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比试
如其名, 他是一阵风。虚风走后,毗颉身子忽地一歪,捂住腰侧。
衔枝本想上前的念头突然消散。
直到半个时辰后, 她身上的决不知何时解了, 衔枝若无其事地绑好发走向泉水边沉默不语的男人。她忽地张口:
“爹, 我回来了。”
毗颉登时直起身体放下手转头, 见她哪里都完好,舒口气,却还是严肃:
“去哪了。”
衔枝面不改色地撒谎:
“在别苑里睡着了。”
“爹,”衔枝又唤他一声,毗颉看过来, 正见她脸上浮有一丝雀跃的笑,一双眼里缀了星子,格外亮:
“马上仙门大试,我要去参加了。届时我试试拿个头筹。爹,我能行吧?”
他心头一动, 站起来,不动声色地观察衔枝一会。才满意颔首:
“我会去看。”
衔枝把手背在身后, 微微昂昂下巴, 满脸认真:
“爹, 若我有一天不再想要成仙了, 你会如何?”
毗颉腹部伤口一跳, 他眼中一簇,极快皱一下眉头,嗓音不自觉发沉:
“为何这么说。”
衔枝笑了。
在毗颉逐渐深重的眸色里, 她抬头望了望晴光灿烂的天, 天上白云悠悠, 一切静谧安好。正是一天里最亮堂的时候。
云落进眼底,掀起一片足以驱散所有阴霾的清明的颜色。
一丁点璀璨的微尘跳动。
浮翠流丹,皎如日星。
她从未表露过这样的神情。
说不上来的神情。
一面希望,一面失望。
衔枝阅尽这苍翠的山,这青白的天,这鎏金的光。
竟有丝怅然,鲜红的唇几度张合,并不柔婉的嗓音略有沉咽:
“我好像,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能耐。”
一直静静等待的毗颉闻言,脸上陡然泛戾,正要开口,衔枝蓦地低首正色直视眼前暗含焦急的男人。
毗颉忽地一窒。
天光泄在挺直的鼻骨,眉眼。圈出一片鲜明的白芒。她骤然咧起一个绚烂的笑:
“我不太确定,是以,我要好好试一试。”
山风一如既往地抚弄她的发梢,绿叶茵茵,乘风起,散入天际。
身子笔挺的姑娘一身白,恍惚好似随时消减的一场大雾。
她当惯了无根的浮萍。一朝有了一位家人。
虽然生分,可确确实实是她的家人。
衔枝,并不想失去。
她还有那样多的事情没有做。
飘荡的发里,显出一张灼灼的眼。衔枝看着毗颉,眼中的光点不住浮动。一字一顿:
“爹,仙门大试赢了之后,不管我成不成仙,你都陪我去找一趟人间的母皇,可好?”
毗颉一动不动,与她对视。
衔枝不在问话,而是,不容抗拒的请求。
他霍地勾唇。
“好。”
这亏欠了数十万年的孩子的要求,他怎么能说不好。
“这一次,爹陪你。”
*
枳迦禀报完这些紧要事务时,自家尊上好像根本没有听进去,撑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瞧眼地上摔地四分五裂的木老虎,忍不住道:
“尊上,这玩意您前些日子赶工做出来的,好端端地怎么就坏了?”
当时把祁燮上仙塞的扔了,那缺了神智的臭丫头哭闹地烦死人。尊上窝在书房里做了个新的,他初时还不知道。等到丫头不在了去收拾床铺,一看愣住。瞧这清漆,尊上特制,旁的地方一概没有。枳迦当时就惊掉了下巴。
竟做起玩具来了!
尊上的手是打造神兵的啊!
枳迦望眼四周,那丫头应当偷完东西回去了。
为了个那么个不识好歹的祸害丫头,枳迦叹气。
这红鸾星早就遏制不住了,还是转告奎木狼他们别再盯了罢。
这铁树开花,虽然稀罕,可也是常理了。只是挑在这个时候…
他心底一叹。
大战一触即发,几界都暗中集结好了军队。
这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啊。
手里的拂尘摆了又摆,枳迦焦心地等,好会裴既明才道:
“若那些夜叉与妖魔两界都埋伏好了,就借这仙门大试给个下马威罢。”
“他们在背后磨刀霍霍…我们可要请出几位上神坐镇?”
“嗯,都叫来。到时再公告。探子可有说那些大军到了何方?”
