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蜉蝣时代 一杯三两墨 322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0章

  两人至今仍然能够清晰回忆起那日在忉利天第七层所感受到的震撼和恶心。只要闭上眼, 那些赤白的肉幡就仿佛在头顶悬吊着,一张张麻木的脸,被人肆意玩弄。

  第七层如同之下的几层一般寂静, 只有那些玩具、转盘、铁链还躺在那里,散发着冰冷的光泽和气息。这里应该频繁更换空气, 但仍然有一丝一缕的腥气,凝固在空中, 久久不散。

  两人走到之前机关翻转的地方,整座幕布版严丝合缝地卡在中间, 两人摸排了一圈, 发现机关在顶上。

  见烟枪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陈栎毫不客气地推开他, “你肩受伤了,别一会儿再摔下来。”

  陈栎拽住离地面最近的一根铁链, 不由得怔住了,铁链入手无比的冰凉滑腻,不像是金属,更像是条死蛇。大概就是千百次捆绑赤身的皮肤所形成的手感, 让陈栎有些难受。

  但他还是拽着铁链将自己的身体带向高处。

  “咔吧”一声齿轮拨动的响动。

  陈栎松手跳下来,幕布板缓缓地向上收起,露出了里面的暗室。

  没有灯带和亮起的银白星球,一片浓重的黑, 一股淡淡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 似乎是在自证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使用过。

  两人借着灯筒的光摸到那颗没有亮起的银白星球边上, 透明的壳子里空空如也, 银色的金属平台上,那个美丽不可方物的义务体女人的尸体也不知何处去。

  烟枪到另一侧查看, 陈栎则爬上平台,柱状灯光下,一小段凹凸不平的字迹进入他的视窗。

  那段文字刻得歪歪扭扭,陈栎蹲下身仔细阅读起来。

  “我从荒芜之地而来,

  只为找到你,

  你却没有等我,

  你在哪里,

  我喜欢你,

  怎样才能告诉你。”

  是一首简单到有些幼稚的情诗。

  然而就在陈栎站起身的那一刻,忽然,他听到千言万语同时涌进自己的耳朵,仿佛无数人在他耳边用不同的声调、声音颂咏这首情诗!

  他深吸一口气,将精神力集中在听觉上,想要把这阵幻听挤出身体。

  这声声颂诗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情感越来越复杂,几乎要炸裂他的耳膜,堵塞他身体里的一切罅隙。

  “你却没有等我,

  你在哪里……”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怎样才能告诉你……”

  “怎么才能告诉你!”

  “老烟!”他竭尽全力呼喊,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很弱、很远,他觉得自己马上会在幻听中窒息,喋喋不休的声音仿佛是无数双黑手,一刻不停,就要将他拖进深渊中。

  “老烟!”

  在他呼喊的第二声落地时,他感觉一股力量将他从平台拽飞出去,滚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安定而稳健的心跳近在耳畔,像带着能渗入骨髓的力量般,“咚、咚、咚”。如同冲破迷蒙的第一束光亮,亦如挣脱子宫的第一声啼哭,他终于听到了颂诗之外的声音,不由得呜咽出声,手指紧紧抓住烟枪的前襟。

  纠缠不休的幻听被现实中有力而坚定的声音击溃,渐渐减轻、消失。他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在放松之后仍在兀自抖个不停。

  “怎么了?”头顶传来关切的询问声。

  陈栎抬起头,脸色苍白,有些艰涩地说,“没事,突然,幻听了。”

  “现在没事了,”烟枪温暖的掌心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慰,“有我在,我在呢。”

  陈栎眨了眨眼发酸的双眼,他深呼吸几次,抚平心中强烈的悸动。

  就在刚才,一种完全陌生的想法塞满了他的脑子——他突然希望时间能够就此拉长,这样温暖安全的感觉,能在他的生命中变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他活过的岁月里还不曾体验过与之相似的安心,以至于一瞬间眼眶发热。

  但是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爬了起来。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暖意,但神智也随之苏醒。

  “走吧,这儿什么都没有。”烟枪环过陈栎的肩膀,顽皮地揉乱了陈栎的头发。

  “还是没抓到。”陈栎歪着脑袋躲过烟枪的手,按了按自己的眼眶,有些懊恼地说。

  “能让陈老板躲在我怀里撒娇,也算此行不虚。”烟枪调笑着。

  “滚开。”陈栎毫不留情地一肘子钉在了烟枪肋下,换来烟枪“嗷”得一嗓子,他没绷住也笑了出来。

  经过第六局下属的救火队和灾害应急分队两个多小时的抢险救灾,忉利天的火势已经趋平,不再蔓延。

  抑燃剂从泡沫凝固成白色的干粉,花花白白地黏在街面上,整条街道弥漫着呛人的味道。换批下来的年轻队员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浑身被熏得焦黑。

  此时,队长还站在救火车上,严格监督着剩余工作,他的额头大颗的汗珠正在顺着脸颊往下淌去,不断地通过对讲指挥着现场救援,即使已经到了尾声,但他仍然不敢松懈下来,还有数条沉甸甸的人命正担在他的肩上。

  队长身侧站着的矮胖男子是第六局的督察,眯缝着一双细眼,时不时打个呵欠。

  他并不懂救火,而是另有目的,就在这时,他的猎物出现了。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从防火通道走出来,立即被第六局的巡逻者层层围住。在闪烁的警示蓝光和嘈杂刺耳的电子警告声的包围下,两人显得格外淡定,既没有立即缴械投降,也没有向外强冲,而是坦然地站在原地。

