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芳信无由觅彩鸾,人间天上见应难,”他是明写人鬼远隔,无由相会了。“枕上片云巫岫隔,楼头微雨杏花寒!”他也了解她枕边的思念,和“微雨轩”中的寂寞?噢,凯凯,凯凯,知心如你,为何要人天永隔?她开始常常思索“人鬼”间的距离了,遍翻古来的笔记小说,人鬼联姻的佳话比比皆是。那么,古来的人鬼能够相聚,自己为何无法看到元凯的形态?是了,他是被烧死的,烧死的人已成灰烬,何来形体?但是,他却会写字题诗呵!
她迷失了,困惑了。终日,精神恍惚而神思不属。这样,已到了仲夏的季节。天气热了,巧兰喜欢在花园中散步,吸收那浓荫下的阴凉。一晚,她到正屋去和公婆请过安后,回到微雨轩来,走到那浓荫的小径上,看到几只流萤,在她身边的草丛里飞来飞去,闪闪烁烁的。又看到繁星满天,璀璨著,闪亮著。她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跟著她的是绣锦和紫烟,也都站住了。然后,她忽然闻到一阵茉莉花香,那样清清的,淡淡的一阵幽香,一直沁入她心脾,使她精神一爽。她忍不住问:“哪个院子里种了茉莉花?”
“好像是望星楼。”绣锦说。
“咱们去采一点。”巧兰说著,向那方向走去。
“这么晚了,”紫烟说:“还是别去吧!”
“怕什么?”巧兰说,往那方向走去。
两个丫环只得跟著。那茉莉花的香味越来越重,吸引著巧兰,她不知不觉的往前走,到了望星楼,四下找寻,她看不到茉莉花,抬起头来,她正面对著落月轩的方向,霎时间,她浑身一懔,怔住了。远远的,似有似无的,她看到一盏灯笼,摇呀摇,晃呀晃的晃到落月轩门口,略一停顿,那扇禁门似乎开了,灯笼轻飘飘的晃了进去,门又阖了起来。她背脊挺直,四肢僵硬,回过头来,她问丫环们说:
“你们看到什么吗?”两个丫头都俯身在找茉莉花,这时,才惊愕的站起身来说:“没有呀,小姐。”“哦,你们没有看到一盏灯笼,飘进落月轩里去吗?”
“啊呀,小姐!”紫烟惊呼著,她手里也有一盏灯笼,吓得差点掉到地下去。“你别吓唬我们,小姐,那落月轩根本没有人住呢!”“哦,”巧兰怔忡了一下。“我们回去吧!”
回到了微雨轩,这晚,巧兰又失眠了。她不住的想著那茉莉花香,那灯笼,那落月轩,和那两扇禁门。依稀仿佛,她又记起一段似梦非梦的对白:
“你住在哪儿呢?”“在落月轩,白家枉死的鬼魂都住在那儿。”
那么,元凯的魂魄是在那落月轩里吗?那么,那茉莉花香的引诱,那灯笼的显形,是要暗示她什么吗?是要告诉她什么吗?是要牵引她到某一个地方去吗?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拥衾独坐,侧耳倾听。夜深深,夜沉沉,暗夜的窗外,似乎包含著无穷的神秘。她倾听又倾听,于是,忽然间,她又听到了那悠长而绵邈的叹息,自她病后,她就没有听过这叹息声了!这像是最后的一道启示,在她的脑海中一闪,她迅速的,无声息的冲到了窗前,低声的,幽幽的说:“我懂了!凯凯!我来了,凯凯!等我,凯凯!”
穿好了衣服,系好了腰带,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丫头佣妇,她拿著一盏灯笼,悄悄的,悄悄的溜出了卧房,再溜出了微雨轩。然后,她坚定的、轻快的、迅速的向那落月轩走去。
八
灯笼的光芒暗淡而昏黄,静幽幽的照著前面的小径,露水厚而重,濡湿了她的鞋子和衣襟,她急步的走著,衣裾在碎石子的小径上父的擦过去,她走著,走著,走著……忽然,她站住了,在她身后,似乎有个奇怪的声音在跟踪著,她骤然回头,举起灯笼。哦,没有,除了苍松古槐的暗影以外,她看不到任何的东西。她继续向前走,那股茉莉花香又扑鼻而来了,她深吸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子。
在她身边的树丛里,忽然传来一声树枝的碎裂声,她吃了一惊,怯怯的回头张望。没有,依然什么都没有。那是一只猫,或是别的动物,这古园里多的是鸟类和松鼠。她振作了一下,低声自语的说:“你不能害怕!你必须往前走!只有这样,你才能见到凯凯!”她继续走去,那茉莉花香越来越浓了,她走著,走著,然后,她终于停在落月轩那两扇禁门的前面。
举起了灯笼,她立即浑身一震,那两扇永远关闭的禁门,这时竟是半开的!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两扇门打开!她深吸了口气,这是个欢迎的征兆呵!咬咬嘴唇,闭闭眼睛,她低语:“凯凯,这是你安排的吗?谢谢你!凯凯!”
她走过去,勇敢的推开了那两扇禁门,立即,一股浓烈的茉莉花香环绕著她。她在灯笼的光芒下环顾四周:多么眩惑呵!这花园并非想像中的荒烟蔓草,断井颓垣,相反的,那小径边栽满了茉莉花,花圃里玫瑰盛开,而繁花似锦!这儿并不阴森,并不可怕,这是寒松园中的另一个世界!
“这是幻觉!”她自言自语。“这是凯凯变幻出来的景象,像笔记小说里所描写的!明天,你会发现这儿只有杂草和荒冢!”如果能和元凯相会,幻境又怎样呢?她宁愿和他相会于幻境中,总比连幻境都没有要好些!她走了进去,屋宇宽敞,楼台细致,但是,一切都暗沉沉的,无灯,无火,也无人影。她四面环顾著,凯凯,凯凯,你在哪里?凯凯!凯凯!你在哪里?没有人,没有凯凯,那些屋子的门窗都紧闭著,那么多房间,既无灯火,也无声响,她不知该从哪儿找起?凯凯,既是你引我来到这儿,你就该现形呵!凯凯,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前面有个小亭子,是了,这就是有吊死鬼的亭子!今晚星光璀璨,那亭子隐隐约约的在地上投下一个长长的黑影,亭子里的石桌石椅清清爽爽的,看不到什么吊死鬼。但,亭子前面,是棵大大的古槐,横生的枝桠,虬结著,伸展著,像一只巨大的魔手。她站立在亭子前面,一阵阴惨惨的风突然吹过,灯笼里的火焰摇晃著,她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寒意从心底直往外冒。哦,凯凯!凯凯!
“出来吧!凯凯!我知道你在这儿!你怎么忍心不见我呢?凯凯?”她低语著。“出来吧!凯凯,别吓我呵,你知道我是那么胆小的!”一声叹息,就在她身边,那样近,她倏然回顾,树影满地,风声凄切,凯凯,你在何处?
“凯凯,是你吗?”她轻问,怯意爬上了心头。
没有回答。“凯凯,你不愿见我吗?”
再一声叹息。她颤栗的回顾,试著向那叹息的方向走过去。
“你躲在哪儿呢?凯凯?别捉弄我呵,凯凯!”
又没有声音了。
她向前移动著步子,缓慢的,机械化的,无意识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