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019(1 / 1)

午海颂礼 浮瑾 3892 汉字|1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5章 2019

  时笺觉得, 这份工作虽然很有价值,但是实在太过忙碌。

  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的时间很宝贵, 要拿出许多部分来陪宋淮礼。于是时笺想到一个办法——她自己做了一个公众号,每天写些新闻热点的时评。

  等这个号做起来, 就可以慢慢转做一名职业自由撰稿人, 那样工作安排也会变得灵活很多。

  时笺找到一个学公关营销和新媒体的学姐搭伙一同做这件事, 她出具内容, 学姐负责渠道和输出。

  学姐非常有经验, 也很明白私域流量的操作玩法, 她们花了五个月的时间积累了第一批忠实粉丝, 开始能接一些小广告。

  也有人花钱让时笺写某种具有倾向性观点的文稿, 或者帮人写软文做公关, 时笺一向不接这些单,无论多少钱都不接,学姐也很尊重她的意愿。

  夏至生日的时候,宋淮礼带她去看了萤火虫,漫天的光点闪烁, 浪漫到令人醉心。

  而现在, 距离金秋十月——她和宋淮礼约好的冰岛之行还有不到二十天, 时笺心里很是期盼。

  她计划工作满一年再辞职。在临走之前, 老师塞给她两个大稿, 一个是地沟油事件, 还有一个是上回保健品公司的系列跟踪报道。

  他们的产业链很深, 一下子捣不干净, 那篇新闻发出来之后也没掀起什么浪花, 明眼人都知道不寻常。

  之后无论再怎么联系, 原先的那些推销员都不给回音,其中一拨人马又改头换面去做抗癌药。

  老师没有放弃,先联系上一位受害者,再带时笺和另一位记者去对方家中做采访。

  据透露,已知晓他们其中一个秘密据点,在一处比较偏僻的居民楼里,荒郊野岭,旁边还有停工很久的烂尾建筑。

  自从上次在工地摔伤之后,时笺就答应宋淮礼会向他报备所有的行程。

  因此这回她老老实实告诉他,要在这边蹲点几天,同时还要采访几个线人。

  宋淮礼自然很不放心,一直叮嘱她各种事项,时笺同他讲很久,再三保证会注意安全,但谁也不想挂电话。老师和师兄在旁边打趣:“有家属就是好啊。”

  到最后实在捱不住,时笺说:“我真得走了。”

  宋淮礼低沉嗯一声。

  时笺勉力忽视掉一旁灼灼视线,说:“他们在等我。”

  宋淮礼在那头说:“阿午,我很需要你。”

  时笺脸红红,弱声回复:“我也需要你。”

  这是他们约定的某种蜜语暗号,代替“我想你”或者“我爱你”,挂电话之前,时笺隔着听筒木啊亲了他一下。

  老师在旁边啧啧感叹:“年轻人哟。”

  这趟暗访没有计划之中顺利,他们兵分两路,师兄差点被发现,让他们认出是生面孔,好在足够机智,找到合适的说辞才蒙骗过关。

  拍到证据就赶紧撤离现场。

  时笺最后一个收尾采访,也是她第一段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采访,是在最初的那位受害者李先生的家里——对方的一位亲戚也不慎受骗,索性再去做一次访谈。

  晚上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时笺想叫车,却在路口看见一个让她足够惊喜的人。

  司机将车停在马路旁边的泊车处,车窗摇下,宋淮礼抬起英俊眉眼,浅笑着看向她。

  正当头建物顶上,有一块巨大的旧广告牌,上面的印图已经风化模糊了,隐约可以辨认出“欢乐嘉年华”几个大字。一阵晚风轻轻吹过,帆布面发出动听悦耳的扑簌声,像是在奏一支小夜曲。

  不知怎么,时笺总觉得这牌子的图案莫名眼熟。这地儿比较不好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但是不管如何,时笺还是很高兴,她没顾老师和师兄在旁边,小碎步跑过去和他打招呼:“宋叔叔,你怎么来啦?”

  宋淮礼坐在车里,弯唇,嗓音低磁:“我来接你回家。”

  时笺已经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回头跟老师和师兄说再见,老师扬眉,看向气质卓尔不凡的男人:“这位就是家属啊?”

