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丹浮阁众长老纷纷沉默。
他们也看到了云蓁的情况,实在是太惨烈了。
“先将她带回丹浮阁,想办法好好调理,即使救不了,让她能减轻些痛苦也是好的。”
丹浮阁阁主一声令下,飞云舟便调转了方向。
不过,离开前,丹浮阁阁主冷冷地传出一句话,传遍整个临川剑宗,亦用传讯玉简传遍了整个三界。
“即日起,丹浮阁及下辖丹修门派中,所有丹修弟子所炼之丹药,不得以任何方式提供给临川剑宗、其下辖门派及友好门派。违者,逐出丹浮阁,永不录用!”
丹浮阁是三界之中最大的丹修门派,其下辖中小丹修门派多不胜数,势力之庞大,令人难以想象。丹浮阁下令断了临川剑宗的一切丹药供应,这句话带来的后果极其严重。
丹修因为武力值普遍不高,最爱抱团,再加上他们对比自己厉害的丹修十分崇敬,丹浮阁的号令一出,基本可以断定,从今以后,再无人敢向临川剑宗供应丹药了。不仅如此,一些友好宗门和中立势力恐怕也会改变对临川剑宗的态度。
临川剑宗家大业大,或许能自己培养出厉害的丹修来供应宗门内的丹药需求,可他们那些中小门派可没这么好的底气,少不得还要去求那些丹修。丹浮阁阁主一句话轻飘飘落下,可以令任何一个中小门派,因此而彻底断了根基,莫说门派内的弟子会想方设法叛出师门,便是将来也不会再有新弟子愿意加入。
临川剑宗及其下辖宗门如何惊怒恐慌,其敌对宗门如何狂欢嘲讽,中立势力又会如何同情感慨,丹浮阁阁主与众长老都并不关心。
他们下令调转飞云舟,从临川剑宗山门外一路紧急地回了丹浮阁。
……
云蓁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浸泡在一个药池中,青绿色的药液散发着阵阵清淡的丹香,丝丝缕缕的药力进入她的身体,修复、滋润着四肢百骸与五脏六腑,传来一阵阵温热舒畅的感觉。
云蓁不由一怔。
她是识货的,这满池的药液,都是用丹药与灵液堆成的。
便是当年最受云祁剑尊“疼爱”的时候,她也不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到底是谁会愿意这么救她,她有什么值得对方这么做?难不成,她云蓁现在还有什么东西可让别人图谋的吗?
外面传来几声动静,云蓁侧耳,听见了两道交谈声。
“老夫竭尽了全力,也只能为她延长半年性命……”
“不过你放心,老夫必不会轻易放弃她的,但凡有一点希望,我都会去尝试。毕竟是我等亏欠于她……”
两道声音的主人分别是丹浮阁阁主和居从雪。
云蓁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自己这段时日浸泡的灵丹药液,大多数是居从雪在临川剑宗的宗门库房拿的,居从雪长老竟然已经与云祁剑尊决裂,并且宣布离开临川剑宗,再不回去。
她临走时几乎扫空了临川剑宗的丹药库房,既是为了救云蓁,也是为了出口气。
临川剑宗被丹浮阁断绝丹药供应,本来就有些艰难,这时丹药库房被扫空,又失去居从雪这位高阶炼器师,将来更是会步步艰难。
云蓁内心感动,她没想到居从雪长老竟然会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临川剑宗上一任掌门,是她的师尊,云祁剑尊是她的同门师兄,她自小就在临川剑宗长大,在那里待了数百年之久,居从雪长老对临川剑宗的感情比任何弟子都只深不浅。
何必为了她一个将死之人,如此付出。
云蓁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她的师尊是居从雪长老,而不是云祁剑尊,该有多好。
可惜……
居从雪长老的恩情,她唯有来世再报了。
没人留意的时刻,云蓁悄然离开了丹浮阁。
反正她已活不长了,她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好好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死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将某些人的丑恶嘴脸公布于众,让世人都知道他们道貌岸然的背后都是一群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三日后,云蓁在一处僻静的竹林中暂且安住。
她拿出水清玉镜和传讯玉简,将水清玉镜中录下的内容,通过传讯玉简散布向四面八方。
几乎所有她认识的人,都能通过传讯玉简看到她传出去的画面,随之传出去的,还有她云蓁亲口诉说的话语。
相信世人自有判断,而云祁剑尊等人若知道了,一定会倍感惊喜。
妖界,妖王殿。
谢昀昭已经在狐狸洞中独自养伤足有数个月,用了许多好药,他的伤势还是未能完全痊愈,但至少命保住了,神魂也稳住了。
他原想继续再休养一段时间,却见传讯玉简突然亮起来。
谢昀昭在养伤期间,几乎断了与其他人的所有联系,只留着两个人的联系,其中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对方从未主动联系过他,兴许这辈子也不可能。
谢昀昭以为是他母亲发来的传讯,漫不经心将玉简打开,却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顿了顿,怀疑自己是否是眼花看错了。
这人,原来竟也会主动联系他么?
