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玉昀承认, 她是可怜他了。
什么叫嫉妒她母后好,什么又是皇爷爷养她很勤恳。便就是他自己没有罢了。若当年贺兰氏没被皇爷爷接入宫呢?他许也不会遇到皇祖母,便也没有这一身病痛。
说到底, 都是皇家欠了他。
对面的人却笑了笑, 又看向远处山峦, 月光下山脉轮廓悠悠绵长,宛如蜿蜒的长龙盘旋在四周, 气氛一时有些奇妙。
“不必了。”他话里很是轻松,却好像暗自叹息了声, 并不想叫人听见。“公主不亏欠孤什么。”
他扯开自己的袖口,继续负手往前头去。
玉昀跟上来两步, “皇叔真不给人面子。”
那人侧眸过来笑了笑, “你都勉为其难了, 孤还要给你面子?”
“……您就不多考虑一下?”她说养养罢了,不过是送些吃的喝的,她又不能跟个小婢子似的, 照顾人家饮食寝居。她哪里会啊?
凌霆川哼笑了声,“公主的玩笑话,孤就不当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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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一早,凌成显亲去了点将大典。因得早前齐鸢鸢的事,他精神显然并不大好。成尧见状上前劝了劝, 却被他一挥袖口挡开。早前几日,皇帝尚且对成尧十分信任,近日来却是刻意疏远, 不时还带着几分小脾性。
玉昀在旁, 见成尧被推挡下来, 只将人牵来身边。再看看江随抛过来的眼神, 便也不难猜到,到小皇帝是因为齐鸢鸢的事情,对她生了怨愤,因而一并迁怒于成尧。
凌成显著实是提不起来精神,可临立于恢弘的大军之前,却终究露出几分笑意。朱笔一抬,便在贺兰亦的盔甲上点上金墨,当着五万大军与满朝重臣,如有手握天下之感。
那感觉只是一瞬,在身旁寻到皇叔的目光的一刻,他便忽的醒悟过来,他哪里是皇帝,不过是一颗任人操纵的棋子,行尸走肉一般,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无法得到。
于是他喊来江随,“朕日后都不想见到成尧。你传朕的旨意,叫他们避让。”
话声很小,旁人听不见。江随低垂着眸色,抿着笑意道,“陛下圣明。”
从点将大典上下来,玉昀回了帐子用早膳。
军营不比在皇城,饭食十分粗糙,只是几个白面的馒头,便已是极好的东西。玉昀却也没怎么用过这般口感的馒头。宫廷之中,也尝作馒头之类的糕点,御膳房却做得十分精致,白面之中还要夹杂些许粟米粉,口感便更为松软一些。
今日这实实在在的白面,咬在嘴里劲道极了,就着蛋花汤与酸杂菜,便就别有一番风味。
玉昀吃得高兴了,临上路前,叫轻音去问了问做法儿。
玉昀的帐子离营地中间不远,是以将将出来,便正巧撞见摄政王一行也从帐子中出来。
霍广在前领路。凌霆川如往常一般,负手行在后头,只是身旁多了一人。玉昀虽只见过人一眼,却也认得出来。是霍苓。
霍苓回来了,玉昀记得小将军说过,霍苓是去了西南替皇叔寻药。若是这样,那他的病许是已寻得治法儿?想到这里,玉昀心中竟也跟着轻快几分,紧了几步过去,先与凌霆川一福。
“皇叔也正往马车去?”
凌霆川淡淡应了声,指了指车马的方向,“公主请。”
玉昀跟去他身侧,一并往车马处走。借机与霍苓也招呼了声。“霍先生回来了?”
“有劳公主挂心,去了趟西南,才将将回来。”
玉昀瞧了瞧凌霆川的脸色,见他也没看过来,方继续问着霍苓。“那霍先生可寻着药了?”
旁侧凌霆川的脚步稍稍顿了顿,给了霍苓一个眼神,方继续往前去。霍苓便笑着与玉昀回话,“霍苓此行去西南,药材买了些,将西南的医书也集了些,也不知公主问的是不是这个?”
