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今新书记上任, 老书记自然就闲了下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虽然年纪大了,但依然很中用似的, 这几天他搜肠刮肚的想要给自己找点儿事做,奈何最近村子里平静得很, 连一户娶亲的都没有, 不然他还能去当着主婚人, 讲两句话啥的。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贺严冬过来找他说要分家的事情。
老书记一听有事找来了, 那眼睛瞬间就亮了, 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感觉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走走走,现在就去。”
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贺严冬跟在后面委婉的表示, 这难道不用翻翻黄历,挑个日子啥的吗?
老书记大手一挥,“不用, 没那么多讲究。”
分家确实没那么多的讲究, 就是过程有些繁琐罢了。
老书记先是拿了个小本本在各个屋里转了一圈, 主要是为了统计一下家里所有的家具物什, 当然还有在院子里大摇大摆遛弯的那几只老母鸡。
其次就是贺严冬家里一共是六口人, 正常来说肯定是分三户,两对夫妻各一户, 主家娘和未出嫁的闺女一户, 但柳芳枝坚持要跟着去照顾大孙子, 于是就只好分成两户。
柳芳枝跟着老大贺严寒一家, 未出嫁的闺女贺春华则跟着老二贺严冬一家, 也就是说在出嫁前贺严冬要包管贺春华生活上学在内的所有吃穿用度,同时贺严寒也要对柳芳枝尽同样的义务。
这从根本上来说其实不算公平,毕竟是生养自己的亲娘,就算分给了老大,贺严冬也不可能说真的就彻底的不管不问了,但毕竟都是一家人,小老太愿意跟谁就跟谁,就算分了家,根上也还是一家人,没必要算那么清楚。
这事儿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没啥不合适的,就这么分就成。
江梨在对待分家这件事的态度上,也云淡风轻得很,邱秀华肯定是要借着这个机会把该占的便宜都给占了,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她是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想占便宜,可以,但江梨也有自己的底线,对于她来说,少分一点无所谓,但她不能吃亏。
比如厨房里那些陈年的锅碗瓢盆,瓶瓶罐罐,邱秀华想要的话,全拿走都没问题,还有院子里的五只老母鸡,邱秀华借着肚子里的孩子,要带走三只,这都无所谓,但她想要屋子里的八仙桌,那就不行。
因为那八仙桌和她屋子里的小衣柜是一套的,当初贺严冬为了娶她,能让这家里看着像点样子,砍了树,亲手打的,这就是她的底线,不可能让的。
邱秀华为了分到这个八仙桌,先是拿肚子里的孩子做文章,后来发现不好使,又说分了家江梨一家子得了这么大几间房子还不知足,连个八仙桌都不愿意给她,话里话外吃亏委屈的都是她。
左邻右舍听着这院里挺热闹,知道是在分家后,都趴墙头瞧了半晌,看到这里就忍不住插话道:“秀华,差不多得了,这八仙桌你要是也搬走了,那冬子一家当真就是只分了个空房子,大有个啥用啊。”
其它趴在墙头看热闹的都因为他这话哈哈笑了起来。
柳芳枝被这话说得也觉得脸上一热,她也觉得自己为了这未出生的大孙子,偏心得有些过头,于是便将邱秀华拉近了些,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这事儿才算过去了。
相对于争,江梨更喜欢挣,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跟别人争,不如自己去挣,所以整个分家的过程中,除了这一个小水花,之后就是很顺利的就下来了。
自从两个孩子都结婚后,挣来的钱柳芳枝都让他们自个儿留着,多少给她几个子的打酱油钱就行,那时候她手里确实没啥钱,也就自从江梨办那补习班赚了钱后日常给她一点,她现在手里也算攥了不少钱。
但江梨既然没提这事儿,那这钱就是她自个儿的。
上午分完家后,刚吃过晌午饭,邱秀华就等不及了似的,招呼着贺严寒开始往她们家里搬东西。
隔壁大妞听到动静,特意放下手上的活儿来找江梨唠嗑。
江梨心善,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她可看得太多了,就算这东西一件件的都分好了,你也得坐这儿盯着,难保有些人不会浑水摸鱼。
上午分家那会儿她也是趴在墙头上看了全程的,邱秀华那爱占小便宜的嘴脸,她是真的看不惯,肚子揣了娃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未免高兴得也太早了点。
还有柳芳枝,亏她之前还觉得柳芳枝这个婆婆对江梨还不错,和着说到底为的还是大孙子,分家那会儿她简直把偏心俩字都写在了脸上。
大妞一边磕着南瓜子,一边打量着江梨的肚子,就差满脑子配个问号了,她碰了碰江梨胳膊,凑过去小声问道:“江梨,你说你这嫁过来也大半年了,这肚子咋就没动静呢?”