不等他仔细琢磨,玉简内便出现了一个昏暗的画面。画面不甚清晰,还隐隐可见被血迹糊住了部分视野,偶尔还会被手指遮住,显然录下这个画面的水清玉镜当时是被人紧紧攥在掌心里的。
谢昀昭暗道,莫非云蓁也学会了作弄人,竟将这样的画面传来给自己看。
不过很快,他便顾不上思索这些了。
他听见了云祁剑尊和云蓁交谈的声音——
“云蓁,本尊可以保你不死。”
“只要你自愿将天生剑骨送给蓁蓁。”
“自愿?云祁剑尊真会开玩笑。”
……
谢昀昭的脸色一变再变,他捏紧了手中玉简,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出狐狸洞。
守在外头的玄及赶紧拦住他,“小殿下,您伤势未愈……”
“滚开!谁敢拦本殿下,耽误了我的事,我要他的命!”
谢昀昭沉着脸,他化作原形,毛色雪亮的九尾白狐在空中飞跃而过,仿佛夜空下轻灵的浮云,身影闪了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昀昭一边赶路一边传讯给云蓁。
然而,传讯内容宛如石沉大海,云蓁一条都没有回复。
……
云蓁用传讯玉简传出去的内容,散布在三界之中无数个角落。
过去十年来,许多人并不知道云蓁是被当做替身留在身边的,只知道临川剑宗上下对云蓁如何疼爱,云祁剑尊更是将云蓁带在身边亲自传授剑法。即使在不久前她的生辰宴上,许多人猜到了一些内情,但那又如何,云蓁天生剑骨,天赋卓绝,又被云祁剑尊亲授剑法,将来前途无量,临川剑宗再如何都不会亏待她。
也因此,尽管临川剑宗内部对云蓁的态度已经转变了,但外宗修士对云蓁的印象却没怎么变。
骤然收到云蓁仙子的传讯内容,许多人先是惊讶,再是受宠若惊,等看了具体内容后,只剩下浓浓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了。
“这、这是……”
无数人瞪着传讯玉简内的画面,纷纷惊呆了。
“当夜,师尊真的只是偶然路过摧剑宗吗?”
“听说,摧剑宗所练之邪功,是师尊传与摧剑宗掌门的,这是真的吗?”
“云蓁,是师尊对不起你。你若恨极了,下辈子再来找我报仇吧。”
……
三界数十亿人观看过玉简上的画面,各大中小门派内,上至掌门长老,下至内外门弟子及仆役弟子,私下里议论纷纷。
【嘶!这是真的吗?没想到啊,云祁剑尊竟是这样的人!】
【云蓁仙子可是他传授了十年剑法的亲传弟子啊,怎么狠得下心这般对她!】
【摧剑宗的事老夫略有耳闻,这个宗门行事狠毒,暗地里不知残害了多少人,这背后竟然有云祁剑尊的手笔,太可怕了,他不是三界之中出了名的清明君子吗?】
【云蓁仙子天赋出众,容貌清绝,处处都比那白蓁蓁优秀得多,简直将她比到了地底下,真是不明白,云祁剑尊到底为何如此偏心!不知云蓁仙子现今如何了,她的剑骨被抽,恐怕已活不成了,真是令人惋惜!】
……
临川剑宗。
云蓁对外传讯时,并未刻意避开临川剑宗的人,因此,在外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时,临川剑宗内也有不少人知道了,只是碍于大家议论的是自家的掌门,没人敢声张。
云祁剑尊和众长老觉得今日的宗门气氛有些古怪。
他正要出言询问,这时,他的传讯玉简亮起来。
有许多人慑于临川剑宗和云祁剑尊的威名,不敢明目张胆议论,但是胆子大些的,或者曾与临川剑宗、云祁剑尊有仇的,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大声议论,甚至找到了正主儿询问玉简内容的真实性。
譬如冲虚、飞仙这两个与临川剑宗不和的宗门。
此时,冲虚与飞仙二宗的掌门便像是约好了似的,同时传讯给云祁剑尊,语气中透着阴阳怪气。
冲虚宗掌门:【哎呀,云祁剑尊真不愧是三界第一剑尊,不仅斩妖除魔下手够狠,连对自己的徒弟也能狠得下心来,真是佩服!佩服!若老夫能有剑尊这般心肠,何愁大事不成!】
飞仙宗掌门:【剑尊,临川剑宗又多了一名拥有剑骨的弟子,真是可喜可贺呀!只是,老夫听说,这根剑骨似乎不是天生的……老夫一大把年纪了,也想要一根剑骨,不知剑尊是否知道哪里有渠道能买得到?花多大的代价老夫都愿意,而且只认准剑尊您的推荐,拜托了,老夫真的很需要!】
云祁剑尊看完玉简上的内容,眼皮便是狠狠地一跳,大致猜到是剑骨的事被知晓了。
抽剑骨一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来,剑骨已经能够完美与白蓁蓁的身体相契合,白蓁蓁修习剑法确实有了不小的长进,她高兴极了,喜欢带着宗门内的师兄弟们四处历练显摆,约莫是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云祁剑尊猜测,这两个老家伙大约是嫉妒坏了,故意来阴阳怪气的。
他淡淡一笑,好在自己早有准备。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玉镜画面,通过传讯玉简传与这两宗的掌门,并道:“二位莫要说笑,本尊不曾做过任何违背道义的事情,更不曾伤害过谁,蓁蓁的剑骨,乃是那背叛师门的逆徒自愿赠与蓁蓁的,她自知罪孽深重,无颜苟活于世,于是……”
云祁剑尊十分淡定,等他们看完自己传的内容,自然便会消停了。
只是他刚传讯过去,那两人不仅没消停,反而大笑着道:“不愧是第一剑尊,这手段就是比咱们厉害,老夫自愧不如!”
