一次用信任依赖的目光看着他。
宋少言甚至不怎么敢相信她的话,小心地问了一句:“陛下愿意在信臣一次。”
任意睁开眼睛,为自己的不坚定恼怒了一会儿,凶巴巴地说道:“就只有一次了,如果有下一次,朕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宋少言好不容易才没有轻笑出声,他这些天沉寂的墨眸终于多了几分光彩,完美的面具也被撤了下去。他含笑道:“好,臣不会让陛下久等的。”
【宋少言好感度+3,当前好感度93。】
任意轻轻哼了一声。
宋少言心情极佳,温声说道:“陛下既然选程容当帝师,明日拜师的时候注意礼节。程容此人可以用,但最好让他站在陛下这一边,而不是秦修远那一边。”
任意没理他,低头把桌面上的纸撤下来扔到一边,把奏折拿过来看。
宋少言也没觉得生气或者不悦,只是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被任意随手放置的纸张,上面墨迹凌乱,只能看到几个词语,看字数应该是词的上半阙。
宋少言把那几个词语在脑海中搜寻一下,想起来他曾经写过一首词,词牌名与用到的词句和纸张上面的词语正相符。她之前在写他的词,还有一首诉说情思的词。
宋少言的心头被轻轻地烫了一下,灼热的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心底。
【宋少言好感度+2,当前好感度95。】
他没有上前戳穿任意的遮掩,目光在宣纸上一扫而过,笑意中多了认真之色,说道:“但在那之前,陛下是不是先把林侍君处理好?”这是他的底线,他可以把自己的野心往后放一放,但是她不能继续把男宠出身的侍君放在他眼前碍眼。
任意动了动唇,想起林侍君还是他挑出来的人,脸色不怎么好看,她道:“朕还以为你是挺喜欢他的,想跟他做兄弟呢。”
这种话对于世家出身,从来高人一等的宋少言来说是极致的侮辱了。他脸色有些发白,定定地看着任意:“陛下!”
任意在他的视线下畏缩了一下,小声委屈道:“明明就是你把人找来的。”
宋少言轻轻吐了一口气,把火气压了下去,他对这样说话的女帝发不了火。而且那些人的确是他选出来送过去的,他当初要是知道放不了手,他连侍君这个词都不会让女帝知道。
弄来弄去,反倒成了自己折辱自己。
他耐着性子说道:“的确是臣的错,陛下也生了很长时间的气了,折磨了臣许久,还没有消气吗?”
任意见他没有生气,胆子大了一些:“既然是你的错,不应该求朕原谅吗?”
宋少言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请朕原谅臣一时糊涂,请陛下原谅臣。”
他没有犹豫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朝服与墨色的发丝之间白皙的肌肤袒露出来,发出淡淡的光泽。他气质很好,从任意的角度看过去,给人一种不容折辱的脆弱美感。
任意:【他跪着果然比站着好看许多。】
233:【没看出来……】宿主果然还是需要心理治疗。
233:【宿主,你要不要休息一个世界,我可以给领导打个报告。】
任意:【不用,我觉得这个世界就挺减压的。】
233:拿宋少言减压吗?!
任意摆手让他起来,面颊微微泛红:“朕就听他弹了几次琴而已。你不喜欢,朕把他放出宫去好了。”为了林侍君的生命安全着想,还是把人送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