玉昀问的自然不是这个。只是看他们主仆二人用眼神打着哑谜,便知道霍先生的难处,她自也不再多问了。只颔首道,“那便好。看来霍先生此行收获颇丰。”
霍苓躬了躬身,“诶。还算是不错的。”
玉昀这方问向凌霆川,“霍先生回来,皇叔的身子也该要好些。”
“是。日后也不必劳烦公主挂心了。”
“……”
他话里有些冷,像是要拒人千里。玉昀一时还未察觉得出来,只临到车下,见他侧眸来说别的眸色,也是一并冰冷的。“公主先请。”
那人素来声线便是这样,可原本话里的轻佻不见了,眉宇间却多了一抹肃然。
玉昀这才察觉异样。
“皇叔…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并未。”凌霆川只是淡淡两个字,侧眸扫了一眼,方自行往自己的座驾去。
从军营往京城去,同是一整日的行程。玉昀将将在车中坐定,世子爷便在车下敲了敲车门。
“公主可有些空闲,有些事情与公主一说。”
玉昀唤轻音推开车门,便见世子爷躬身在车下候着。玉昀道,“世子爷有话不妨来车上说。”
长公主的座驾不小,其中能放下一张四方小案,容下四五人也不嫌拥挤。车窗小帘尚且未曾放下,从外头看来敞亮。
齐靖安将将坐下,方将昨日到今晨御林军打探来的事与玉昀都说了。
“那些流民所言非虚,我让人特地去附近村落查看,土地确都被占为私有,却并非在顺天府名下。而是借着官府的名义,收归在一间名作富贵的绣庄底下。原本地里种的都是粮食,如今全换作桑田,养蚕结丝。”
“世子爷是说,有人用官府名义,强占民田?”
齐靖安应声道,“是。富贵绣庄的底细,得回到京城,我才方便叫人细查。”
“许也不必等回到京城。”玉昀指了指远处正集结在一处分粥食的难民,“寻两个识得些字的,我们一道问问。”
齐靖安也望了望远处,方回眸来点头道,“公主说的是。我这便去安排。”
一众大军已经上路。玉昀的车架却远远落在后头,只由齐靖安身旁的一什亲军护卫,便往方才被施粥的难民中去了。
军营旁的难民本就幸运些,虽军粮也十分紧张,每日总能作多几碗粥施舍出去。今日大军已经上路,便也是最后一回,来的人也格外多些。
齐靖安与玉昀在半山上寻了间小亭,喊来的两个难民,都如玉昀所说,都是会识字,会说官话的。
玉昀挑着身形最壮硕的先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如何落难为流民的?和我说说。”
“小的名叫李旺。原是隔壁小村里的农户。原本日子也算过的不错的,农活自己做一些,也请人作一些。只是开春的时候,将播种下去的禾苗便被官府的人骑马践踏了。说是要收地。若不肯,便上鞭子。我们都是老实庄稼汉,不敢忤逆朝廷。地收了回去,我带着一家老小便也没地方住了。”
“那官府来的人,若叫你再看到,你可认得?”
“认得,化成灰也认得。”李旺说起来,牙磨得痒痒的。
玉昀又看向年纪最小的。“你呢?”
“小的名叫吴文池,本是要参加秋闱的。家中的农田,是供我读书所用。与李大哥一样,被官兵强行收走。母亲气不过,在农田中被他们踢了一脚,没撑过去春日,去了。”吴文池说着眼里几分怨气,“那会儿一气之下,想来若朝廷是如此对待百姓,那秋闱我不考也罢。便散尽了银两,买了几顿粗粮给他们吃。自己也沦为流民了。”
那行人,看来不止是强抢土地,还犯了人命。竟然也能只手遮天,无人上报。玉昀只在问吴文池,“那为何不去京城告状?”
“路被他们的人守着,一旦过去便要挨一顿狠打。”
玉昀冷嗤了声,“他们考虑得到很是周到。”于是唤来世子爷,“将他们二人带回去吧,借侯府的地方养着。待查出来富贵绣庄的后幕,看看他们能不能佐证。”
齐靖安应声,叫人将二人带下去了。
玉昀这方重新上了马车,往前头赶皇家车马。
临着正要下了小山头,便见一片杨梅林。一间简谱的小农屋立在果园旁边,一个三十上下的女子,正要挑着担子去摘杨梅。
正是初夏,杨梅已是熟了。清香扑鼻而来,便叫人口水都止不住往外淌。玉昀便也干脆不忍了,唤轻音与那女子去买些来。
马车又停了小会儿,方重新上路。轻音捧来新鲜的杨梅,叫玉昀尝了一口。
汁多肉满,酸甜爽口。一旁阿翡都看得直吞口水。
玉佩笑了笑,唤她们二人一道儿来吃了。见世子爷在车下引路,又叫阿翡送了一布袋子给人。
午时,皇家车马在驿站歇息。玉昀也终于赶了上来。
用过一碗素面,方想起口袋里留出来的杨梅。问驿站官兵要了些盐,将那杨梅用盐井水又泡了一回。井水冰凉,盐泡过的杨梅,又冰又甜。玉昀喊着轻音与阿翡一道吃,看见那边摄政王已要重新上车。玉昀便叫轻音往那边也送些。
凌霆川将坐入车内,便见轻音捧着食盒子来。
“是什么?”