“原来剑尊早有准备啊,难怪敢如此行事,真是佩服,佩服!”
云祁剑尊总觉得二人语气阴阳怪气,却不明缘由,他不悦拧眉,正要询问。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白蓁蓁白着脸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师尊,您快看这个!”
她的面上带着惊慌无措,隐约可见还未擦净的泪痕,云祁剑尊见了忍不住皱眉,刚要问是何人欺负她了,便见她将传讯玉简递到自己眼前,语气又惊又怒。
“师尊,那些人太过分了,他们竟敢这样骂你!简直是不知死活!”
“他们还羞辱我,说我连云蓁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白蓁蓁气得怒骂一通,哭着扑进云祁剑尊的怀里,“呜呜呜,师尊,你要为我做主!”
云祁剑尊初时还有心情哄她,等他拿起那传讯玉简看了一眼,脸色登时变了,方才的淡定瞬间消失无踪,阴冷的神色仿佛狂风暴雨将至。
那个替身竟然瞒着他,悄悄也用水清玉镜录下了当时的情形。
他还是小瞧了她。
掌中的传讯玉简瞬间碎成齑粉,云祁剑尊阴沉的脸色吓坏了白蓁蓁,原本还窝在他怀里嘤嘤哭泣,此时脸色发白,颤抖着不敢出声。
好半晌,她才听见身边传来云祁剑尊冷漠的声音。
他拿出传讯玉简,向众长老和自己的几个亲传弟子下令,让他们想方设法将云蓁找出来,让她停止对临川剑宗和他的污蔑,向世人解释清楚这个误会,否则,云祁剑尊绝不善罢甘休。
云蓁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到现在还没死。
不仅没死,她还将当初发生的一切公布了出来,说不定此刻正在等着看临川剑宗的笑话。
云祁剑尊想到这里,脸色便更加难看,早知当初直接将她拍死就好了,何必给她留一口气,让她有机会弄这么多幺蛾子。
玉镜画面传得沸沸扬扬,临川剑宗此时正处于风头浪尖上,掌门云祁剑尊更是面临着身败名裂的危险,宗门上下惴惴不安,生怕还会迎来更大的打击。此时听到掌门下令追查云蓁下落,不敢耽误,立即行动起来,誓要将云蓁抓到不可。
临川剑宗不少弟子内心暗暗对云蓁产生了怨恨。
当初丹浮阁阁主断了对临川剑宗的丹药供应,而后,居从雪长老与掌门决裂,离开宗门,临走时卷走了丹药库房和法器库房,使得宗门在一夜之间损失惨重。
这一切都是因云蓁而起。
这一个多月以来,内门弟子受到的影响或许没那么严重,毕竟他们修为高,相应的,比普通弟子更有能力和渠道获得上好丹药和法器,可普通弟子就不同了,从前几乎所有的资源都要仰赖于在宗门库房内兑换资源,如今库房已经没有丹药和法器了,他们根本无法用宗门贡献来兑换,便只能到外面去买,可外面的资源实在太贵,以他们的底蕴根本买不起,甚至还会面临被杀人夺宝的风险,比起以前,他们这些普通弟子实在是太难混了。
好不容易近日掌门和众长老花大价钱招揽了散修丹修和器修回来,眼看着日子快要好起来,没想到这个时候云蓁又生出事端来。
宗门出了事,他们这些底层弟子会更难过,对云蓁的恨意自然更深。
“难怪剑尊不喜欢她,将她逐出了师门,这样的叛徒,若是我,我当初便一掌打死她了。”
“剑尊太仁慈,饶了她一命,才让她有机会兴风作浪,害得我们没有好日子过。”
“待我抓到她,定要给她好看!”