大妞说着眯着眼又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得出结论,“你俩这看着也不像是有啥问题啊,怎么就……”
江梨不太想跟她聊这些过于隐私的事情,但又不想让她误会她或者贺严冬身体有毛病,便胡乱回了句说现在忙,不想要。
大妞愣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后,忍不住惊呼道:“就是说,你们每次都用那个……”
江梨不轻不重的朝着她拍打了两下,提醒她小声点。
大妞对此倒不以为意,当年知青下乡那会儿,她们这些婆子媳妇儿的当着城里下来的男知青的面都敢开黄腔。
不过这会儿总归是怕江梨害羞,她还是放低了声音,用气音问道:“那玩意儿当真好用?戴着不会不舒服吗?”
“我不知道。”江梨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大妞本来还想接着问,但瞧着江梨那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便只好作罢了。
不过她倒是在心里自个儿琢磨了一番,毕竟隔着一层东西,肯定不会是太舒服的。
等邱秀华搬完东西,这偌大一个家确实跟空了没两样,江梨连屋子都没来得及打扫,就让贺严冬带着她去公社那边的供销社买东西去了,不然她们今晚怕是连饭都做不了,邱秀华还真不客气的把锅碗瓢盆啥的都搬走了。
回到家后,大妞还在琢磨下午江梨说那事儿,说实话,她是真的有些好奇了,正琢磨着晚上要不要把俩娃赶去隔壁住一晚,她和她家男人也试试。
主要是她现在已经有俩娃了,实在是不想再生了,要是这玩意儿真的好用,那确实是方便太多了。
入夜,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的沙沙声。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暗搓搓的折腾了许久,而后有些不耐烦道:“这玩意儿到底该咋弄啊?怎么就戴不上呢?”
大妞小声道:“前几年宣传计划生育那会儿,不是专门发了个册子吗?你没看?”
“我又不识字,看那玩意儿干啥。”男人继续道:“你会戴?”
大妞摇摇头,“我也不会,算了,直接来吧。”
屋内瞬间便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大妞:“改明儿你去问问冬子这玩意儿该咋用。”
男人有些意外道:“冬子还喜欢用这玩意儿?”怪麻烦的,应该也不会太舒服。
大妞说:“嗯,听江梨说她们是因为暂时不想要孩子,就用这个。”
说完她又嘱咐道:“这事儿你可别出去跟别人瞎说,要是不小心传到柳芳枝耳朵里,那江梨怕是吃不了好果子。”
男人应道:“晓得晓得,再说了,这事儿我跟别人也说不着啊!”
……
邱秀华这边只盖了三间砖瓦房,房子坐北朝南,有一间堂屋,然后就是东厢房和西厢房,她和贺严寒住在西厢房,东厢房从中间隔开,后面住着柳芳枝,前面则垒了灶台,又糊了烟洞,算是伙房。
院子不大,还没来得及修院墙,只在东边盖了个小窝棚,算是农具间,那三只老母鸡如今就养在这小小的农具间里,据说,这样做是因为家里没院墙,邱秀华怕这鸡被人给偷了,所以才特意养在这里面的。
除此之外,与之相对的西南角孤零零的还立着一间厕所,很是简陋,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总之,现在看来这院子里的一切都和这三间豪华的砖瓦房显得十分不搭。
不过这屋内却是被邱秀华分家得来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完全不像是刚刚才搬进来的新房子,就这她还因为没分到那张八仙桌而不高兴呢。
她也不是非要那张八仙桌不可,她就是不服气,为了分这个家,她们花钱盖了新房子,又费劲巴拉的搬出来,那江梨啥都没做,就白白得了那么几间房子,她今天要不舔着脸多要东西,那她才是亏大了。
反正柳芳枝今个儿凑到她耳边亲口跟她说了,明天就去找人给她打个一模一样的,那她可就等着了。
至于江梨那边,她倒是有些感谢邱秀华帮她把屋子里那些东西都给搬空了,很早之前,她就对这几间屋子里的一些摆设觉得不太满意,但又顾忌着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也就没去折腾,现在刚好给了她一个重新规划填满自己的家的机会。
分家后没过几天,县里农信社的工作人员就带着评估小组来了,量了房子又量了地,估计是提前得了陈主任的交待,临走时透露说,基本没什么问题了,等着上头批款就行。
