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019(1 / 1)

午海颂礼 浮瑾 3958 汉字|1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23章 2019

  宋淮礼皮肤很白, 所以时笺说完那句话以后清晰地看到,他耳朵竟然红了。

  只是微微有些发红,他刻意没有看她, 但是手臂却不动声色收拢,抱她更紧, 任她将脸颊埋在自己肩颈。

  时笺看不到, 但是能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清冽气息, 如同海风一样暖融缱绻。她蹭了两下, 感觉到一个温柔克制的吻落在自己发端。

  他的力道很轻柔也很小心, 像是害怕惊扰这个易醒的美梦。近黄昏, 窗外圆日落下, 几只晚雁归途。

  宋淮礼低唤她:“阿午……”

  “嗯?”

  他似有些难以启齿, 好久才开口:“其实我, 从很早以前,就不是很想再听到你和他的事。”

  时笺倏忽怔住。

  宋淮礼缓慢道:“我私心希望,你更加需要我。”

  “虽然我能做的事情不多,但是哪怕,”他闭上眼喃喃, “哪怕我能为你带来一点点的欢乐, 也是有价值的。”

  是什么有价值?他没说。

  时笺窝在他怀里半晌没动。过了片刻爬起来, 一双黑亮的杏眸已盛满水意。

  在他身边, 她真的很爱哭。

  见不得他痛苦、难过, 更听不得他这样妄自菲薄。

  “什么叫, 能做的事不多?”时笺的心皱巴巴的, 在发疼, “你明明做了好多有意义的事情, 为我, 为那个孩子,为那些可怜的人……怎么会没有价值?”

  小姑娘一改往日常态,变得很霸道,她气鼓鼓的伏回他肩头:“不准你再讲这样的话了。”

  宋淮礼喉结微动,低应道:“嗯。”

  时笺能感觉到他还是有些失落。不仅仅因为她无意中提到陆译年,更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陪伴她。就像陆译年曾经那般。

  因此而自惭形愧。

  时笺在心里懊恼,方才没有很好地体恤他的心情。

  她巴巴地扯他的袖子:“宋叔叔,有件事我可能还是要和你商量一下。”

  宋淮礼抬眼,默默望着她:“什么?”

  “阿明、志成,还有季先生他们都很需要你,”时笺侧脸贴在他心口,小声如蚊咛,“但是,全世界我最需要你。”

  “所以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在我身边。”

  晚霞在这一刻倾如油彩,漂亮的橙红色席卷天空,宋淮礼哑着嗓子低声应好。

  他指腹覆上来,小心替她擦拭眼泪,时笺吸了吸鼻子,一声不吭地靠在他怀里,听他逐渐变得安静舒缓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宋淮礼紧了紧手臂。

  “天色好美。”他轻声哄,“囡囡要不要看看?”

  时笺支起脑袋,看到瞬息万变的霞光。薄薄的云彩映在空中,远处是烈焰般的橘色,近处的高空则是浅紫色,再仔细看似乎还有一道弯弯的彩虹,是五彩斑斓的颜色。

  宋淮礼清隽好看的眉目近在咫尺,好像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漂亮的浅金色光。

  时笺心头微动:“宋叔叔。”

  “嗯?”

  “抱一下。”

  已经抱着了。

  宋淮礼微怔,还没说话,她就飞快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落下一口。

  -

  年前是最忙的时候。时笺的老师要跟一条房地产强拆的选题——是某个旧改拆迁项目,暴力强拆害死了人,这件事最近正风口浪尖,被强压下来,连带着当初的那栋钉子户居民楼也有人暗中盯梢。

  老师带她去做深度调查,低调打扮,和受害者家属碰面。

  他的女儿才五岁大,怀里抱着布娃娃怯生生地躲在房门后,露出一双惊慌不安的眼。她还太小,对近日家中氛围尚且无法理解。

  时笺默默收起相机,不给小姑娘看到。

  他还有一个刚成年的儿子,供着在外省上学。他的妻子腿脚不太好,是个幼教老师。他在工地干活,每天搬重物,打灰砌墙,加工钢筋。

  他的妻子在哭,老师在一旁温声哄慰,小姑娘踟蹰地后退两步,稚声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窄小的房间中只余妇人声嘶力竭的啼哭。

  桌子上还放着一沓红色的钱,她激动之余全挥散到地下,尖声发泄:“谁要他们的烂钱!谁要他们这样来羞辱我!”