……
白蓁蓁从悟剑峰下来,听见不少弟子小声骂着云蓁,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有些烦躁和不安。
剑骨安好以后,白蓁蓁确实享受到了剑骨给她带来的好处,云祁剑尊教她的剑招,她不再需要多看许多遍才能记住。
可是,她能感觉得到,在练剑时,云祁剑尊总是不太满意,她经常看见他皱眉叹气,甚至偶尔露出后悔的表情。
虽然,云祁剑尊对她如从前一样好,可白蓁蓁仍然很不甘心。
自己如今也拥有剑骨了,为什么天赋还是不如云蓁?为什么师尊还是更满意那个替身?
同样的剑骨,在云蓁的身上,她就能比自己更有天赋,白蓁蓁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只有这剑骨是被动过手脚了。
怪不得当初云蓁那么爽快便将剑骨让出来了。
若是没问题,她会将它这么轻松地让给自己?
白蓁蓁越想越不安,她想去跟师尊说,可师尊现在正烦着,没心情理会她,更何况此事还是她当初一意孤行惹出来的祸,她去了说不定还会提醒他此事,到时候可能会对自己不利。
白蓁蓁咬着指甲,想了想,用传讯玉简联系了一个人。
“鸣玉哥哥,你能不能现在来看看我?”她嗓音带着哭腔,朝玉简那方的人说道。
“蓁蓁?怎么了?”玉简内传来男人温柔关切的声音,“你哭了?是谁惹你伤心了,快告诉鸣玉哥哥,我这便去将他杀了替你出气。”
白蓁蓁吸了吸鼻子,“鸣玉哥哥,你还记得我师尊之前养的那个替身吗?”
“好端端提起她做什么?莫非是她欺负了你?”对方一提起云蓁,语气便冷了下来。
白蓁蓁垂眸,哭得更厉害了:“没有……鸣玉哥哥,那个替身,她明明是自己将剑骨送给我的,却到处说是我和师尊夺了她的剑骨……害得我被那么多人骂……”
“蓁蓁别伤心,鸣玉哥哥必定将她揪出来,好好替你出一口气!”
白蓁蓁结束了与薛鸣玉的传讯后,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又以同样的方式,传讯给另外两个男人。
做完了这些,她将传讯玉简收起来,回了自己的昆玉峰。
那三个男人,会帮她教训云蓁的。
既然她没死,那就让她真正地死好了。
天赋卓绝、惊艳世人的大女主,最终被书中钟情于她的几个男人合力杀了,那画面一定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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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蓁散布出去的玉镜画面,掀起了惊涛骇浪。
传讯玉简不断地亮起,她一概不理,直接将传讯玉简扔了。
她为自己寻到的最后几个月居住的地方,是曾经来过的一处偏僻竹林。这里环境优美,有竹屋遮阴,又有好山好水可供观赏,实在是一处极好的风水宝地。
云蓁垂眸,能在这里了此残生,大概也是不错的。
如今,临川剑宗已经乱成了一团,云祁剑尊和白蓁蓁也恨死她了吧,若她所料不差,他们定然已经派人四处寻找她的下落了。
这个地方,知道的人不多,尤其是临川剑宗的人,没一个来过这里,她倒是不必担心会被找到这里。
云蓁走出竹屋,竹影婆娑,竹叶沙沙作响,微凉的清风吹拂在她的脸上,随之飘过来的,还有一丝极其熟悉的气味。
云蓁顿了顿。
她抬眸,不远处有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慢地沿着羊肠小道走近。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对方的五官在竹林掩映之中也越来越清晰。
妖帝谢鸣玉。
云蓁有些诧异:“鸣玉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谢鸣玉看她的眼神有些微妙,不似以往那般热切,他道:“你素来最喜清静,常去的地方并不多,本帝着人随意找了找,便寻到了你的踪迹。”
他说话的语气极淡,云蓁一时有些不习惯,二人相识多年,他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谢鸣玉的原形是九尾白狐,他有一双狐狸眼,此刻这狐狸眼微微一眯,其中掩藏的情绪令云蓁莫名感到不适。
云蓁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僵了僵。
“你和他们一样,也是将我当作是白蓁蓁的替身?”
