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冯堇不是不明白, 豫王可能有什么苦衷,但无论他有什么苦衷,都不该这样不同她商量便自作主张, 疏远她羞辱她背叛她。
还有三哥, 她知道他压根不觉得睡她一个丫鬟有什么错, 他心里也并非没有她这个妹妹, 他只是和这世间许许多多其他男人一样,对三妻四妾习以为常,把丫鬟通房当个玩意儿罢了。
就连珍儿,她也清楚,她并非有意背叛她, 她只是性子倔, 又一根筋认定了三哥,才会做此选择。
但无论他们有什么理由, 他们到底还是选择了背叛她, 给了她重重一击。
既如此,她也没必要再为他们伤心难过。
将和三哥的兄妹之情,和珍儿的主仆之情,还有和豫王前世今生的恩恩怨怨,全都埋葬在心底之后, 冯堇瞬间觉得六根清净了许多。
她甚至有种看破红尘,剃发为尼, 一辈子追随国师修习佛法的冲动。
但一头青丝蓄起不易, 她到底还是没能舍得斩掉青丝, 只裁了几身法衣换上, 权当是带发修行了。
十一月初一, 太后生辰, 圣上特意为太后举办了盛大的千秋宴。
冯堇跟着国师一起去赴宴,在宴会上看到了多日不见的豫王,还有已经出嫁的刘佩珊和萧念兰,以及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谢凝香。
不过,冯堇只扫了一眼,便没再关注他们。
见师姐今日也随着薛夫人进宫赴宴了,冯堇本想上前问候一声,但她随侍国师不好擅自离开,只好隔空跟师姐打了个招呼。
千秋宴办得很隆重,不止宗亲勋贵,内外命妇,连番邦使臣,也纷纷献上寿礼。
有献曲献舞的,有献稀奇珍宝的,甚至有人献了一部血经,说是每日取自己的鲜血为墨,耗时七七四十九日才抄完的一部经书。
圣上则是当场宣布了几项减税政令,为太后积福。
而轮到豫王献礼时,他只献上了一顶镶满宝石的金冠,美则美矣,却有些俗气,最重要的是,这份贺礼既不特殊,也看不出任何用心之处。
比起圣上的贺礼,豫王的这份贺礼,就显得太过敷衍了。
冯堇立在国师身后,看到金冠后心里难免有些惊讶,她记得前世豫王是亲手给太后画了一幅画像做寿礼,这次怎么变成了一顶金冠?
冯堇惊讶的同时,众宾客也在窃窃私语地小声议论,豫王却恍若未觉,只笑着说了几句祝寿之语,便将金冠呈了上去,又道:“母后四十千秋,不知可有什么心愿?儿臣一定倾尽全力帮母后实现。”
“哀家如今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早日看你成婚生子。”太后笑呵呵道。
一旁景兴帝纪岷开口帮腔道:“九弟,你喜欢哪家小娘子,说出来,朕今日便给你赐婚,也好圆了母后的心愿。”
纪煊却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太后见此补充了一句:“便是家世低些也无妨,只要煊儿你喜欢,哀家都会应允。”说着,她意有所指地扫了国师身后的冯堇一眼。
冯堇心下一惊,连忙低下头回避太后的目光,距离上次豫王当众羞辱她已有十余日,太后居于深宫,怕是还没听到这消息。
太后见冯堇回避她的眼神,心下有些疑惑,便询问的看向纪煊。
纪煊突地勾唇一笑:“母后,儿臣确实有一个极喜欢的小娘子,只是她与儿臣在身份上不太匹配,儿臣怕说出来,母后和皇兄都会反对。”
太后松了口气,道:“你只管说,哀家绝不会反对,你皇兄也不会反对,是吧,皇上?”
太后说着扭头询问地看了眼纪岷,纪岷笑着点了点头:“只要母后同意,朕自然不会说一个不字。九弟,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出来吧。”
纪煊眸中笑意更盛,他看了眼冯堇,见她站在国师身后,恭谨地低着头,仿佛殿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既不关心,也不在乎。
冯堇确实不关心也不在乎,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些,心里竟生出几分忐忑来。虽然他上次当众羞辱了她,但他脾性反复无常,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抽风当众向圣上求娶她?否则,他为何会说身份不匹配这种话?
却听纪煊轻笑一声道:“臣弟有意迎娶谢家二娘为妻,求皇兄为臣弟赐婚!”
这句话传到冯堇耳中,如耳畔响起一道惊雷!
他说什么?谢家二娘?谢凝香?皇帝皇后择定的太子妃?
不止冯堇,景兴帝纪岷,皇后谢迎霜,太后谢千蕊,还有谢家一众人等,连谢凝香本人,都惊得变了脸色。
殿中静寂了一瞬,左丞相谢东篱当即起身来到殿中,强烈反对道:“圣上,此事万万不可,豫王乃是凝香的表叔,两人错着辈儿呢,如何能结为夫妻?”
