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抓著的盗贼呵,就是偷这水晶镯的盗贼呵,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人家的名字就叫赵韵奴呵!”
老夫人吃了一惊,一唬的就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你这话是真是假?”“还有什么是真是假!”周仲濂仍然在跌著脚,仍然在屋里打著转儿。“我就刚从衙门里回来,已经见著那小姐了,人家被关在牢里,哭得像个泪人儿,在那儿有冤没处诉呢!”
老夫人回过神来,猛的拉住了儿子的手腕:
“你见著那姑娘了?”“是呀!”“长得什么模样儿?”周仲濂蓦然间红了脸,跺跺脚,他咳了一声,背过身子去,说:“您还问我?是您老人家看中的儿媳妇呀!您还有不知道的?”听出儿子的意思,这真是喜从天降,想都想不到的好事情。老夫人比儿子还紧张,还惊喜,还迫不及待!推开椅子,她拍著手,一叠连声的喊了起来:
“准备轿子!快,给我准备轿子!”
“妈,您要做什么?”周仲濂问。
“做什么?”老夫人指著儿子的鼻子说:“我要亲自去衙门里接我的儿媳妇呀,还有什么做什么!程正那个老糊涂,我真要去找他算算帐,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糊里糊涂就把我的儿媳妇给关在牢里呢!”“您也别尽怪著程老伯,”周仲濂说:“如果程老伯不押著她呀……”“别说了,儿子呀,妈知道你的心事了!”老夫人又笑又兴奋:“你千挑不好,万挑不好,这些年也没挑到个媳妇儿,原来命中该娶这赵家姑娘的!你也别感激程老伯,感激那个有神迹的水晶镯吧!怎么咱们家的水晶镯刚好失窃,怎么她那个水晶镯又赶这时候拿出来呢!可见姻缘一线呵,千里相隔,也断不了呢!”周仲濂站在那儿,禁不住有些羞涩,但却有更多的喜悦。回忆韵奴那似嗔似怨,娇羞怯怯的模样,他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带著个讪讪的傻笑,他一直愣愣的看著桌上那晶莹透明、流光四射的水晶镯。
五周仲濂和赵韵奴赶年下就成了亲,因为韵奴还在热孝期间,如不在热孝中结婚,就还要等三年。于是,这水晶镯的佳话就不胫而走了。整个乡间都传说著这个离奇的故事。周仲濂和赵韵奴啊?他们对这姻缘充满了神奇的感觉。尤其是韵奴,这镯子曾让她受了多少折磨,却终于完成了她的终身大事。在洞房花烛夜里,新郎曾托著韵奴那羞红的面庞,低低的俯耳问道:“你恨那水晶镯吗?它害你坐牢,又害你受苦!”
“恨它吗?”新娘怯怯的,羞涩的,却又微笑的,喜悦的说:“哦,你别和我开玩笑吧!我为什么要恨它呢?我感激它还来不及呢!”“你也从不知道这水晶镯与你的终身有关吗?”
“不知道。”新娘低垂了头。“想当初,我妈给我镯子的时候,曾经想告诉我一些事,没来得及说就去了,想必她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呢!如果当时她说了……”“你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新郎叹息著接口。
“不,我就遇不到你了。”新娘摇摇头说。
“怎么呢?”“那么,我怎么还会把一件订定终身的水晶镯拿去当当呀!”韵奴说,羞红了脸。那面颊的颜色几乎和那高烧的喜烛一样的红。是的,人生就是这样的,每个故事都几乎由一连串的“偶然”串连而成。这“水晶镯”的一串“偶然”,串成的就是周仲濂和赵韵奴这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的相亲相爱,闺中唱和,是远近皆知的。后来,他们安葬了韵奴的母亲,厚赏了李婶子和朱公公。至于程正呢,更成了周家经常的座上客,他常忍不住要嘻嘻哈哈的拿这对小夫妻开开玩笑,说他们的“相亲”是在他衙门里呢!而那水晶镯呢?数月之后,邻县破了一个盗贼案子,在赃物中,却有那枚真正失窃的水晶镯,于是原壁归赵了,两枚镯子又成了双。周仲濂夫妇把这对镯子高高的供奉著,经常出示于人,并津津乐道的向客人们叙述它所造成的奇迹呢!一九七一年一月十三日石榴花
一她出生在端午节后三天。
在江南,那正是“五月榴花红似火”的季节。石家班的那艘船,停泊在岸边已经好几天了,她就出生在船上。当她出世之后,她母亲拉开了船边的帘幔望出去,看到两岸榴花正开,一片灿烂,红似火,而艳如霞。于是,她母亲对她父亲石光祖说:“这女娃生在榴花盛开的季节,咱们家又姓石,就给她取个小名儿叫榴花吧!”这就是石榴花得名的原因。
她生来就是个跑江湖的命,石家班的船一个码头又一个码头的跑,她生在船上,长在船上。三岁,她的母亲死了,从此,她就远离了女性的温柔呵护。她上面是三个哥哥,分别取名叫石龙、石虎、石豹,人如其名,一个个都如龙似虎。她生长在男孩子堆里,除了一个跟著她的老奶妈之外,她几乎没有接触到女人。因此,她任性,她好强,她骄傲,她豪放,在个性上,她完全像个男孩子。
跑江湖的女孩子无法娇生惯养,她四岁习歌,五岁学剑,六岁练拳,七岁,已经跟著父亲和三个哥哥公开表演了。她经常穿著件银红小袄,下面是红缎洒花裤,腰上系著条水红轻纱绦子,外面再罩上一件淡红底子,绣满大红石榴花,滚著银边的红斗篷,头上扎著红缎包头,垂著红穗子,脚上踩著红色小蛮靴。从头到脚的红,再加上生来就眼如秋水,面如满月,正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石榴花。难怪自小就成了石家班的台柱,所到之处,无不风靡,三个哥哥和父亲都成了她的配角了。十六岁,她已经练就了一身好功夫,能歌善舞,尤其擅长的,是一套剑法,舞起来密不透风。她占了身子娇小的便宜,举动灵活而轻盈,哥哥们都不是她的对手。石家班的船和一般跑码头的船一样,是沿江而行,一站一站的停泊,不论大城小镇,他们都会停下来表演几天,如果生意好,就多演几天,如果生意不好,就少演几天,一切都没有定准。石家班只是个家庭班,规模小,表演以卖技为主。石龙以蛮力出名,石虎擅长于拳,石豹擅长于刀法。父亲石光祖,却轻易不出场,但是,不论拳、刀、剑,他都是第一流的好手。据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曾雄霸一时,中年之后,却忽然消声敛迹,过起走江湖的生涯来了。带著三子一女,各处流浪。现在,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他训练了子女,而自己呢?却养著只猴儿,每当表演时,他就以耍猴儿的姿态出现,谁都不知道他有一身多好的功夫。除了卖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