谢鸣玉没出声,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约是最难以接受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云蓁竟然没觉得有多难过,她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想起初识谢鸣玉的情形。
那是在八年前,当时的谢鸣玉,刚刚登上妖帝之位。
那时云蓁还小,她跟随师兄出门时,不慎与师兄失散,还遇上了实力高她许多的妖兽,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还未等她陷入绝境,谢鸣玉便出现了。
当时他身边簇拥着数名貌美女子,香车玉辇,容色倾城,在见到她的瞬间,他愣了愣,随手便杀了那头妖兽,救下她的性命,紧接着他打发那些女子走了,弯腰看着云蓁,眉眼艳丽,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温柔。
“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很好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瞧瞧?”
云蓁当时只想着早点和师兄汇合,以免师兄找不到她会担心,拒绝了他。
后来,再见到谢鸣玉,他的身边总有各色各样的女子。直至她稍微再长大一些,到了十八岁后,他身边的女子便越来越少,直至一个都没有。而后两年,他见云蓁的次数越来越多,时常盯着云蓁的脸发呆。
云蓁一向对男女之事没什么想法,况且谢鸣玉对她从没有任何过分亲昵的举动,她便也没多想,毕竟对方时常夸她模样好看,比之九尾白狐中最好看的女子亦是不差半分。还时常与她一同欣赏妖界各族中的貌美女妖,甚至给云蓁画过不少丹青。云蓁便只当他又在琢磨如何作画了,没怎么放心上。
如今想来,当时的谢鸣玉,恐怕是将她当成白蓁蓁的替身,透过她的脸在怀念对方。
倒是难为了他们这些人,对白蓁蓁这般怀念,却不急着去将人找回来,个个都拿自己当替身。如今正主回来,便容不下她了。
当初又不是她云蓁上赶着去当替身的。
云蓁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恨和不甘来。
思绪波动间,谢鸣玉已经走到了跟前,他抬起手,修长的指节不容反抗地捏住了云蓁的下巴。
这段时日,云蓁先后数次重伤,身子孱弱,面色苍白,浑身透着一股脆弱易碎的气质,下巴变得越来越尖了。
白蓁蓁是鹅蛋脸,下巴圆润,云蓁瘦下来便与她的模样相似度减了几分。
谢鸣玉像是摆弄着什么玩物似的,将她的脸左右摆弄了下,打量着她的眉眼,片刻后才道:“本帝当初莫非是让你下了什么迷魂丹,怎么会觉得你和蓁蓁模样长得相似?”
他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收回手,取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手,随手将帕子扔在地上。
见此,云蓁心中厌烦,他擅自动自己的脸,还做出一副被人玷污了的样子,殊不知,云蓁觉得更该感到恶心的是自己才对。
他不悦,自己还觉得他脏呢!
只恨她如今有伤在身,修为尽毁,在他的威压之下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宰割。
“本帝瞧见你这张脸,便觉得恶心。”
“这世间,唯有我的蓁蓁,才配得上这一张脸,你算什么东西。”
谢鸣玉动了动修长的手指,指尖妖气蔓延,骨节分明的手变成了狐爪,锋利的爪刃气息恐怖寒芒闪烁。
云蓁眼前一花,脸颊便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
眨眼间,她的脸便被谢鸣玉给毁了。
从前,谢鸣玉日日盯着夸赞的容貌,如今却是亲手毁在他的手里。
他的爪刃划过时,没有丝毫手下留情,连带着云蓁的双眼也被伤及,眼前血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谢鸣玉看着她满脸血肉模糊的模样,厌恶地冷嗤一声。
不够,远远不够。眼前的人,鸠占鹊巢十年之久,夺走了蓁蓁的一切,还令蓁蓁这般伤心,只是毁掉一张脸,也太便宜她了。
必须让她彻底魂飞魄散,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谢鸣玉再次抬爪,这时,身后有人将他打开,冷冷道:“你滚开,她的命是朕的!”
一身明黄龙袍的明独慎,劈掌打开谢鸣玉,下一掌便直冲云蓁的天灵盖打去。
瞬间,云蓁的天灵盖犹如豆腐一般碎在他的掌心之下。
“伤害过蓁蓁的人,没有资格再活在这世上,朕不准!”
“明独慎!你竟敢……”
谢鸣玉看着已经气绝身亡的云蓁,顿时暴怒,明独慎跟他抢蓁蓁也就罢了,竟还敢跟他抢要杀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的爪刃朝着明独慎杀去。
“本帝今日便将你杀了,给御境皇朝换一个皇帝!”
明独慎冷笑:“就凭你?一个只能依靠父母传的妖丹修为才能有今日这般实力的废物!十个你也不是朕的对手!”
谢鸣玉和明独慎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当场打了起来。
整片竹林杀意凛冽,浓郁的妖气与紫黑的龙气萦绕在上空,雷霆轰鸣,百妖莫敢靠近一步。
盛怒交战中的一人一妖并未察觉,一道魔气悄然靠近,落在云蓁的尸首前。
“来迟了么?竟是已经死了,真是可惜,未能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可不能让姐姐知道我曾经将你当作她的替身,否则,若她不理我了怎么办?”
