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但是——
鬼面接下来的话,却是将秦卿打入炼狱一般:“我不找你,就是要等着你自己主动上来求我,让你的那些恩客看一看,你心里的选择。”
中计了。
秦卿的脑海里想的,都是自己近来的处境与遭遇,这一切居然都在鬼面的计划当中,而他则是按照鬼面铺好的路,一步一步地走进这个局。
“莫言之还不知晓你三番四次登门找我,我当初只是告诉他,你在我雪原边关的将军府邸,他还当真派人去了一趟。”鬼面平缓地道出了秦卿不知的内情。
秦卿站着不去,盯着池塘内,那水面不断泛起的涟漪。
眼底的波纹,似倒映的水痕。
“不知将军告诉我这些事,究竟有何用意。”秦卿干涩的嘴唇上,沾染着雨水,可却无法滋润。
此刻,秦卿心中波涛汹涌的翻浪滚动。
鬼面的目光顺着秦卿湿润的眼角,一路移至了秦卿被雨水渗透的衣领:“你想跟莫言之离开花楼双宿又栖,可没那么容易。”
秦卿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手指,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斗笠。
他的肚子里传来隐隐阵痛。
似是动了胎气……
“他是有说过要为我赎身,可即便是我心中有想过与他离开花楼,可我的处境不允许我这样做。”秦卿也不隐瞒,也表明了有自知之明,不会去高攀莫言之。
也高攀不起。
虽然他有想过跟莫言之离开花楼,可是现实的一切让他只能止步。
“你不想他再为你犯险,所以自己来找我要添喜,看来他对你来说,也并非只是恩客那么简单。”鬼面平平静静的替秦卿道出了心事,伸手巧妙地挑开了秦卿脸上湿润的面纱,目光细细的打量着秦卿干裂的嘴唇。
“只是恩客那么简单,没有其他。”秦卿艰难的动了动唇,极力想与莫言之撇开关系。
鬼面拉下了秦卿的面纱,将面纱拿在手里看了看:“既然你这么在乎他,那我也就更不能让你如愿。”
“你想对他做什么?”秦卿情急之下抓住了鬼面的衣袖,挡住了想动身离去的鬼面。
鬼面轻缓地拨开了秦卿的手,将秦卿的面纱随手扔入了池塘。
“我能对他做什么,他的娘亲可是圣上的皇姑母,我岂敢动他这个皇亲国戚。”
鬼面不无讽刺的嘲笑声幽幽地响起,并转手捏住了秦卿下巴,将秦卿拉入了伞下,不慌不忙道……
“我只能动你,怎敢动他。”
……
秦卿脚下踩着雨水,鞋子都湿透了,身上更是携着一股凉意。
两人的距离拉近时,秦卿清楚的感觉到鬼面微热的气息洒在脸庞,而那突如其来的热流靠近,与对方手指传来的温度与力道,使得秦卿一时腿软的险些滑倒在地。
鬼面抓住了秦卿后背的衣襟,勉强拉住了秦卿,让秦卿自行站稳,并冷不防地甩开了秦卿的下巴。
“你若想折磨我,我可以身受,但请你不要将其他牵涉其中。”秦卿站稳之后,便与鬼面保持距离,请求间语气略带颤抖。
但这并非害怕,是疲惫,难受,发寒的颤栗。
“废话就不必再多言,我并不想浪费时间听你说话,若是没别的事,你可以滚了。”鬼面不耐地说罢,便推开了秦卿,直接从秦卿身边走过,消失在茫茫的雨雾之中。
秦卿肚子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他手中的斗笠掉落在地上,并艰难地扶住了池边的石狮扶手。
好疼。
秦卿跌坐在地上,不安地盯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若是孩子就如此没了,会不会轻松一些?
