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记得当年慧心师父生病前半个月左右, 接待过一名女香客。
看到那名女香客手里拿的帕子不大寻常,便赞了一句:“施主这帕子瞧着不似凡物。”
“那当然,这帕子可用鲛云纱做的!鲛云纱稀有得很, 每年只进贡个三四匹, 唯有太后娘娘才能享用。我这是托了关系, 才弄来一块边角料做了帕子, 平日里都不敢用呢,生怕弄脏了。”女香客吹嘘道。
“难怪贫尼从未见过这样的面料,原来是贡品。”慧心师父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贡品,师太没见过也实属正常。师太摸摸,这鲛云纱是不是比别的料子更柔软些?”女香客说着地将帕子递给了慧心师父。
慧心师父轻轻摸了摸帕子, 便还给了女香客, 笑道:“确实更轻薄柔软些,看着既没织金线银线, 也没洒珍珠粉, 却能发出珍珠般的光泽来,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听说是用一种特殊的丝线织成的,具体是什么丝线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就是因为这珍珠般的光泽,才起名鲛云纱呢。”女香客解释道。
……
现在回想起来,师父当日主动去夸赞香客手里的帕子本就有些蹊跷, 而师父得知那帕子是用鲛云纱做的之后,神色也隐隐有些异样。
半个月后, 师父突然一病不起, 大夫只说是忧思过重, 她却不知道师父是在忧思什么, 更没有把师父的病和半个月前的一场小插曲联系起来。
现在想来, 师父的病很有可能和那鲛云纱有关。
香客们不清楚, 她却知道,师父年轻时是在宫里做宫女的,到了年纪才被放出宫来。
师父在宫里做了多年宫女,寻常的贡品应该没少见,为何唯独对鲛云纱反应异常?
难道师父曾经因为鲛云纱洞悉过太后的什么秘密?难道师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太后派人害死的?
这个猜想让冯堇浑身发冷,她寻找了两世的师父死因,却怎么也没想到,师父的死,竟然与太后有关!而太后,是豫王的亲生母亲。
一旁冯蘅见冯堇脸色发白,担心道:“七妹,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冯堇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许是昨晚没休息好吧。”
“我有一阵子也睡不好,后来熏了安神香才好的。回头我给你送点安神香过去。”冯蘅说。
“那就多谢五姐了。”冯堇感谢道。
想到师父的事,冯堇隐隐有些头疼,便带着珍儿离开花厅,去园子里转了转。
谁知转着转着,豫王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冯堇吓得后退半步道:“殿下怎会在此?”
“我陪华斌来给他姑母贺寿。”纪煊随口道。
冯堇有些无奈,薛华斌的姑母又不是他的姑母,他今日来宣平侯府,怕是又打的跟她‘偶遇’的主意。
想到师父的死很有可能跟太后有关,而太后久居深宫,有些不方便的事应该是让豫王帮着办的,冯堇犹豫了下,试探道:“殿下可有什么事瞒着我?”
纪煊闻言心中一惊,他瞒着她的事可不止一件,其中最大的一件便是他也是重生的,难道她发现什么了?
这种时候,如果矢口否认只怕会更加惹她怀疑,纪煊想了想,道:“的确有一件事没告诉你。”
冯堇睁大眼睛,难道师父的死真的和豫王有关?
纪煊迟疑了下,道:“那个,潘鸿瑞最近染了病。”
冯堇愣了下,潘鸿瑞染没染病跟她有什么相关?他是跟五姐议亲,又不是跟她议亲。
等等,若是寻常的病,豫王也不会特意提起。
“什么病?”冯堇问。
“是、花柳病。”纪煊小声道。
“怎么会?”冯堇大惊。
“之前你六姐不是给潘鸿瑞设了个套吗?还点了迷情香。虽然最后在你的帮助下,你大哥放了潘鸿瑞一马。但他离开冯府后,许是心急,就近去了一家小妓馆,这才……”
纪煊说到这儿有些说不下去了,他好端端地跟她说这个做什么?万一她翻他旧账,他可就百口莫辩了。
冯堇一阵无语,男人可真没一个是好东西!她那日都帮潘鸿瑞解了围了,他却……
现在好了,染上了花柳病,竟还瞒着与五姐议亲。难怪薛氏近来突然松了口同意了这场亲事,她还以为是潘氏走了什么门路打动了薛氏,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别家贵女若是嫁进去后发现潘鸿瑞得了这病,定能闹个天翻地覆。但五姐就不一样了,一来身份低,二来是潘鸿瑞青梅竹马的表妹,便是发现了,也好拿捏。
潘氏天天想法子走门路讨好薛氏,想给女儿求来一桩好亲事,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讨来的是一个火坑。
潘鸿瑞之事暂且放到一边,冯堇眼下最心急的,还是师父的死因。
她想了想,还是试探道:“听说昨日太后娘娘看到欣嫔穿了鲛云纱做的衣裙,很是生气,还重罚了她?”