“这是我亲手炼制的法器,我给它取名‘散魂器’,今日第一次使用,便用在了你身上,倒也是你的荣幸了。”
闪耀着不详红芒的散魂器,将云蓁的尸首砸成了一滩肉泥,同时,也将她刚刚懵懂离体的神魂砸得稀碎。
神魂碎片四散,飘向空中,转瞬消失无踪。
阴冷的笑声愉悦地响起,魔气转瞬间消失,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谢鸣玉和明独慎越打越狠,战场距离此处越来越远。
“轰隆!”
天色转暗,雷云滚滚,暴雨降下,将整片竹林洗涤得干干净净。
竹屋前,几乎所有的痕迹,都被雨水冲刷着,汇入溪水,流向不知名的远处。
云蓁在这世上的所有痕迹,在这场暴雨冲刷下,什么也没留下。
……
时光匆匆,百年过去。
百年来,云蓁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她记不清自己是什么人,也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去,她的身体似乎在一片绿油油的海水中漂浮游荡。
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出现一道声音,不住地在她的耳畔絮絮叨叨,吵的她没法好好睡。她想大声喊叫,让那人别再说话了,别再吵了。
她不想听什么云祁狗尊修为突破到了什么境界,也不关心什么矫情女又自创出了什么好丹药,更不关心什么长老创立了什么宗派……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
可对方听不见她内心的狂吼,一个劲地说,吵得她没有一日能清静。
妖界,妖王殿。
一只仅有八条尾巴的白狐翻墙而入,屏退闻讯而来的众多妖将与妖侍,一路直冲狐狸洞中,嗷呜摔落在地上,猛地吐出一口暗红的血。
唯一敢靠近这个狐狸洞的妖侍玄及闻见血腥味和里面的动静,面露心疼,往前走了两步,欲进去瞧瞧,但想到自家小殿下的脾气,他最终仍是停下了步子,长叹一口气,继续守在外头。
另一名妖侍忧心忡忡。
“玄及大人,再过半个月,老夫人便要回来了,小殿下这般折腾自己,届时老夫人见到他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恐怕你我性命难保……”
玄及瞥它一眼:“小殿下的事,他自有主张,没有他的允许,你一句话都不许跟老夫人透露。否则,不用老夫人出手,小殿下第一个便会先拿你开刀。”
见那妖侍吓得不敢再多话,玄及心头也是不好受。
他又何尝没劝过小殿下,只是,他实在是劝不动。
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里头仍然没有动静,玄及担心出了什么事,试探着走到门口问:“小殿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片刻后,才听见一道虚弱至极的嗓音传来:“玄及,你进来。”
玄及轻手轻脚进入狐狸洞中,就见自家小殿下躺在床上,他的右肩处多了一道新伤,深可见骨,尽管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却仍然可见血汨汨而流,止都止不住。
玄及的眼眶瞬间红了:“小殿下,您……”
“再哭便给本殿下滚出去。”
谢昀昭一句话便成功让玄及止住了眼泪。
见他没再哭丧着脸,谢昀昭才道:“你扶本殿下一把,我要到内室里去。”
他重伤在身,如今起来都困难,更别说走路,而那个人如今被他安顿在自己的狐狸洞最里面的一间内室。
玄及又是一阵心酸,小殿下这次竟伤得如此之重,连几步路都走不了。可饶是如此,他却不急着料理好自己的伤,回来第一时间便想着去见那位仙子。
这百年来,小殿下为了救她,已经丢掉了一条命。
可那人早已死去多年,魂飞魄散,再无转世投胎的机会了,他这般拼命,又有什么用?最终不过是徒劳罢了。
不过,这话玄及不敢说出口,他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将谢昀昭搀扶起来,与他一同进入内室中。
内室之中,九件凝魂法器灯盏已经燃烧了足足百年。
在这些法器灯盏的中央,是一口池子,池水是绿色的灵丹药液,每一日消耗甚巨,若非妖王殿财大气粗,再加上小殿下这些年的经营,恐怕还承受不住这样的消耗。
玄及看着漂浮在池水中的一颗血魂丹,这是百年前小殿下不顾尊严,向丹浮阁阁主求来的一颗丹药,为此,他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
这颗血魂丹,已经凝聚了那个人的两千九百九十九个魂魄碎片,只差最后一片,便能彻底拼齐。若能拼齐,将裂痕修复完整,那人便有一丝希望可活。可小殿下寻遍三界,却只能找到两千九百九十九个碎片,最后一个碎片,他找了数十年都没能找到。