  其中那个银头发的男人双手环揣在胸前,眼神中带有几分挑衅看向矮胖的督察。

  矮胖督察像是肥秃鹫见了肉,瞬间便从车顶瞭望的位置冲了下来,嘴里厉声喝喊着,“你们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你爹,来给你妈吊唁。”烟枪毫不客气地提高音量。

  “带走带走!我就看你们还能神气多久!”胖督察凶神恶煞,粗声粗气地说。

  一切尘埃落定,街道重归平静。

  忉利天楼顶平台,一个头戴黑色全包式头盔的人将手里的小型运算器销毁,然后他站了起来,走到天台的边缘,向着中心城灰蒙的黎明,缓缓地展开了双臂。

  而在这人的不远处,一台于夜色中隐形的无人机,正悄无声息地记录着一切。

  第六局的督察署,凌晨五点,灯火通明。

  胖督察仰靠在办公椅里,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头顶的监控影像投影。

  他的肚子在站立的时候还没那么碍事,但坐下之后像是个滚圆的大西瓜一样硬邦邦地揣在怀里,让他坐姿像是只肥猫。

  两个监控影像一左一右悬在他的眼前,为了显示第六局的蔑视,他这个督察特意派了两个年轻的事务员进行审问,意料之中,讯问的黄金半小时就这么浪费在事务员的支支吾吾中。把胖督察气得脑门又浮出了一大片油脂。

  第六局的讯问室一侧镶满了高瓦数的白灯,又亮又热,像是个老式烤箱,无情地炙烤着那些受审人,狭窄、高热、高亮的室内只有一把小铁椅子,而讯问员只能站着,这是大领导的想法,认为这种居高临下的视线容易让受审者感到压迫。

  第六局又称为市民管理局,是十三司局里有名的肥差,但权限狭窄,近年来一直做第四局的打手,指哪打哪,毫无怨言。

  第六局下设四个署,督察署、容留署、应急署和区划署,而这位胖督察便是督察署一名兢兢业业的小领导。

  “废物、废物,一群废物…”胖督察嘟嘟囔囔地骂着。

  右边影像里,一头银发的男人环着双臂,前后地摇晃着椅子,样子比在自己家还放松几分。负责询问他的事务员本是胖督察相当看好的新人,结果被银发男人横眉冷眼,三言两语怼得都快哭了,哽着嗓子念问题,好像自己才是被关进来受审的那一个。

  左边影像里的黑发青年倒是文明一些,交叠着双腿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胖督察亲自拟定的问题,简短地回复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答案,见小事务员急得满头大汗,还安抚地说别急,要不换个人来问。

  胖督察一拍自己的大腿,“蹭”得站了起来,对着对讲器破口大骂,“俩废物点心,都给爷爷撤出来,别他妈丢人了!”

  “灯光调到第五档,我就看这俩能挺多久!”

  “沈督察…”事务员犹豫,“第五档不合规定,需要申请……”

  “完了找那谁敲个电子章就行。”胖督察说。

  “好的。”

  胖督察坐回办公椅上,椅轴发出了一声尖叫。

  一个年轻女人拎着两只鼓鼓囊囊的纸袋,打着呵欠用手肘按开了督察署的门,她的套装乱糟糟的,头发也塌了一半,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

  “老沈,你的饭。”年轻女人把纸袋往胖督察怀里一塞,然后走到一旁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又结结实实打了个呵欠。

  “怎么才来,你看看你这衣服,像什么样子!”胖督察把一旁的小桌升起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纸袋,掏出里面的食物。

  “你看清楚,现在五点四十六分,这不是我上班的时间,我现在是有偿加班,我也可以选择不加。”年轻女人毫不客气地说。

  “得,反正黄金半小时已经过去了,我现在烤上了,你看你什么时候准备好,进去好好问问。”胖督察慢条斯理地吃着食物,样子还有几分优雅,鬼知道他怎么把自己吃成一头猪的。

  “烤着你叫我来干什么?”年轻女人的眉毛竖了起来,“你应该三五个小时之后再来叫我。”

  “三五个小时…那不烤成人干儿了。”胖督察打了个寒战。

  年轻女人随意地扒了扒自己的头发,用屁股将椅子挪到胖督察的那边,仰头看向投影,瞬间眉开眼笑,“哎哟,好帅的俩哥哥。”

  “所以叫你来嘛…”胖督察嘿嘿笑着找补。

  “唔,我更喜欢这个黑头发的,人家还是喜欢不爱说话的男人。”

  “这俩都是反革的人,”胖督察顿了顿,“四局那边要扣下来折腾,嘿,你可别说,我刚把人扣下来反革就给我来了个电话,话里话外那个威胁的哟,简直要穿过屏幕来活剥了我。”

  “哦?”年轻女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难怪这么扛造,第五档的热灯下还是这么帅气,人家好喜欢。”

  “反正现在搜身令没有,隐私调查权没有,就是啥啥都没有,唯一能干的就是干耗着,还不能把人在这儿耗死了。”胖督察吃完了早饭,拿起来一根绿色的甜蜜素放在嘴里嘬了起来。

  “那还有什么可询问的,四局就是想玩一出冤死,让他们自己领回去刑讯逼供去,借刀杀人,杀的还是反革的人,我还不嫌命长。”年轻女人一针见血。

  胖督察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吗?烫手山芋都扔进来了,你不得忍着烫再送出去?”

  年轻女人从储物柜里拿了两瓶水,吩咐其他人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