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是夜, 冯堇正要入睡,窗外突然响起叩窗声,她吓得爬了起来, 抓了烛台悄声往窗边走。
一片黑寂中, 窗外之人却仿佛听到了她放得极轻的脚步声, 开口道:“是我。换身衣裳, 本王带你去一个地方。”
原来是豫王,冯堇顿时松了半口气,却还是警惕道:“夜深了,我要歇息了,殿下请回吧。”
“是你自己换, 还是本王进去亲手帮你换?”窗外豫王语气强硬道。
冯堇还穿着寝衣, 怎敢真的让他进来?又怕他真的犯浑,忙问道:“殿下总得先告诉我, 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吧?”
“本王白日里不是说过, 要好好答谢姑娘么?”
冯堇心一沉,他白日里说的答谢,可不是什么真的答谢,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他要干出什么混账事来。
冯堇于是试图拖延道:“殿下不是说改日再答谢么?这一天时间都还没过去呢!”
“你确定要跟本王咬文嚼字?”
冯堇听出他的声音隐含威胁, 没办法,只好应道:“殿下稍候。”
说完回到里间, 点了灯, 找了套男装换上, 又挽了个男子圆髻, 用木簪固定。为防万一, 她还给自己贴了个假喉结和两片八字胡。
待到纪煊等得不耐烦时, 就看到冯堇一身男装地出现在了他面前,看着她唇上的八字胡和喉间的假喉结,他嘴角忍不住抽了下,却到底没说什么,只施展轻功带她出了冯府。
待到上了马车,冯堇特意坐得离豫王远了些,毕竟前世他犯起浑来连乘马车都不会放过她。
马车里点着灯,冯堇唇上的两片八字胡看得更清楚了,好好的一个清灵妍美的小姑娘,嘴巴上却贴着两片劣质的八字胡,看起来别提多怪异了。
纪煊忍了又忍,才忍住了伸手撕掉那两片八字胡的冲动。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冯堇见豫王闭目养神,不由松了一口气,也暗下决定,若他今晚做得太过火,她便改变主意,还是求薛夫人帮她物色一门亲事好了。
一路平安无事,待到马车停下,冯堇下了马车,才发现他们来了泾河边。
都戌时末了,这泾河却依旧灯火通明,岸边有许多戏台,上面或是唱着戏或是演着歌舞,河中则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画舫。仅看哪家戏台边上聚集的画舫最多,就知道哪一家最受欢迎。
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冯堇心里颇有些羡慕,若她也是男子,便也可以这样夜游泾河看戏赏景了。
不过,想也知道,哪怕一艘最小的画舫,一晚上也得花费不少银子。不然以三哥的秉性,肯定经常来此,而不是囊中羞涩只能去寻常妓馆听曲儿。
冯堇跟着豫王,上了停靠在河边最大的一艘画舫。
画舫里富丽堂皇,桌上摆满了酒菜,冯堇随豫王一起坐下,一边吃着酒菜,一边欣赏岸边戏台上的表演。
因着这艘画舫大,所过之处别的画舫都自动避让,因而总能占据最好的位置。
冯堇玩心一起,专挑那聚集画舫多的戏台去,一连看了好几场戏和歌舞,都极为出彩。
突然,见许多画舫都往一处戏台划去,冯堇连忙让船夫也划过去,占了前排最好的位置。
一看才知这个戏台表演的是鼓上舞,那舞女身形玲珑赤足在鼓上起舞,不仅舞姿优美,还能发出悦耳的鼓乐声。舞女虽蒙着面,可光看眼睛,就知道是一名绝色美女。
冯堇情不自禁地便鼓掌喝起彩来,见众人还往戏台上扔赏钱,冯堇往腰间一摸,才意识到刚才出门忘记带钱袋了。
她看向豫王,讨好一笑道:“殿下可否借我些银子?”
纪煊瞥了她一眼,见她兴奋得像个孩子,到底没说什么,让苍山给了她一个钱袋子。
冯堇打开钱袋子一看,里面除了些碎银,还有一小把金锞子。
她本想扔几两碎银意思意思,可随着舞女在鼓上旋转得越来越快,四周喝彩声越来越大,扔到戏台上的赏钱越来越多,她一兴奋,一激动,直接把整个钱袋子扔了上去。
待到手里一空,她才反应过来,立时心虚地看向豫王,小声道:“这些银子,我回头一定还给殿下。”
见豫王不以为意,冯堇稍稍放下心来,她知道,这袋银子对豫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对才花了五千两买下鹤鸣的她,就是一大笔了。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她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她现在算是知道之前三哥听曲儿为什么那么费银子了,这简直就是销金窟啊。
一舞毕,一个老鸨打扮的走到戏台上,笑咪咪道:“还是老规矩,请诸位贵客举牌吧。”
冯堇虽不明白举牌是啥意思,但看到旁边有个木制牌子,便拿起来举得高高的。
纪煊眼角一抽,眼疾手快地夺走了她手中的牌子,同时下令让画舫去河中央去。
冯堇是被豫王夺了牌子才反应过来举牌竞价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讪讪的。
但见画舫往河中央去,她不由纳闷道:“殿下,怎么不接着听曲儿看戏了?”