玄及早已对此不抱希望了,可小殿下却不肯放弃,百年如一日地亲自去寻……
玄及暗暗叹气,却见一旁的谢昀昭小心翼翼地从随身法器中放出一个魂魄碎片。
他惊了下:“小殿下,这是……”
谢昀昭没理他,他看着那最后一个魂魄碎片飞向池水中央漂浮着的血魂丹,视线一眨不眨。
血魂丹大放光芒,周遭的凝魂法器灯盏比从前更亮了,源源不断地向着中央的那些魂魄碎片输送力量,修复着某个人的神魂。
那些裂痕,正在一点一点地被修复。
谢昀昭道:“玄及,本殿下记得你说过,九尾白狐一族的旁族中,近日会有两人生产。”
玄及闻言,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先是看了看血魂丹,又看向谢昀昭,替他感到惊喜:“小殿下,您的意思是,这位云蓁仙子终于可以……”
“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投生于九尾白狐一族。”谢昀昭有些犹豫,他就怕云蓁日后会怪他没让她投生于人族。
可如今,他上哪去找临产的人族让她投生?更何况,让她出生于寻常人家,他也不放心,她上一世活得辛苦,他希望若是可以,这一世她能有一个温暖、且能够护得住她的家。
他派人调查过,族中临产的这两家都很不错,夫妻恩爱和睦,且都是护犊子的性子,不论投生到哪一家,她都会拥有一个比任何人都幸福的人生。
玄及大致猜出了他的想法,忙道:“小殿下放心,云蓁仙子心地善良,她虽然是正道修士,可却从未对妖族或魔族有过半分轻视,不论投生于人族还是妖族,她都不会在意的。”
玄及心道,当然是投生于九尾白狐一族好,与小殿下是同族,若是将来……
谢昀昭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的视线始终不离那颗血魂丹。云蓁的魂魄已经拼齐,眼看就能重新投生为人,他心中的喜意并不比玄及少,却压着没表露出来。
近些年,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在人前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谢昀昭原本想亲自去那两个待产同族的家中拜访,询问对方是否愿意让云蓁于她们借腹重生,只是他如今尚有重伤在身,无法出门。
他正要让玄及亲自去一趟,便听见外面通报有妖将前来求见。
“小殿下,两位妖将大人求见!”
来求见的两名妖将,都是谢昀昭的心腹,也恰是那两个待产同族的丈夫,听说谢昀昭终于回来,便猜到了些什么,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结果在外面碰上,知道对方与自己是一样的目的,险些在外面打起来。
此时二人见了谢昀昭,不等他开口便不约而同道:“小殿下,属下与娘子愿将那位仙子当成是亲生女儿一般对待,还请小殿下……”
“呸,还亲生女儿,那位仙子是小殿下的心上人,将来便是我等的女主人,你将她当成女儿,莫非将来还想当小殿下的岳丈不成?臭不要脸!”
“哦,你终于将心里话说出口了,老子就知道你是抱着这样的心思过来的!老东西,竟想爬到小殿下的头上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好了,都别吵了。”谢昀昭见这两人大眼瞪小眼,都瞪出了乌鸡眼,眼看着便要当着他的面打起来了,烦得眉头都皱起来,“玄安,我记得你的夫人体质虚弱,还是算了。”
谢玄安:“可是,小殿下,我夫人的体质已经比从前好多了,她做梦都想多出来一个闺女,若我这回没能成功,回去她要打死我。”
谢林宋瞪他一眼:“你想要闺女,老子难道就不想?我和夫人盼了几百年了,这回又是个讨债的小子!”
两人互瞪,眼看又要打起来。
九尾白狐一族,自古以来阳盛阴衰,女婴少得可怜,每出生一个都是宝贝疙瘩。而族中,近千年来,一个新出生的女婴都没有。这两人的夫人这次怀胎,据有经验的老一辈观察,又是男胎,不由郁闷不已。他们做梦都想要一个女儿,只是,这哪是想要就能要的?
于是,二人知道小殿下百年来用血魂丹蕴养着心上人的神魂,欲借腹重生,便盯上了这个机会。
若是寻常的借腹重生之法,是会挤占母亲与腹中原本的胎儿的营养与精气,可若有血魂丹就不同了,不仅不会伤及腹中的另一个胎儿,还会对母亲有益,而且平白多出一个宝贝女儿,谁不乐意啊?而且,众所周知这还是小殿下的心上人。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所以他们才会这般迫不及待,宁可和对方撕破脸也要抢到这次的机会。
别说他们了,族中其他人现下还暗暗后悔呢,怎么他们当初就不努力一把,让自家也赶在这个时候待产呢。这样的好事让这两个憨货碰上了,真是羡慕死个人!