可是若在这种地方滑了胎,岂不是会被将军府的人发现……
加上换之前那些羞辱之言,让秦卿心中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可是尝试几次都不成功。
最后……
他还是被匆匆赶来的将军府管事,帮忙从地上扶起来的,管事见这个男人肚子微凸,心下便觉得此人肯定是得了什么怪病。
所以将军才不要这个男人……
然而,秦卿早在管事靠近自己时,便警觉地将斗笠重新戴好,可是被雨水湿润的斗笠纱帘,与衣衫纠缠的贴合,让他体态明显。
“秦爷,您还是快走吧,将军他本就不喜欢男人,他何苦如此纠缠。”管事将秦卿扶到了走廊上,苦口婆心的劝说秦卿,并给了秦卿一把青油纸伞。
轻纱下,秦卿的脸上混着汗水与雨水,脸上的神色憔悴至极。
“我不是来缠他的,我是来……”秦卿气若游丝的解释,可说到一半,便瞧见走廊尽头摆放着鬼面先前拿的那把伞。
秦卿心绪混乱间,却听到管事的开口求了秦卿。
“请你往后若无要事还是别来了,我们将军很忙,而且身体宝贵,若是将军倒下,往后谁去出征打仗?”管事的面露苦楚,也小心与秦卿保持距离,并继续道,“将军可是国之栋梁,你莫要将怪病传染给将军。”
怪病……
秦卿知晓管事是指他肚子之事,所以他本能的用广袖掩住了肚子,勉强能够遮住那凸起。
“将军已经有了云倌伺候,往后我不会再来了。”秦卿顺着管事回答,嘴角含着一抹苦涩。
这并非他心里想说的话,可未免老管事忧心,秦卿还是如此顺言。
别人误会他不要紧。
他知晓自己在做何事便可。
秦卿出了将军府的大门,步伐踉跄而不稳。
他是怎么上的马车并不清楚,他只记得回到花楼时,苏姑姑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时,脸上露出的又惊又怕又为难的神情。
所幸是苏姑姑并未追问他来龙去脉,这两日秦卿的肚子都很疼,可是即便是吃过风寒药,除了疼之外,却无任何滑胎的迹象。
秦卿不打算再去找鬼面,他原本以为当初鬼面转找云飞鹤,便是等于放过了他。
经过将军府那夜,他才真正的看清,鬼面不找他,才是折磨他的开始。
鬼面要他亲自上门去跪求,又那么捧场于云飞鹤,无非就是要让全西洲的人都知晓,他被鬼面所抛弃,还死缠着主动上门求和。
而秦卿这一举动,无疑是给以前的恩客们丢脸,无形之中硬生生的甩了恩客们几巴掌。
若是楼雁青和陆漠寒或者是慕鸿歌再来找秦卿,不但会成为笑柄,还是被人贻笑大方,永远都被鬼面踩在脚下。
鬼面一直都没放过他,一直都在赶绝他身边的人,现下秦卿可谓真的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此事之后……
秦卿也知晓,一夜之间,他所有的一切希望都成为了泡影。
之后三个月,秦卿一步都未曾离开过这个院子,他也知晓莫言之不会再来。
他可以想象到,莫言之在知晓他跪求鬼面之事时会有多生气,也可以理解莫言之的愤怒与弃之不顾。
没有客人,他也不怨。
虽然往昔客人给过承诺,可是对于看尽了苍桑,历经了百苦的秦卿来说,他早已将一切看淡……
无所谓兑现与不兑现。
花楼里客人来去匆匆,若是把什么事都看得那么重,苦的也只有自己,偶尔客人一句“承诺”也许会博当时的欢笑,可是过后呢……都是镜花水月罢了。
所有的难过,被空虚填满。
他独自寂寞的走过了深秋,转眼之意便是初雪降临之日,时间匆匆流失,过往记忆也逐渐被冲淡。
秦卿现在住在花楼里,可谓是闲人一个,他吃的住的都和其他小倌无异。
上月,莫言之为他请的厨子走了,而苏姑姑在鬼面的吩咐下,又给秦卿安排了普通住处,而这次莫言之没有再帮忙,也没有再来管此事。
秦卿现在被鬼面控制得死死的。
可鬼面却又不出现。
两月前,秦卿从苏姑姑那里知晓了情况,其实鬼面虽是找了云飞鹤,可却从来都没说不找秦卿。
而且鬼面还给了苏姑姑很多银两,不许秦卿接其他客人,但当初莫言之突然找到秦卿,又拷打苏姑姑。