这就算是给了贺严冬一颗定心丸,书里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这“粮草”眼瞅着已经在路上了,贺严冬迫不及待的便去跟老书记商量找工人的事情了。
这事儿其实并不难办,村里的采石场虽然办得红火,但需要的工人数量也是一定的,不可能说整个村儿的劳动力都能吸纳,贺严冬要是真想简简单单的找几个工人,那他直接到队部,用大喇叭喊上一声,绝对一堆人上赶着要报名,毕竟之前但凡在采石场这事儿上犹犹豫豫不敢加入的,现在就只有看别人吃肉的份儿,他连汤都喝不着。
但是,贺严冬之所以去找老书记商量,就是不想随随便便的找,他琢磨着至少得找几个能顶事儿的,就算是稍微懂一点儿,那都比啥都不懂的强,这活儿他知道交给老书记准没错,一来老书记对村里人都熟,二来老书记这脸大啊,像村里那些做砖瓦活儿的老师傅,他去估计没戏,但老书记去,这面子肯定就得给。
找工人这事儿就算是交给老书记负责了,贺严冬又开始跑前跑后的买盖猪圈要用的砖块以及石灰之类的,只找一家还不行,还要跟人谈价钱,买最便宜的,谈好价钱之后,江梨还特意让他买几袋白石灰回来,说要把屋里的墙刷一刷,瞧着亮堂些。
贺严冬是个说干就干的人,白石灰被带回来的第二天,他就泡了一大缸的石灰水,并把屋里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几件物什都搬出来摆在院子里,拿着一把破笤帚,就从他和江梨住那屋开始刷了。
江梨昨晚特意交代了,伙房不用刷,反正迟早会熏黑,工具房和粮食屋也不用刷,其它几间房最好都刷一刷,要是都刷完之后,还有剩的,也可以把外墙给刷了。
缝纫机、八仙桌、小衣柜这些都被摆在院子里,从院门口路过的人都要好奇的勾头瞧上两眼,间或调侃几句,“哟,冬子,你这再来个收音机,三转一响就算齐整了。”
贺严冬一边搅着石灰水,一边笑着应道:“买那玩意儿没啥用,只能听个响,不如等再攒攒直接抱台电视机回来。能听响,还能看人。”
“那敢情好,等你啥时候买了,来你家蹭电视,可别赶人啊!”
贺严冬说:“那不会,尽管来。”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那人便走了,贺严冬则继续他的刷墙大业。
半晌的时候柳芳枝不知道是听了什么风声,过来了一趟,看贺严冬也就刷刷墙,没对她那房子搞什么大动作,也就叨叨两句说瞎折腾,乱花钱之类的便又走了。
贺严冬动作麻利,手脚快,江梨下午放学回来,里里外外就全刷好了。
房子虽然还是之前的老房子,但这刷过一遍白石灰之后,看起来明显新了不少,特别是屋里,亮亮堂堂的,周末贺春华从学校回来,白天都不用去院子里了,坐在屋里都能看书了。
墙壁已经刷好了,江梨便寻了个周末的时间,趁着贺春华在家,可以给她帮忙,两人便开始收拾起了屋子。
说是收拾屋子,其实就是把家里原本有的那些物件重新给归置归置,再看看是不是还缺点什么,贺春华说她和贺严冬住那屋子太小了,想让她搬去邱秀华他们之前住的那间大点的屋子去,江梨没搬。
这间屋子虽然小,但也够住,她也已经住习惯了,就不想搬来搬去的,不过她倒是想让贺春华搬去那间大一点的屋子住,毕竟有窗子,白天在屋里看书学习也敞亮些。
但贺春华显然也不是很想搬,她平时都住学校,只有周末和假期才回来,而且眼瞅着就要考大学了,在家里就更住不了多长时间了,没必要占着这么大一间房。
于是,收拾屋子的工作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两人坐在堂屋的长椅上,大眼对小眼,最后还是江梨提议说不行就把那间做成书房,虽然家里没什么书,更没有书柜,但小桌子倒是有一个。
于是,那间空空荡荡的大房间里,窗户边很快便多了一张小书桌和一张凳子,然后慢慢地又多了一台台灯,至此这间屋子,顺利成了江梨家的书房。
现在看起来虽然颇为简陋,但之后随着江梨去县城的机会越来越多,每次都要带一两本书回来,慢慢的这书房倒还真像那回事了,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院子里的玉米脱粒和晾晒,基本都是贺严冬独自完成的,因为养猪需要大量的饲料,所以分家的时候就说好了,这些活计不用贺严寒一家插手,然后打出来的玉米,贺严冬会按照当时的市场价付给他们一半的钱。
正好贺严寒当时盖房的时候,贺严冬也出了一部分钱,这样一来刚好可以抵消掉一部分,这也是两边都点头同意的事情。