  私下里时笺已经很习惯这样的称呼,但是现在当他面就有点……她扭扭捏捏没吭声,倒是宋淮礼温和点头,在一旁接腔:“嗯,家属。”

  时笺情不自禁悄悄翘起嘴角,偷瞥他一眼。

  路灯亮起,月光也皎洁,他们乘着小轿车往家的方向行进。大几十公里的车程,有宋淮礼在身边,时笺一点都没觉得远。

  她有点太累,就靠在他肩头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还在路上,等红灯,不过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时笺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枕在宋淮礼的双腿上,呈仰姿躺在车座。

  她害怕压着他会导致血液不循环,想要爬起来,宋淮礼却按住她,示意没事。

  这时候顶窗玻璃上落下一滴雨。

  很快第二滴、第三滴纷纷坠落,几弯霓虹倒映出微缩的车马川流,整个天空也显出一片雾蒙蒙的梦幻。

  时笺喜欢下雨,不喜欢曝晒的晴天。雨天去海边,每一滴水汇入大海都无声无息,涟漪漾开,是十分波澜壮阔的美丽场面。

  他们的车像是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行驶在海面,车外的一切都被涤荡洗刷,车内温暖干燥,时笺仰着面,颇为新奇地看着这番景象。

  宋淮礼垂眸看她,琥珀色的漂亮眼睛漾出难以遮掩的温柔。

  他伸出修长手指,拨弄她耳边的发,用低沉动听的嗓音轻唤她:“阿午。”

  时笺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

  “冰岛的行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租一辆车去走1号公路,然后去看间歇泉、钻石沙滩和千年冰河湖,在营地里等极光。”

  “听说那里的马驹是矮种马,鬃毛长长的,很可爱。沙滩上有野生海豹,还可以坐直升机,品尝鲜美的北极红点鲑和特色黑麦面包。”

  “还有,我们可以去北部的胡萨维克小镇,听说那里能近距离看到鲸鱼,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

  宋淮礼循循善诱娓娓道来,时笺听得愈发入迷。

  宋淮礼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让人能够想象出冬日坐在火炉旁烤火的慰藉景象。好神奇,温暖也是有气味的。

  时笺沉浸在这份憧憬和眷恋里面——终于能去看海,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够借助外力站起来了。

  现在宋淮礼双腿恢复的情况越来越乐观,能够保持轻微的知觉,有一次甚至可以在电刺激下控制着自主抬腿,疗效十分可喜。

  时笺之前还担心这种尚未普及的新疗法风险很大,治疗过程中除却睡眠质量依旧受扰,目前看来算是有惊无险。

  车快到了,时笺坐起来,看向他的腿。她紧张兮兮地问:“我没有压疼你吧?”

  “好像有点疼。”宋淮礼佯装苦恼地说。

  时笺一看就知道没事——他向来知道她最喜欢听什么。

  “那怎么办?”时笺嘟嘴。

  她反过身来,双腿并立跪在座椅上,凑近他侧脸软软亲了一下,语气中藏着促狭,“这样有好一些吗?”

  宋淮礼侧过眸看她。

  距离很近,近到能数清他密长的睫,暗棕色的眸有些深,外面的海好像溢进了车厢内,潮湿而胶着。

  宋淮礼轻握住时笺的手腕,循近过来,嘴唇相贴的那一霎那他闭上了眼。

  他们在旷日经久的雨声中接吻,相拥。

  车外走道,有情人携手并过,男生背着女生,女生打着伞,两道身影依偎在一起远去。

  宋淮礼仍旧闭着眼,感受怀中爱人真切的温度。

  没有告诉他的阿午,他选择了最为激进的治疗方案。最高限度训练,最强档的电流,以及最快的治疗节奏。这种方案会给脊椎带来难言的疼痛不适,但他不在乎。

  ——总有一天,他们能够如此漫步在雨中。

  他会背着她走,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

  剩下的一个月,时笺卯足了劲撰稿,宋淮礼依旧按时进行康复治疗。

  同事们听说时笺要辞职的消息都觉得很可惜。勤奋努力的小姑娘,又吃苦耐劳,不怕到条件不好的地方去跑,性格还平顺温和,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挺好。

  不过也能够理解。

  记者这行就是风餐露宿,年纪这么小,家里人难免担心。像时笺这种做深度调查的,工作量和需要投入的精力尤其大,有时候还可能遭遇危险。

  另一条线的同事刚收到人身威胁电话,已经过去好几天,想起来还是一阵害怕。

  “笺笺,以后有什么事情,常联系!可别忘了我们!”