枳迦认真:
“夜叉众一直守着废弃的咸池,妖皇部下在临界驻扎。魔族有部分同他们混住。”
裴既明揉揉眉心,将衔枝与毗颉的那番话匿在脑海下,垂着眼若有所思:
“无一不想登天。筹谋这些年也确实到了行动的时候。再拖下去军心涣散,不妙。”
枳迦的脸色随这话沉重起来。心中百转千回,如何也抑制不住难受。
毗蓝净释天是他以为的最后一行,未料,只是开端。
尊上将一切看尽在眼底,迟迟不动。也不相告。
但这段时日后枳迦心里知道,这位他侍奉一生的神尊,大约早已准备好等着这一劫,魂归洪荒。
他心头酸痛:
“尊上,天上的小辈们并不太行啊。”
裴既明右手抵上下颚,枳迦看来,尊上这般岳峙渊渟的气势,尤其让人信服。
或许,有转机?枳迦一叹。
玉白的指尖慢慢放下,裴既明清寒墨韵的眼不知思索到了谁,竟破天荒地微有舒缓:
“天上枕稳衾温,仰赖我已久,缺一位新的人物抚绥万方。”
“枳迦,静看罢。”
濯碧宫出来时,那菁华上仙不曾通传就来到了三十三重天候着。枳迦出门便见霞裙月帔的她在赏莲,见他来了,微笑着上前:
“真人,我来求见尊上。近日得了一本古籍,许多不懂。前两日听得尊上释书很是受到开解。便忍不住再来劳烦一次。”
枳迦公事公办,礼貌道:
“尊上这几日筹办仙门大试,并不便。仙子先回吧。虽说收仙子做弟子,却也不是日日都有空的。”
念霜脸上笑意不减,望一眼那高耸素净的宫室,轻声细语:
“好。不知仙门大试我可能得一席?”
她有些不好意思:“同门师兄弟们都在,我有些耐不住…”
枳迦笑了:“仙子归天也不忘昔日同门,心肠很好。自然是可以的。”
念霜弯唇:
“那就多谢真人了。”
枳迦点头,念霜领着仙娥便要走,他忽的叫住她。
念霜不明所以。他正色:
“倒没有什么。只是这些莲花仙子以后还是远观的好。尊上不喜旁人触碰,”
他顿了下,想起那丫头又是伸脚踩水又是连根拔起,面上登时臭了臭:
“莲花有灵,尊上怜惜,旁人气息易他们厌恶。若是赌气不开花了可不吉利。”
涂着口脂的唇一颤,念霜又瞥了眼藏在宫室后头的小株海棠树,笑地勉强:
“原是如此。我以为我是尊上第一位正式弟子,不算旁人呢。”
“哈哈,尊上凉淡疏冷惯了,仙子莫要往心上去。”
*
衔枝这剩下两日的洒扫平平无奇,没什么来捣乱的。除却时不时来的祁燮。
第三日,他兴奋:
“枝儿,明日给你个惊喜。你结束完仙门大试就在此处等我。”
衔枝随口敷衍了声好,实际却没有那心思。
她在发愁武器。
那黑枪在人间就丢失了,比试总不能肉搏,她又不是体修。
想着想着,衔枝闲下来又开始自己磨枪。比试的前一晚,毗颉突然现身,交予她一把熟悉的黑枪。
不过这枪,更长更粗。
借着夜色,他脸上的苍白掩藏地很好。衔枝惊讶,他却只是道:
“爹的旧武器改的,瞧瞧合不合适。”
衔枝顿了下才接过,那上手的触感登时叫她惊讶。
好绝品的武器!
毗颉伸手把袖中跃跃欲出的小人偶塞回去,沉声:
“听说掌门不曾给你法器,爹补一个就是。且耍一耍,给爹看看能耐。”
衔枝弯眸,正要表演个回马枪,忽的停住,认真道:
“爹等上一等,明日就能瞧见你教我的那些心法招式,我定要拿个魁首。”
一高一矮父女二人对视一笑,毗颉畅快地仰头,长眸恣意:
“我儿,定能大杀四方!”
仙门大试选在岱山岛。
众弟子乘船而去到了地却发现不一样。
格外地隆重,阔大。
问了那儿的弟子才知道,原来是全天界的子弟都来了。
看台下,云画跟在褚闻柳身后禁不住惶恐:
“师兄,怎么会这样?我们都不知此事。岂不是要大大出丑了?”
褚闻柳盯着前头有条不紊落座的衔枝,冷哼:
“怕什么?我们是凡人,只和凡人比,仙家同仙家比。”
云画只好点头,转眼一瞧又惊叫:“这身上的气息不是妖魔吗!”
褚闻柳凝眸,见天上那些宝座上真坐下了几个大妖魔,也是意想不到。
“难不成是比试给妖魔看当下马威的?”旁头路过一仙家,咕哝。
褚闻柳转头:
“应是如此。不干我们的事。”
他在衔枝不远处坐下,摸了摸还有些疼的屁股,盯了眼上方。
念霜应会来吧?