轻音手中的食盒子没做盖儿,稍稍抬过头顶,便叫凌霆川看到了。“是公主唤奴婢与您送些果子来。”
“孤不食酸。你拿回去吧,与你家主子留着。”
“……”轻音微微一怔,只好将食盒子又收了下来。
一盒杨梅被原封不动带回来玉昀面前,她方又往对面马车里看了看。凌霆川侧颜冰冷,端坐在车中,似正与霍苓说话。话到一处,又似是察觉到什么,微微侧眸往这边一扫,撞上玉昀的目色不过一瞬,顷刻又挪开了。
“主儿,摄政王今儿好似不同了。你可觉着?”
轻音都察觉得出来,玉昀自然能感觉得到。以往打趣说笑,送去的东西,都是受用的。“许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了吧?”
她随意说着,挑了一颗食盒子里的杨梅放到嘴里。好东西不能浪费了,不然暴殄天物。
将从驿站出来没多久,便落雨了。夏日的雨一来,似天开了口子,倾盆而下。车马几近走不动,只得寻着一旁的树荫底下躲会儿雨。闷热闷热的,人心也跟着堵得慌。
左右被困住不能走,玉昀方捧着没吃完的半盒杨梅,叫轻音撑伞下了车。
地上满是泥泞,她的鞋很干净,挑着干净的草皮走,也还是沾湿了。
摄政王的车架里,齐靖安正陪着人下棋。外头雨大,车里却很是闷热。是以车窗是敞开着的。落下一子的功夫,齐靖安侧眸从车窗看去,便见轻音撑着伞,正护着玉昀过来。
齐靖安试探着与对面的人道,“长公主好似来寻您了。”
凌霆川手中棋子顿在半空,扫向车外,果见伞下那人提着裙摆,踮着脚尖,步步轻巧正往马车这边来。像只落在雨中的白兔。
只草草两眼,目光便又落回棋盘上。手中的棋子落了,又与齐靖安道,“该世子爷了。”
外头是霍广的声音,“长公主来了,道是与少主一道避雨。”
他也不拦着,“知道了。”
玉昀上了马车,方见世子爷也在。食盒子很是自然搁去了棋桌脚下,她才与人一福,“皇叔。”
凌霆川轻应了声,只道,“公主来了,坐。”
玉昀将自己安置在窗边,随手捏着杨梅放到嘴里,又看了看桌上的棋局。“才将将开局,看来得下很久了。”
“公主若嫌久,大可回自己的车架。”
玉昀怔了怔。一旁世子爷也扫了一眼凌霆川的面色。
她才将将坐下,他便开口赶人走了。早前也未曾这般。
“我哪里敢嫌久。只是这雨得下得久,我便是,看看世子爷下棋。也不扰着皇叔。”
杨梅顿时也没了原先的鲜味儿,玉昀索性不吃了。再看看那人冰冷的脸色,顿时又觉着车里闷得很。
只等齐靖安落了几子,玉昀干脆起身说别了。“乏了,我往自己车中睡觉去了。皇叔和世子爷尽兴就好。”
她多有等着那人话的意思,若是话重了,这会儿说些软话,她留下来也行的。
谁知凌霆川依旧是冰冷道,“便不送公主了。”
临近傍晚,雨才小了些。一行车马重新上路,回到皇城,已是过了亥时。玉昀带着成尧回玉檀宫,有些难以安眠。
床上翻了几个身,便被榻脚上的轻音听见了。“主儿是睡不着么?”
“是、下响在车里睡多了。”她搪塞了翻说辞,将自己卷去了床里侧。却听轻音又问。
“摄政王今儿好似心情不佳。主儿莫多想了,许也不是对着主儿的。”
“嗯。”玉昀答了声,望着贴着墙面的床帏,却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
“轻音,你说是不是霍苓回来了。给了他什么消息。”
轻音的声音在身后问着,“什么消息?”