  面对着一张张不舍的笑脸,时笺噙着眼泪点头说好。

  她的老师自然也很不愿意放她走,不过既然时笺已经决定,她还是表示支持:“自由撰稿一开始找新闻可能不太容易,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老师表示愿意提供资源帮助她的事业,时笺再高兴不过。

  她所需要的就是好好地认真完成自己在报社的最后一篇深度新闻稿,为自己这一年的辛苦划上一个完美句点。

  这个保健品产业链背后的网络很广,他们也是抱着一击必中的心态,掌握足够的证据,全盘揭露,前前后后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一直在小心地、谨慎地持续跟踪。

  时笺一开始还担心受到报复,不过好像没什么动静。她旁敲侧击地问过老师,有没有收到过那种恐吓短信。

  “好像有吧,不记得了。”老师说,“这几天轮番有砸门的,我都不知道是哪条新闻导致的了。”

  她又在开玩笑,风轻云淡的。时笺其实最喜欢她这样的性格,好像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什么困难都能够克服。

  这一年她从老师的身上也学习到很多,变得更加独立自主,坚强洒脱。临别时她们互道祝福,希望对方能够一切顺利,事事如意。

  有阿明帮忙张罗,还有理疗师、私人医生和佣人随行,冰岛之行逐渐提上日程。

  还是K3线,先到莫斯科,然后去圣彼得堡,再去芬兰。到这里会坐邮轮经过波罗的海,到达瑞典,再坐火车去挪威,最后坐船到达冰岛。

  整个旅途算上来回应该会需要一个多月,时笺很早就开始收拾起要带的行李,不过临行前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宋淮礼不知怎么,夜里突然发了烧。

  私人医生匆匆忙忙半夜赶过来,也瞧不出除风凉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时笺见男人躺卧在床上,双眸紧闭,额际冒汗,心里也焦急如焚。

  宋淮礼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他意识已有些昏沉,整个人好像被置于一座巨大的火炉之中。

  是新疗法的副作用。

  他一直都没有向她坦白。

  就是为了快一点,再快一些,能够陪在她身边。

  时笺拿浸过冷水的毛巾替宋淮礼擦脸,一只手紧攥着他屈起的指节。

  高热病人的体温很烫,时笺滴在他枕边的眼泪也是烫的。

  多么想要替他承受这些,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私人医生看着时笺喂他吃了退烧药,又运用一些物理方法为他降温,补充水分,促进机体新陈代谢。为避免打扰宋淮礼休息,整个房间中只余时笺一人。

  她不忍地去摸他额头,还是很热。宋淮礼的面部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晕红,时笺看向一旁拉紧的窗帘,定了定神,重新跑到卫浴中将毛巾用冷水打湿。

  黑暗中时笺一双眼盛着泪,鼻尖通红,眼底却有浅光。

  她解开他领口第一颗扣子,低声说:“我替你擦身。”

  宋淮礼咳了两声,低沉而喑哑。他指节动了下,抬臂摁住她的手,似有挣扎和无助——这些从来都是护工做的事情,宋淮礼每次都有意回避她,因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么狼狈和不体面的模样。

  难得的一个晴夜,屋外很安静。

  他宽大修长的手掌心里有潮意,努力地扣紧她的手腕。

  “宋叔叔。”时笺埋在宋淮礼胸口,眼泪将周围的空气也渲染得湿润,“我想为你做这样的事,不要推开我。”

  “我很需要你的。”时笺一边掉眼泪一边呢喃。

  时笺总有办法让宋淮礼缴械投降。

  宋淮礼没有办法拒绝时笺提出的任何要求。

  他的手指缓缓松开,是默许,是顺依,也是放弃抵抗。任由时笺将他被热汗浸湿的衣服褪去,用冷毛巾为他擦拭退温。

  布料声窸窣间,两个人都很生涩,他的身体在月光照拂下近乎完美,只是那些陈年旧创让她看得心疼。

  光是胸口的手术疤痕就有好几处,她几乎都不敢去看他的背部。

  时笺的动作很缓慢,一边擦一边哭,到最尾,俯近颤抖着去亲吻他的伤疤。

  宋淮礼的呼吸在一瞬间沉了下来,她能感觉到他的身躯在隐忍地起伏。

  眼泪滴下来,到处都是湿热的潮意,几乎要把两人都灼伤,时笺的脊背低下去,用力地抱紧了他。

  他们像是两株缠绕在一起的水草,不分你我,一同下沉坠落到海里。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时笺哭着问。

  “会。”宋淮礼呼吸间的热气喷撒在她耳畔,像是什么浓烈到沸腾的东西燃烧起来,“我会带你去看海。”

  “我们一辈子都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