毕竟现在采石场收益好了,少干一个工就要少赚七块八块的,现在不用耽误自己赚钱,还能有其它便宜占,邱秀华自然是不会错过。
江梨虽然心疼贺严冬一个人要干这么多的活儿,但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趁着上完课回来后的那点儿空闲时间,能帮多少是多少。
至于之后犁地、耙地这些活计有贺前程他们几个互相帮衬着,她也就放心多了,不过,到霜降后种小麦的时候,她倒是有到田里跟着贺严冬一块儿干了几天,最后麦子种完,她自己也累得腰酸背痛的。
到了晚上,贺严冬一边给她按摩腰背,一边安慰她说等养猪赚了钱,以后就买粮食,买白面吃,这地里就不种庄稼了。
“不种庄稼,那种啥?”庄稼人不种庄稼,还叫庄稼人吗?江梨以为他说这话是在开玩笑,便也就随口一问,看他还能放出什么屁来。
就听贺严冬说,种啥都行,反正不种庄稼。
江梨没再吭声,这话她也就随便听听,谁当真谁是傻子。
就现在遇到欠收的年份,交完公粮之后,家里嘴多的还不够吃呢,更别说不种庄稼了。
麦子种上之后,就是长达好几个月的农闲时间,而贺严冬后山养猪场的建设工作,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半山腰温度要比山下低一点,为防止天冷些的时候,土壤被冻上,不好施工,所以大家伙都干得十分起劲,加班加点的赶在年前天还不算太冷的时候把这养猪场给盖完了。
养猪场终于盖完了,江梨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倒是没上过山,也没搭过手,但每天上完课,还要着急忙慌的往家里赶,给大家做大锅饭,也是挺累人的,那段时间连学生都说她黑板字写得没以前好看了,那是,照这种强度再来俩月她怕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更别说写字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她还挺享受这种感觉的,两个人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经营着自己的小家,那种暖暖的幸福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虽说归根究底都是为了赚钱,但没有穿进来之前,在现实中的那种充实的忙碌,似乎就单单是为了钱,你根本看不到未来。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她们从一开始的一无所有,到现在慢慢有了自行车,有了手表,还有了缝纫机,江梨相信他们之后拥有的会比现在多很多,也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他们是在赚钱没错,但同时他们也是在为了未来能够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的而努力。
养猪场建成的那天晚上,江梨特意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来犒劳大家,江梨现在知道了,相对于瘦肉,这些庄稼人更爱吃肥一点的五花肉,因为油水多,吃起来会觉得更香一点,当然主要还是比较下饭,有这样一盆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在,大家个儿个儿都能多吃两个大馒头。
除了红烧肉,江梨还做了一个红烧鱼,特意从市场上挑的最大的一尾,足有四斤多重,不过端到桌上好像还是不经看,转脸就见底了。
贺严冬平时不怎么喝酒,但今天难得高兴,也就陪着喝了几杯啤酒,当然是征求过江梨同意的,不然这啤酒他压根就不可能买回来。
江梨一个人坐在书房看书,也懒得管他们,闹就闹吧,就当是提前过年了。
酒过三巡,这花生米,下酒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在场脑子还清楚的除了贺严冬就剩老书记了,一个儿个儿的喝多了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先是搁那儿夸江梨这菜做得好,又夸贺严冬运气好,娶了这么好一媳妇儿,最后总结陈词:要是明天还能过来吃这么好吃的饭就好了。
贺严冬一脚一个的,直接把他们都踹回家去了。
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