“许是关乎他的病。”玉昀道。霍苓是去西南替他寻药的,依着他今日这般心情,便许不是什么好消息。
“摄政王往日里,就与主儿话多。奴婢哪里能知道。主儿若想知道,不如直接问问。”
“……”听得身后轻音话里打趣的意思,玉昀方回眸看了看,“你可也是胆儿肥了?”
轻音笑笑,“奴婢哪敢啊。”
玉昀收回来视线,暗自叹息了声。也只好改日再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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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一来,阴雨连绵。
小皇帝多日不得出门,闷坏了。眼看雨依旧不停,小皇帝起了兴致,在玉琼台设宴,命华庭轩在雨中歌舞杂耍。又请了众文武大臣,偕家眷同来赏宴。
窗外的芭蕉叶被雨水打得啪嗒直响,玉昀正坐在寝殿的凉榻上读行志。南疆大理,湿瘴气重,民以酸料草药抵御瘴气。虫草丰盛,多能入药。此外,还有盛传蛊毒一说。
只读到此,玉昀怔了一怔。
皇祖母当年让人从西南寻药害人,该不会就是这么一说?她思绪远了,又想起年幼见过皇祖母罚人的那些场面。只是念想起那个小少年瘦削的背影,便觉着心口沉沉的,似是被压着什么。
“皇长姐在想什么?”
成尧将做完了功课,凑来了眼前。许是见她走神,方来问起。
“没什么。这本南疆行志说得离奇。道是异族养蛊,能害人终生。到底叫人唏嘘了些。”
成尧也拧了拧眉头,“那些害人的东西,该都除了才是。怎还留在世上?”
“……”玉昀没答话,却听外头起了奏乐,是从玉琼台来的。越过芭蕉叶的绿色,是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跟着奏乐,竟有些欢快起来。
成尧道,“是皇兄在玉琼台办的观雨宴。”
“你可想去看看?”玉昀问起小少年。
“嗯。我功课都做完了。”成尧一跃从凉榻上下来。
玉昀也跟着挪了身子。
她今儿原未打算出门,只在自己宫苑中,便是一身浅绿的薄裙,陪着淡粉的帛子。便干脆也不换了,只是带成尧去凑凑热闹。
从玉檀阁里出来,轻音与阿翡与二人撑着伞,一并几个内侍跟在身后,便往玉琼台去。
御花园早几日新开的花儿都被雨水打落了,叶子被雨水一淋,绿油得发光。穿过深深浅浅的绿意,澄湖便在眼前。玉琼台高高在上,其下临着湖水,也早就搭好了一列雨棚,是与官眷们用的。
只是走来宴席旁,玉昀却被一行内侍拦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陛下在玉琼台用宴,您不便过去。”
玉昀自有些奇怪了,“为何本宫不能过去?五皇子正去与陛下问安。”
“这…是陛下亲自下的令,说您与五皇子日后,不便在陛下面前出现。我等也只是奉命办事。还请殿下海涵。”
“……”
成尧扯了扯玉昀的衣袖,“罢了,皇长姐。我也不想看了。我们回吧。”
高台之上,人影微小。玉昀远远望见小皇帝提着酒壶,仰头畅饮。一旁玄金的袍子坐着,正喝茶。
她本还想去问问看的,看来小皇帝还因上回齐鸢鸢的事,迁怒于她。自然便也连累了成尧。
“我们回吧。”她自也不勉强,牵着成尧走了。
高台之上,凌霆川正饮了一杯烈酒。酒伤身,他是极少碰的。只是往后不同了,人生在世,须尽欢,须放肆。
远远望见高台之下,那抹绿衣带着小少年走开了。一旁江随正与小皇帝回报,“陛下,已叫他们将长公主与五皇子支回去了。”
“好!”凌成显已是醉醺醺的。“朕不见他们!叫他们有多远滚多远。”
凌霆川又灌了自己一杯酒。听见小皇帝这话,眉间不觉紧了一紧,目光却悠然随着那抹绿衣远去了。
玉昀回来御花园不远,便听闻身后有人唤她。
“公主。”
来人是世子爷,先是作了礼数,方道,“早前公主要查的事,已有了眉目。”
玉昀瞧了瞧四周,方将人往自己的玉檀宫中引。“我们回玉檀宫再说话。”
玉昀叫李嬷嬷往偏殿上了茶点,招呼世子爷用着。齐靖安只先饮了一口茶,方笑道,“公主这儿的茶好。”
“是安徽来的观音。”玉昀点了点一旁点心,“世子爷也试试我这儿的芋子糕。李嬷嬷手艺好,仅此一家。”
“多谢公主。”
寒暄了一阵,世子爷方说起那间富贵绣坊的情形。
“我叫人去查看过,在外看来,并无什么异样。不过一间经营丝绸布料的寻常铺子。只是纺织的丝绸,都从京郊来。那些良田,确都改成了桑田,而后集结妇孺,替他们纺丝成布。”
玉昀只问,“那么多的农田改了桑田,那些丝绸在京城卖,都能卖掉不成?”