谢昀昭最终选了谢林宋,他亲自将血魂丹交给谢林宋的夫人,看着她化为原形,将血魂丹吞入腹中。
血魂丹在体内待了一个时辰后,成功转化为血肉之躯,谢林宋的夫人腹中,多出一个女婴,腹部比原先更鼓胀。好在有血魂丹的力量滋养,她并未感觉如何难受,反而容光焕发,比之前气色更好。
……
十日后,谢林宋的夫人生产。
“小殿下,您别担心,云蓁仙子一定会顺利出生的。”
谢昀昭冷哼:“这还用得着你说!有血魂丹温养,她定会平安无恙,本殿下一点都不担心。”
玄及:“是是是!”
他内心腹诽,您确实不担心,您自从听说林宋妖将大人的夫人要生产后,就不顾自己的伤势冲去产房外面候着了,瞧您的样子,比林宋妖将这个当爹的还要慌,在这走来走去的转圈子……就这还说不担心。
不过玄及也知道自家小殿下的心情,等了百余年,终于见到了一丝机会,若是没亲眼见到那人平安重生,他是不会安心的。
产房内传出两道婴儿哭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
“小殿下,您看。”谢林宋一手抱着一个婴儿,笑得见牙不见眼,“这是哥哥,这是妹妹。”
这以后便是他的宝贝女儿了,谢林宋看着右手中的女婴,她不似她哥哥,哥哥一出生便是以原形亮相,现下还是只毛绒绒的小狐狸,团成一团裹在襁褓中。
而她,甫出生便是人形,肤色雪白,五官似粉雕玉琢般,左眼下方还有一颗细小的朱砂痣,这才出生没几天便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将来会是何等绝色可想而知。
他夫人这回可高兴坏了,生下孩子后都不愿意休息,抱着孩子舍不得放下。
这可是他们九尾白狐一族近千年来唯一一个新生的女婴啊,可不就是个宝贝疙瘩,族中不少人都盼着她满月后能看上一眼呢。
谢昀昭盯着谢林宋怀中的女婴猛看,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丁点云蓁的影子,可不管他怎么看,都看不出任何一丝的相似之处。
谢林宋:“小殿下,您想抱抱她吗?”
谢昀昭面色大变,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不不不,还是算了。”
万一他手上没轻重,把人摔坏了……
谢林宋怀中的小婴儿瞪着又大又漂亮的眼睛望着谢昀昭,谢昀昭被她看得有些紧张,他轻咳一声,问道:“那什么,云蓁,你、你觉得如何?”
她会不会怪他多事,擅自将她复活?
会不会不喜欢出生在妖族?
会不会不喜欢他为她选的父母,会不会不喜欢现在的容貌?
谢昀昭越想就越觉得,完了,她如今的模样,与从前没有半点相似,她必定是不喜欢的。
他胡思乱想了一通,谢林宋怀中的女婴吱吱呀呀,抬起粉嫩的小手一下打在他的脸上。
“啪!”
谢昀昭面色微变,内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果然不喜欢。
云蓁昏昏沉沉了百年光阴,终于能睁开双眼,重新见到温暖的人间。
她发现自己以初生婴儿的形态被一个温柔的美妇人抱在怀里,她的怀抱那么暖,她的目光那么柔和,充满了爱,这是属于母亲的爱,她从来没有拥有过,她曾经甚至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
这个美妇人会抱着她轻声细语,叫她心肝宝贝,教她叫娘,还会整夜唱小曲儿哄她。
除此以外,一个声音洪亮的男人时常会出现,口称宝贝闺女,一来便抱着她不放,若非美妇人阻止,他能拼命地亲她的脸颊,用他的胡子扎她的脸。
这样的体验,对云蓁而言,是从未有过的。
原来,这便是疼爱子女的父母。原来,这便是父母的爱。
云蓁从前被抛弃,被贩卖到四处流浪的时候,做梦都想像别人一样拥有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可是她没有那样的好运。后来,她有了师尊和师兄师姐们的疼爱,便对父母没那么执着了。
她没想到,死后却能如愿以偿。
可她都已经魂飞魄散了。
云蓁记得她死后,有人将她的魂魄打散了,魂飞魄散的人,还能转世投胎吗?
直到看见谢昀昭出现在眼前,听到他和谢林宋夫妇的对话,云蓁才知道,原来是谢昀昭救了她。
虽然不知道对方救她究竟有何意图,但云蓁仍然感谢他让她有机会感受到从未拥有过的父母之爱。
只是,谢昀昭未免太蠢了些,即便她的芯子是个成年人,但身体还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啊。
你见过哪个婴儿才出生没几天便可以开口说话的?
云蓁望着失魂落魄离开的谢昀昭,满心无语。
哦不,她如今不叫云蓁了。
昨夜她娘和父亲商量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林初。
从今以后,她是有爹有娘的人了,她不必再羡慕旁人,也不必用别人的名字,当别人的替身,她如今有自己的名字了。
她是林初,谢林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