  不问不知道,原来这次事件严重至极,受害者不止一个。时笺和老师决定在当地休息一天,第二天再走访另外两户人家。

  时笺离开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情很沉重。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这个孩子长大以后,也会和曾经的她一样,与至亲再不能相见。

  ——如果人可以永远不长大,也是一件幸事吧。

  因为人生地不熟,出来的时候天色将晚,时笺和老师好不容易才打上的士,司机话不多,车里一股烟味,老师颦眉扇了扇风,开了窗。

  从小巷转角出来,车底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司机愣了下,很快下车检查,借昏黄路灯看清状况后咒骂一声:“操!”

  “怎么了?”老师问。

  “车胎爆了。”

  这地儿偏僻,这车还是等了好久才拦上的。司机也骂骂咧咧,呸一声真晦气,打电话找维修公司。

  不知得等多久,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老师带时笺站在路边继续叫车。软件上一直持续排队,供不应求,过了会儿,有一辆小轿车停在她们面前。

  车窗摇下来,是一位憨态可掬的大叔:“走不走?我这车也拉人的。”

  时笺的老师是资深记者,总在各地跑,对这种黑车分外警惕,摇头婉拒:“谢谢您,我们先不用。”

  大叔看了她们一眼,没说什么:“好嘞。”

  周围的空气有点湿冷,时笺缩了缩脖子,给宋淮礼发消息汇报:【今晚还要在这边待一天。】

  为了不让他担心,她什么也没有说:【现在在回旅馆的路上。】

  “海”:【好,注意安全。】

  时笺出差的经验已经非常丰富,之前也有叫不到车的情况,但是最终都顺利解决,今天她们的运气显然不如以往,一辆车都没有,最后还是要坐原来的的士。

  等了一个多小时,维修公司过来换了个轮胎,终于再度启程。

  一路上老师始终望窗外缄默不言,等回到房间,她才告诉时笺:“这很有可能是蓄意报复。”

  “什么?”时笺惊讶。

  “车胎。”

  老师冷静地思考:“我们已经被他们注意到,如果明天还去采访,我不能保证不出现任何问题。”

  时笺很聪明,很快想通一切,禁不住一阵心悸。

  深度调查会遇上一些危险的事情,记者被辱骂被殴打,摄像机被损毁,或者人身安全受威胁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老师当机立断:“明天我们不去,隔两天再去。”

  时笺没有任何异议,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难免有些六神无主。

  老师看她紧张发慌,表情和缓下来,安抚道:“不要担心,这种事情我也经历过不少。”

  譬如短信威胁啦,半夜有人在家门口徘徊,或被跟踪,还有一次遇上两个带刀的小混混。时笺听得胆战心惊:“您不会感到害怕吗?”

  “害怕啊。”老师风轻云淡,“刚入行那会儿特别怕。现在好啦,算是千锤百炼了。”

  “这个社会有坏人,但是好人更多。我一直坚信这一点。”

  “遇上半夜狂敲我家门的,我吼一声,邻居大妈是会抄家伙出来打人的,隔壁大爷也会喊众人出来围观报警。”

  她还有心思开玩笑,时笺的心情也没原先那样紧绷。

  只是当夜她还有些辗转反侧,不忍心吵醒宋淮礼,便在黑暗的被窝里偷偷看他们曾经的聊天记录。

  ——无论他以什么形式存在她身边,她都会感觉到安心而踏实。

  -

  中间间隔的两天,老师带时笺去挖了当地另外一条小新闻。待到第三天,她们乔装打扮,再次按照线人给的地址上门。

  这回比想象中顺利很多,也不知是对方放松了警惕还是如何,一整天都未生出什么波澜。

  拿到足够的新闻回北京,时笺加班撰稿。

  一月份,恰好又赶上宋淮礼去德国的日子。时笺忙得抽不开身,和领导请假但不给批,她心里很是着急。

  宋淮礼让她不要担心。K3这条线他走过很多次,有阿明和两个医生陪着,不会有任何问题。

  只是这一去又是一个多月,连过年也要在国外,时笺依依不舍:“等我放假,马上就飞过来陪你。”

  宋淮礼只朝她温柔宽慰地笑:“好,我等你。”

  还没到除夕夜,时笺就赶上第二次远距离出差。

  是去某县采访几位索求赔偿无门的尘肺民工。沿途都是蜿蜒曲折的山路,不好开车,她们请了一位当地的司机。

  花了两天的时间结束采访,沿着同样的土路回程,还有一天就到年三十,路上时笺在发消息,老师见状和她闲聊:“是男友吗?”

  时笺抬头,下意识否认:“不是。”

  老师诧异,笑道:“我看你老抱着个手机,以为跟谁聊呢。”

  时笺抿唇,有点赧然。老师知道小女孩脸皮薄,只打趣地瞥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时笺看向窗外。

  外面刚落了雨,蒙起了一层轻薄的雾,连绵的山脉匍匐于层层绿意之中,她捏紧衣角,思绪回想起刚才的话题。

  宋淮礼对她来说是什么呢?