她一说话,嘴巴上的八字胡便跟着抖动,纪煊手指微动,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淡声道:“放心,少不了你听曲儿的。”
冯堇闻言放下心来,趴在船边看夜景。
夜风徐徐,月明星稀,黑寂的河面上映着一轮圆月,与岸边的灯红酒绿喧闹鼎沸相比,河中央的静寂幽然亦别有一番滋味。
冯堇倚在船边,心里的兴奋和激动渐渐被抚平,难得地宁静下来。
感觉到画舫停了下来,冯堇回头一看,才发现刚才还在船舱中的豫王和苍山都不见了,周围一片寂静,仿佛整艘画舫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豫王?苍山?船夫?”她试着喊了几声,却都没有回应。
一下子,冯堇心里升起几分恐惧。
刚才一路看戏听曲儿赏歌舞,她险些忘了,今晚豫王带她出来,是要‘答谢’她的,不是带她来享乐的。
难道,他是故意把她骗到这河中央,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过一晚上,想以此惩罚她?
一瞬间,冯堇觉得河中的暗影成了鬼影,不知何时就会攀爬上画舫来索她性命。
她双手抱肩,瑟瑟发抖,正准备关紧门窗,却突然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从甲板上传来。
冯堇心下疑惑,这年头恶鬼都会吹笛子引人过去索命了?
她心下愈加害怕,连忙捂住耳朵不去听那笛声,偏偏那笛声幽幽,总能钻进她耳朵里。
她干脆放下手略听了一会儿,仿佛是一支相思曲,曲中相思之情如浓墨般粘稠,又如狂风般激烈,渐渐地,又化成淅沥沥的春雨,润物细无声。
什么恶鬼死了还能这么情深?一定是生前有过一段极为刻骨铭心的爱情罢。
冯堇好奇之下,不受控制地,迈开脚步,来到甲板上,见一名穿着红衣身形高大的男子正背着她吹着笛子,看身形跟豫王很像,可刚才豫王穿的分明不是这身红衣。
穿着红衣的恶鬼,难道是成婚当夜就死了?
待一曲完,男子回过身,她才发现,他就是豫王,不是什么恶鬼。
即便这一曲十分好听,但想到自己刚才受到的惊吓,冯堇心里难免有些怨怼,正要开口抱怨几句,突然,嘭的一声,天上升起一朵朵绚烂至极的烟花。
她仰着头,惊喜地看着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天空中燃放,黑暗的天穹瞬间变得五彩斑斓,好看极了。
不知何时,豫王走到了她面前。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他拿出白日里那支粉晶山茶金钗,抬手拔掉她头上那根木簪,将手中的金钗插了上去。
他低眸看着她,桃花眼在绚丽烟花的照映下,透着一股温柔的色泽。
他开口,嗓音蛊惑又温柔:“冯氏七娘,我纪九幽,心悦你,愿许你生生世世,永不相负!若违此誓,便让我永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
冯堇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哪有自己咒自己的?且对着神佛许愿,往往好的不灵坏的灵,可不能乱说。
他拿开她的手紧紧握住,低低一笑道:“阿堇,你终究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冯堇心中一震,他叫她什么,阿堇?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样叫更亲近些。”他询问地看着她。
冯堇松了口气,咬咬唇道:“只能无人时叫。”
“可我想日日这般叫你,阿堇,嫁给我,好吗?”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问。
他一凑近,昳丽的容貌便放到在她眼前,冯堇心中一颤,连忙偏过头去,不自在道:“等、等我三哥成亲后再说。”
纪煊心下虽失望,但想到离冯昌桦成亲只剩两个月了,也不算太久。而且,她总算是松了口同意嫁给他,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好,等你三哥一成亲,我便亲自上门提亲。”纪煊高兴道。
烟花还在继续,映在他带笑的桃花眼里,格外的绚烂,许是被他的喜悦所感染,她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本以为今晚他的‘答谢’是不怀好意要惩罚她,没想到他只是不甘示弱,跟她告白来了,而她竟也糊里糊涂地应了他。
回程路上,冯堇摸了摸头上的钗子,总觉得自己这身妆扮簪这支钗子有些不伦不类。但这是他刚才亲手帮她插上去的,她也不好现在就拔下来。
一旁纪煊开口道:“荷花那套头面是送给母后的,牡丹那套是送给皇嫂的。”
冯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怕她误会了,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爱送谁送谁,跟我说什么。”
“不说清楚,我怕你又像白日里那样吃飞醋。”纪煊挑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