“价钱比其余几家都便宜些,自然好卖。”齐靖安说着,又喝了一口茶,“可公主所说也是一点,我寻人暗自去查看过富贵绣坊的账目。其中大量丝绸,并非在京都城里售卖。而是运去广州,卖去了海上。”
“那么远?”玉昀道,“倒真是一笔大买卖。”
齐靖安颔首:“自打陛下登基,我朝便实行新政,桑田赋税比农田要少一半,而丝绸卖沿水路运往南洋,价钱却是粮食的数百倍…”
玉昀道,“懂得利用赋税谋取私利,生意还做得如此广脉。世子爷可有查过,富贵绣坊的老板是谁?”
“那人名叫徐楚,祖籍苏杭。可名不见经传,也是今年才在京城新开的铺头。”
“新开一间铺头,便作了如此大的生意。往南海通贸,收刮民田,集结妇人养桑纺丝。不可能是独他一人所为。”
齐靖安道,“我与公主看法一致。是以正在叫人细查徐楚的底细。”
玉昀却望向窗外,“那城外的流民,内阁可有议论?可有接济的法子了?”
“陆左辅正与陛下上奏施粮之法,可陛下…”齐靖安话里停顿了番,“公主今日许也见着了,终日饮酒为乐。摄政王…也一并陪着饮酒。”
“……他饮酒做什么?”玉昀极少见他饮酒,王府的菜食都是清淡的。
“这,还得公主劝劝。我是劝过了,摄政王也并不听。”
“……我知道了,我明日便去看看。”玉昀想了想又道,“如今陛下也不见我与成尧。内阁的帖子想要披红,许得想想别的法子。”
齐靖安叹息道,“若只是一两回便也罢了。若是往后都如此,也不知内阁如何处理朝政。”
玉昀一时也无话,只静静望着窗外雨景。芭蕉叶上滴滴答答的声响,有条不紊而十分安静。片刻,她方重新开口道,“或许,也不会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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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宸王府,沐浴在一片雾气之中。大雨接连下了多日,今日一早,终于给了人些许喘息的时机。
小舆停在宸王府门前的时候,玉昀正见华庭轩掌事太监吴敏,带着人从府上出来。玉昀只将人喊来问了问。
“吴总管,怎又往宸王府来了?”
吴敏忙作揖答话,“回长公主殿下,昨日玉琼台雨中歌舞,摄政王颇为尽兴。陛下叫我等与摄政王送了三位舞姬过来。”
“……”这事儿玉昀早两月也办过一回,凌霆川却没收人,叫吴敏将人带回去了。她问,“摄政王将人都收下了?”
“诶。”吴敏躬身道,“这回,摄政王收下了。”
“我知道了。”玉昀答了话,又让轻音许了些打赏,方放人走了。
落了马车,还是轻音提着食盒子,与玉昀一道儿往王府里去。门前报事儿的家奴前去传话了,却并未拦着玉昀。玉昀只走来庭院,便听正主的殿内,传来声声舞乐。与昨日在玉琼台听见的,到是十分相似。
走近了,方见凌霆川靠在上首正坐的大椅上,正饮酒。殿内几个舞姬欢快跳着,一旁还有伴乐的琴师与敲磬的钟匠。歌舞升平。
“公主来了啊?”