纪煊眼睛一亮:“你喜欢鲛云纱?回头我跟母后讨两匹,给你做衣裳可好?”
冯堇无语地看着他,这是重点吗?
纪煊察言观色,猜测她可能是在担心婆媳问题,怕母后过于严苛,日后嫁给他会受罪。
纪煊连忙帮母后澄清道:“母后素来大方,绝不会因为一匹鲛云纱就重罚欣嫔,定是因为欣嫔言行无状触怒了母后,母后才会罚她。”
冯堇见他说起鲛云纱时,眼神坦荡,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只能暂时按捺下来,另寻机会查探。
从园子里回到花厅,正好看到冯蘅在潘家几位娘子的打趣之下,羞得满脸通红。
冯堇心里有些犹豫,尽管有前世之仇,她还是不想看着冯蘅跳进火坑。但上次她可以从赵强手下救下冯蘅,这次却不好救她出火坑。
毕竟这桩亲事是潘氏千辛万苦求来的,冯蘅和潘鸿瑞又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她要是直接说潘鸿瑞染了病,恐怕冯蘅非但不会相信,还会以为她在嫉妒她的好亲事。
想来想去,冯堇决定匿名写一张小纸条给冯蘅,至于信不信就看她自己了。
翌日,冯堇趁着早上到正院请安,将改换了字迹的小纸条悄悄塞在冯蘅随身携带的香囊里。
上午,冯堇借口去看望师姐出了门,却没有去成国公府,而是拿着令牌去了豫王的别院。
她现在想要查师父的死,没有别的渠道,只能先通过豫王来调查。
豫王府她眼下不好去,那间隐秘的别院却可以去查探一二。
到了别院,冯堇出示了令牌,一路去往豫王的书房,路上见园子里有些工匠在忙活,似是在改建园子。
她脚步顿了顿,上次她不过是开个玩笑,豫王竟真的要改园子的布局?
见有工匠看过来,冯堇连忙迈开脚步往前走,心下庆幸她今日来别院特意戴了帷帽。不然人多眼杂发现她和豫王的关系,就麻烦了。
到了书房,冯堇让珍儿在外面守着,自己进去四处翻找,却只翻到一些她看不懂的机密书信,丝毫没有发现与紫云庵鲛云纱还有慧心师父相关的信息。
找着找着,冯堇发现暗阁最里头那一格里放着一幅卷起来的画。
她心下纳闷,什么画这般重要?要藏在最里头?
她伸手把画拿出来,展开一看,却见画上画着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不过,不是今生的她,而是前世在豫王府的她。
乍然看到前世的自己,冯堇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是,豫王怎会画出前世的她来?难道,豫王同她一样,也是重生的?
一时间,冯堇握着画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难怪、难怪……
“见过豫王!”
身后传来珍儿刻意抬高音量的声音。
冯堇猛地回过身来,看到大步踏进书房的豫王,他的眼神很快落在她手中的画像上,她清楚地看到,他眼中出现了慌乱和惶恐。
“阿堇,你听我解释!”他急忙道。
“解释什么?”冯堇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气,“解释你这几个月来是怎么欺骗我、戏耍我、将我玩弄于鼓掌之中吗?”
“我没有……”他摇头。
“纪煊,你看着我每天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看着我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看着我天真地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你是不是很得意?很自豪?”她嗓音嘶哑地喊道。
“我没有戏弄你,我只是害怕……”
“害怕我发现你的真面目?害怕我不会再上你的当?还是害怕我会出卖你揭发你?”
“我、我害怕,你会继续恨我。”
冯堇怔了下,看到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溢满深情,若是之前,她或许会感到羞涩,可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恨你,上辈子恨你,这辈子,我只会更恨你!”她咬牙切齿道。
“我知道你恨我,我只求,求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哀求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做什么?再给你一次机会作践我吗?”冯堇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没想作践你,我只是想好好补偿你,好好……”
“我不需要!”冯堇说完看了眼手中的画像,画中的她笑盈盈地看着棋盘对面的人,那是前世她刚对他动心的时候,那时她还在犹豫,要不要离开王府,所以她虽然在笑,眉宇间却隐隐带着一丝哀愁。
豫王擅丹青,这幅画也画得栩栩如生,可她此刻看着,却十分刺眼。
她手下一用力,将画像撕成两半丢在地上,抬头看着纪煊,冷声道:“从今以后,你我两不相干!请殿下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这块顽石!”
说完,她抬脚准备离开,经过他身边时,他试图伸手拉住她,她厉声制止他:“别碰我!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下,最后失力地垂了下去。
冯堇将他给她的那块令牌扔到桌上,然后不再停留,带着珍儿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