“舅父此言差矣,大梁建朝以来,宗亲勋贵里的,莫说是表叔侄这种差着一辈儿的,就是差着两辈儿结亲的,也不在少数。凝香虽是我侄女,但年岁却与我相当,我喜欢她,她心慕于我,我和她成亲,有何不可?”
纪煊笑着说完,话音陡然一转,“还是说,舅父做着谢家连出三位皇后的美梦,才迟迟不给凝香说亲,也不许她嫁给我?只等太子明年成年,便将凝香嫁进东宫?”
谢东篱老脸一红,谢家确实有这个打算,但这也是皇上和皇后默认的,只是这话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谢东篱当即摆起脸色:“豫王殿下说凝香心慕于你,当真是胡言乱语。凝香自幼知书达理,温婉贞静,怎会心慕于殿下这样日日流连花丛的风流浪荡子?殿下信口胡说,毁凝香清誉,所欲何为?”
“凝香是不是真的心慕于我,问问她本人便知。”纪煊说完看向坐在谢东篱身后不远的谢凝香,笑着问:“凝香,你可心慕于我?”
谢凝香一对上表叔那双漂亮带笑的桃花眼,心里便砰砰地跳,她正要点头,却见祖父威胁地瞪了她一眼,她瞬间清醒了些。
她是要进东宫当太子妃的,她自幼便是被谢家当做未来的皇后来培养的。若她今日违逆了祖父,毁了谢家的安排,后果怕是会不堪设想。
纪煊见她犹豫,眸中笑意加深,语似深情道:“凝香,你不必顾忌其他人,只要你心慕于我,皇兄自会为你我赐婚。”
谢凝香对上他那双桃花眼,见他眼中盛满深情,似是对她情深似海,她曾无数次期待他用这种深情的眼神看她,如今,这个不可能实现的梦竟然成真了。
她一时被他蛊惑,大胆道:“表叔,我、我心慕您已久,嫁给表叔为妻,是我最大的心愿。”
谢东篱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谢家其他人也顿时变了脸色,坐在上首的景兴帝和皇后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太子纪询脸色则隐隐有些发绿,他早就知道凝香表姐是他未来的太子妃,却不知,她心里装的,竟然是九皇叔!她喜欢谁不好,为何偏偏是九皇叔?
冯堇却不觉得意外,谢凝香喜欢豫王这事,她早就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她能无视豫王的隐疾传言,依旧心慕豫王。
纪煊欣赏了一遍众人的神色变化,而后才向圣上请求道:“皇兄方才答应臣弟,要给臣弟赐婚,不知可还作数?”
纪岷盯着纪煊看了两眼,琢磨着他为何突然求娶谢凝香,见他再次提出请求,他沉吟了下,太子可以换一个太子妃,他却不能当众出尔反尔,于是,他点了点头道:“也好,既然你和凝香两情相悦,那朕便成全……”
纪岷话未说完,太后突然出声打断了他:“这桩亲事,哀家不同意!”
纪岷闻言惊讶地看向太后,纪煊则是愣了下,随即开口争辩道:“母后方才还说,只要儿臣喜欢,您就绝不会反对。现在为何又突然……”
“没有为什么,哀家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太后说完直接起身离席了。
殿中众人都有些傻眼,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连圣上都同意了,太后却又突然反对起来。太后是谢家女,对这门亲事应该是乐见其成才对啊,怎么会反对呢?
纪岷轻咳两声道:“九弟,既然母后不同意,那赐婚的事便就此作罢吧。”说完也起身离了席,只留下皇后主持宴席。
纪煊看着纪岷的背影,眼神沉了沉,一甩袖子,满脸不悦地离开了。
离开前,他似是无意地瞥了冯堇一眼,见她依旧低着头立在国师身后,一身和国师如出一辙的粗麻法衣,在喧闹的大殿中,唯独她和国师两人,像是超脱红尘一般寂静淡然,仿佛俗世的一切纷争,都与她二人无关。
这样也好,纪煊平静地收回视线,大步离开大殿。
谢凝香痴痴的眼神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才回过神,一抬眼,就见祖父一脸怒容地看着她,她心里一个激灵。
她本来以为可以嫁给表叔才大胆违逆祖父、当众告白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太后会不同意。
如今赐婚不成,还扰乱了谢家的安排,也毁了自己的闺阁清誉,等回去后,她该如何承受祖父和父亲的重罚?
冯堇瞧见谢凝香隐隐发白的脸色,不由心生同情,她本来是未来的太子妃,今日却因为豫王绝了自己的前程,回去后怕是还要挨罚,甚至会被家族所弃,当真是可怜。
豫王又亲手毁了一个女子的婚事前程甚至清誉,而他却只甩甩衣袖,就轻飘飘地离开了。他的心里,可曾有过半分愧疚?
他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