苏姑姑才迫不得已让莫言之见秦卿,更被迫答应让秦卿跟莫言之走。
而此事,鬼面也都知晓。
若是当初秦卿真的什么都不管的跟莫言之走了,那么最后肯定也是走不了的,因为鬼面那关还没过……
所以说起来秦卿现在还是鬼面的人,虽然鬼面不来找秦卿。
兜兜转转,还是落在鬼面手里。
其实对于苏姑姑来说,秦卿跟谁走都无所谓,只要不让花楼为难便是。
可奈何看上秦卿的人,都是惹不起的主,害得苏姑姑为了秦卿也是苦不堪言,几头都不是人。
现下秦卿什么事都不做,就待在院子里过一日是一日。
过去的事情,他也不再去细想,也不愿去深究,任何人和事仿佛都与他无关。
至于是否能再与添喜见面,他已不抱任何的希望。他并不是冷心绝情不疼爱自己的儿子,而是添喜落在鬼面的手上,加上鬼面三番四次的阻挠他见添喜,更是警告他,不许他说添喜是自己儿子。
恐怕没个三年五载,他是见不到添喜了。
现下只要知晓添喜还活着,他便不求鬼面什么了。
要回添喜,只有等以后。
现在是万万要不回来的……
况且,他现下难过也是活,伤心也是活,不如活得平静洒脱一些。
这数月来,秦卿此处虽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可外面的变化可是翻天覆地,他从苏姑姑那里听闻。
莫言之与陆漠寒都已回了东洲。
慕鸿歌与楼雁青虽是留在西洲,可也不再到他们花楼来寻欢作乐,虽然偶尔会来可都是与人同行谈事。
可都从来没有问过秦卿。
秦卿知晓此事时,也便早已释然,过去了便过去了。
鬼面要他得不到任何的垂怜,等不到任何人的关怀,是鬼面对他最好的报复。
既然鬼面要他生不如死,那他便要活得好好的。
秦卿两月前,见过苏姑姑一次之后,这阵子便没再见任何人,因为他的肚子已经出怀了。
任何人见了他,都会将他当成怪物看待。
若他是个女人还说得通,可他是男人,被人看到如此大腹便便之态……实在是……
今日天气暗沉,初冬的雪为西洲铺上的银装,院落内外也都覆盖着薄薄的积雪,由于这几日秦卿行动越发困难,不便打扫庭院,所以地上的雪也便越盖越厚。
时光如影,光阴似箭,今日又是一年一度的花魁之夜,只是前阁再无秦卿的席位,而现今的西洲第一名魁云飞鹤,则是风姿卓越的风光无限。
前楼热闹喧哗,秦卿这处却是冷冷清清。
秦卿算了算日子,再看了看自己怀胎九月的圆浑大肚子,不出意外再过几日他便要临盆了。
他现在能清楚的感觉到胎动,为了不弄脏花楼的地方,秦卿向苏姑姑要求了,他想去山上寺庙住几日。
为了让苏姑姑答应,他将夜明珠送给了苏姑姑。
不仅如此,不楼雁青曾经送给他的那些珍珠首饰,也都给了苏姑姑。
由于秦卿不敢在人前露面,就连见苏姑姑时,也是表示身体不适,隔着屏风与苏姑姑交谈。
秦卿离开花楼前往寺庙的那一夜,满城的烟花倾尽风雪,不知是西洲哪家大户有喜事。
“今日好热闹,楼公子与慕公子都选在今日成亲,流水席都要摆上三日!”抬轿的轿夫兴致勃勃的谈论着两桩喜事。
“那是当然,今日拜堂时别提有多热闹了,虽然数月前慕公子没能娶成宰相千金,可这回娶的可是西域公主,真是艳福不浅!”
“楼公子娶的也产关外的美人,那姑娘是关外的皇室遗珠,美得呀那是跟天仙似的……”
……
秦卿坐在轿子内,听着轿夫谈话,目光却望着前方的深幽竹林与悠悠远山,眼底的寂寥之色被轿外倒映的风雪景象所覆盖。
他缓缓地放下了帘子,微凉的双手扶着圆滚滚的肚子,才稍稍的感觉到丝丝的暖意。
“不知晓,你爹现下,成亲了没有。”秦卿低若无声的询问,似自言自语的轻语,悠悠荡荡的清然缓慢。
没有人回答。
只有阵阵的幽风吹着轿帘。
秦卿抚了抚肚子,垂下眼,脸上的面纱覆住了此刻的表情。
那轻纱帽檐下的暗影,却未能掩盖住秦卿此刻黯然神伤的眼……
轿子平稳的前进,吹来的风却是那么刺骨,秦卿明明是裹得厚厚的,可却感觉不到那份该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