见她进来,那人笑看了过来,这回话里到是轻挑着。
“这还是白日里,皇叔这儿便就如此热闹了。”
“是陛下孝心,公主不嫌,也一道儿赏赏歌舞?孤记得,昨儿公主是没能看上的。”
玉昀寻着一张玫瑰椅,将自己安置了。“这舞虽是好看,可没了雨,便没意思了。不看也罢。”她望向上首,“我只是记得您,以往是不喝酒的。”
他只冷冷笑了声:“喝酒喝药,也没什么区别。”
“……”
玉昀只是在旁坐着的功夫,那领舞的舞姬跳完了,从旁的小案上捧着碟冰镇的杨梅,送去凌霆川眼前。“您要用么?”那话里妖娆,笑意妩媚,玉昀一个女子看了都不觉有些怜惜之情。
便见那人目光扫过那些杨梅,还未应声。舞姬纤纤玉手便从碟子里捏了一颗,送去了他嘴边。他指头在舞姬脸颊缓缓划过,像是在仔细欣赏那番美色,随之微微张口,将那颗梅子含入口中。
玉昀只垂着眸,也不看他了。目光落在低处轻音手中的食盒子上,便也懒得再拿出来。
那舞姬愈发贴在人身边不走了,又再斟了一杯酒,送去人嘴边。
玉昀自记得今日的来意,可如今这般情形也不好相劝了。只起了身来,与他说别,“您高兴也是好事。可酒是伤身的,还望您珍重身体。”
那人只缓缓笑道,“孤知道了。公主慢走。”
从大殿里出来,轻音方将手中的食盒子紧了紧,“主儿,这些吃食怎么办?”
“哪里比得上人家秀色可餐?”迎面见几个早前伺候在客房里的婢子走来,玉昀便吩咐轻音,“赏给他们吧。”
轻音依着办了,方见主儿已走去门边了,只好忙紧着步子追了过去。
主殿内的歌舞被凌霆川喊停了,舞姬又斟了一杯酒,满面笑意捧来凌霆川面前,“殿下,再喝一杯吧。”
却见那双长眸中阴寒极了,方还扬起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然沉了下去。舞姬这才察觉得那人面色冰冷,忙也不敢凑在人眼前,忙一把跪去地上。
“奴、奴错了。您是不想喝了。”
凌霆川也没理会地上的人,只一挥衣袖起了身。往外去了。
只出来庭间,便见客房前头几个婢子家仆聚拢在一处,正分着吃的。那食盒子他一眼认得出来,方被玉昀身旁婢子提仔手中,却没送来他这里。
小婢子阿冉年岁还小,梳着羊角辫儿,啃着一个白面馒头。“阿娘,这比外头买的香多了。”
一旁的妇人也狠狠再咬了一口,“是加了白糖。公主从宫里来,什么都舍得放。”
几个家仆也吃得欢,却见地上缓缓靠近了个影子。长长的,安静的,背着一双手,仿佛影子里也能透出冷意。
妇人回头过去,便见是自家正主,忙一把跪去了地上。“王、王爷。”一边说,又一边拉着女儿也一同跪下。“这,这怪不得我们。是长公主方临走前赏的。”
“哦?”凌霆川静静看着已经被分空了的食盒子,“好吃么?”
“……”妇人也只敢如实回话,“好、好吃。”
“好吃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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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舆悠悠荡荡,正往皇城里回。轻音见主子心情不佳,便也未曾开口相劝。只临行到东西街的交界口,马车外起了人声。很是嘈杂。
玉昀撩开车帘往外望了望,边见南城门处人潮涌动。而城门正在缓缓合上,外头的百姓正熙攘着的挤进城门里来。
“怎么回事?”
轻音也不知。玉昀方也顾不上了,唤马车往城门口去看看。
临到城门下的时候,城门已然被全全合上。玉昀落了马车,便拿出霍家令牌,寻了城门处的余统领来问话。
“为何关城门?城外百姓不能归家,家人如何能心安?”
余统领只道,“是司礼监下的令。接连半月大雨,城外起了疫病。西山寺已然死了好些流民。朝廷担心疫病传入京城,这才下令立刻封城门。”
玉昀望着城楼深吸了一口气,“果真还是起疫病了。”
点将大典往军营去时,成尧便已预见些许征兆。天时不逢,朝堂不作为,流民依旧饥饿,终于,是糟了天谴。
她只问:“司礼监是谁下的令?可有说,城外疫病流民如何处置?”
“是掌印亲自下的令。”
“掌印并未说如何处置流民。”
“……我知道了。”玉昀回身上了马车。
轻音见着这般情形,也有几分心慌,“此回是出了大乱子了,主儿打算做什么?”
玉昀望向车外惶惶不安、脚步凌乱的百姓,“先去长平侯府。寻世子爷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