  家人,爱人,亲人。时笺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如何去定义他。

  不是任何角色。

  只是她的海。

  时笺忽地有些眼眶湿润,给他发:【好想你啊。】

  他还没有回复,山区信号不太好,时笺刷新了两遍,显示无网络,就收起了手机。

  雨开始下大了,在车窗玻璃上一遍遍冲刷,啪嗒啪嗒的震声,她们好像被包裹在一片无人之境。老师探头去看路况,让司机慢一些。

  开了几公里,突然暴雨如注。雨刮器刚划过,视野顿时又再度模糊。

  这时候信号恢复了一格,屏幕上显示来电,时笺心里一喜,赶紧接起来。

  道路很颠簸,雨声大到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她捂着耳朵扬声道:“宋叔叔!”

  听筒中宋淮礼的声音断断续续:“囡囡到哪了?回去了吗?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时笺听得不是很清楚:“嗯!已经结束啦,我提前请了一天假,明天早上就坐飞机走!”

  “注意安全。”宋淮礼听到下雨轰隆作响的声音,担忧问,“那边天气不好吗?”

  “还好……”时笺还在想着说什么让他安心,前方的视野忽然被一片深棕色淹没,有碎石子砸在车玻璃上,顷刻间出现裂痕。

  “啊——”

  整个汽车像一旁倾斜,手机脱手滚到座椅底下,时笺尖叫一声,胡乱撑住车门才稳住自己。

  车轮在路上打了个滑,重心下坠,颤巍巍落回地面。

  是暴雨引发的小型泥石流。幸亏他们卡在一桩老树根上,才没有往悬崖侧翻。

  时笺深呼吸几秒钟才平复自己,转头去看老师,也是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司机比较有经验,仍然保持着镇定:“冲过这段泥路就好,前面地势好很多。”

  时笺捡起地上的手机,发现屏幕摔裂了,已经自动关闭,怎么也打不开。她找老师借手机,但是信号似乎又不太通畅,一直无法拨打电话。

  没法联系上宋淮礼,她心里很着急,同时置于这样的环境之中,天然又有一种不安全感。

  雨下得太大了,时笺有点害怕。

  斜前方眼看着两次山体滑坡,差点波及到她们的车。一直不时有碎石子掉在车顶盖,发出砰砰的剧烈响声,让人心惊胆战。

  时笺保持着神经高度紧张,一眼不眨地盯着前路。

  路面泥泞不堪,地上有许多积水,汽车经过飞溅起泥浆。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绕过转弯,道路变成简易柏油路,悬崖边也建立了围栏。

  时笺松了一口气,看看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天气太差,她们在路上困了四个小时,在中间的一个小村庄歇脚,等雨停。

  很有可能误了今晚回京的飞机,时笺愈发心急如焚。就连刚才车体仄歪时不小心被锐物划破膝盖也无知觉。

  这场雨来势汹汹,打乱了一切计划。

  等雨势稍微小一点的时候,老师看她实在着急,让司机继续马不停蹄往机场赶。

  半途中信号终于恢复正常,时笺赶紧输入宋淮礼的号码拨打。

  嘟嘟响了两声——打不通。

  她心里一滞,又给阿明打电话。仍旧是占线。

  打好几遍都不通,也不知他们怎么了。时笺后悔自己没有保存私人医生的联系方式。

  她们拎着行李一路奔跑,终于赶在机舱关闭之前登机。马上要起飞,时笺用老师的手机给宋淮礼留言,解释了下午遇到暴雨的突发状况,说没什么事,今晚就回家,让他不要担心。

  她淋了雨又受了伤,头发乱糟糟,衣服也染污了脏泥,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实在太狼狈。飞机上同座都不想和她挨得太近。

  手机坏了,时笺一身疲累地回了家,顾不上洗澡,又拿家里的座机给宋淮礼打电话。

  这时她听到门铃响。

  时笺过去开门。

  开门的那一瞬间她什么也没想,脑袋近乎空白。

  ——宋淮礼此刻的状态,非常、非常糟糕。

  脸色虚弱苍白,额际有冷汗,手背青筋迭起,似乎在承受着什么难言的疼痛。然而他只是看着她,一双眼泛着如海般刻骨的厚重潮意。

  阿明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过来:“小姐……”

  “下午您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又定位不到,先生就直接从德国坐小客机回来了。幸好看到您信息,不然还要跑去山区。”

  时笺张唇,眼泪却径直掉下来,宋淮礼忽然伸手抱住她,呼吸低声抖动几秒,嗓音如同被砾石碾过般沙哑:“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