到了弟子们都入座的时候,天上一个小山大的锣鼓被敲响,底下神色各异的各地仙门弟子都端正了神态。
主持的那位是个星君,对着册子念了一大通,衔枝只留意到:
“比试第一名,奖品太上老君九转金丹三颗。第二名,特品法器一件。第三名,七宝囊一只。均是宝物,诸位可要努力。
再有新归天的菁华上仙,归隐多年的越汝上仙,妙昀上神,知悟上神与祁燮上仙,崇华帝君亲自坐镇,请妖界左使慧珉,魔界使者嘲风观赛。”
各色仙尘散下,高高的宝座上做了上千个神仙。全场哗然,竟是天上最大派头的人物都来了。
许多人不曾见过那位传说里的帝君,纷纷伸长了脖子,可那位帝君坐在最高处,上头又是云又是雾,能看见的至多只有模糊的一团。
衔枝也意想不到。
她却不是意想不到裴既明,而是奇怪那个坐在左上方的使者嘲风。
虚风为魔,名嘲云,若不意外那人恐怕同他是搭伙的。
上头有一个,下头还藏一个。
他们口中的白相也一直跃跃欲试。衔清真实身份又是妖…可真是五彩缤纷的一场比试。
与人间的朝堂异曲同工。这所谓的仙门大试,怕是那些有心人的跳板。
不过,这些暂且与她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她同不少人一样,心思都在奖品上。
三颗九转金丹,总下来至少几千年的修行,还能治百病祛万毒,便是她开始只想争口气这会也不由得百倍真心。她那夜叉爹暗处瞧她,若这东西能给他滋养,定是再好不过了。
眼见裴既明好像并没有追究发丝失窃一事,衔枝眼观鼻鼻观心,埋在济济嚷嚷的人头里当背景。静静看完那些新入门的弟子们粗糙的比划,到了暂停的时候。弟子们按耐不住开始说话,只是无一人找她。
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衔枝拧眉,头顶上仰起喜悦的一声:
“是你!我是茱婼,你记不记得我了?”
衔枝仰头,见她一身鹅黄,有了印象。她浅笑:
“北荒东君家的。”
茱婼高兴地挨着她坐下,捏出一朵晶莹的透明蓝花给她:
“还没来得及问你姓名呢,哝,送你朵我老家的特产。勿忘花,漂亮吧?”
衔枝有点不大能招架这种分外热情自来熟的人,接过花,她谢过:
“衢山岛弟子,衔枝。多谢,可惜我身上不曾带什么东西回礼。”
茱婼大咧咧地一摆手,随后瞪大眼拔高嗓:
“你是衢山岛弟子?那你还是凡人啊,当日的宴席你怎么能去的?”
一直留意衔枝的褚闻柳听了,当即出声:
“仙子,在下衢山岛褚闻柳,请问我师妹去的是什么宴席?”
衔枝倏地转脸冷视,茱婼没心眼,直白道:
“菁华上仙回天的宴席啊?哦,我知道了,她曾在衢山岛修炼,你们是同门,是以才邀请了衔枝你去?”
衔枝不作声。褚闻柳的脸扭曲一瞬,更怀疑起衔枝来。
锣鼓再响,茱婼唰一下蹿回对面。衔枝无视褚闻柳的眼风,干脆闭上眼,默默得数数。
此次来的弟子,俱是各洞府,仙岛,仙山的仙门弟子,隶属于各大神仙。凡人数量不在少数,总体同天生为仙的对半。
星君念起名号,头一个就是岐山与白狼山的。衢山岛在后,第一个出战的是庞钺,对战清河洞坐下大弟子。
一场,三十个小赛场同比。
周遭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第一轮下来,庞钺赢了。
衔枝听得叫号,慢慢握紧了右手腕。
一次入围三十人。
下一个,轮到褚闻柳了。
睁眼,远看他祭出吒血封喉那把剑,红光闪烁,颤抖十个来回对面那体修便趴下了。
衔枝默默估算了下。
褚闻柳至少也在合体期以上了。
他天资果然很好。
那把吒血封喉曾经把她打地半死,她十分惧怕。如今看,不过而已。
衔枝慢慢挺直脊背,周遭许多女弟子频频惊呼,她侧目,继续看别人的。
云画突然喊她:
“衔枝,三师兄的修为你以为怎样?”
衔枝懒得理,并不回。云画忽然大喊:
“衔枝!我在同你说话!这就是你的教养?”
这一片的弟子纷纷看过来,衔枝冷脸,睨她:
“他的修为我怎么会知晓。”
云画瞪着她,冷笑:
“你还记得从前被三师兄一剑削去半条命吗?那时候,你以为他的修为如何?”
周遭弟子面色微妙。
衔枝漫不经心:
“他的修为,自然是比你高的。与其拿这个刺激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你——!”
云画生气,正要过去,台上叫她:“衢山岛云画,上台!”
她只好憋着气,抽出长鞭迎战。
又是几个时辰,终于轮到衔枝。在衢山岛弟子不甚友好的眼神下,衔枝不紧不慢地起身。腰封裹住细窄的腰身,一步步向前而去。连翘禁不住想叫她一声,被身旁人捂住嘴。
大家伙没有之前弟子出列的那般雀跃恭贺,异样地静谧。仿佛衔枝是个外人。
铁的近的岱山岛弟子忍不住问:
“这是谁?从没见过,不是你们衢山岛的?
云画面有尴尬,支支吾吾:
“是犯了错的弟子,同我们不熟。”
“哦,原是这样。生的真好看呢。”
褚闻柳脸黑了,禁不住刺了句:
“兄台眼疾否?这妖里妖气的模样哪里好看?”
那人被他呛了下,莫名其妙:
“你才瞎呢。这不好看什么好看?”
褚闻柳语塞,咬牙:
“只会注重相貌,真是肤浅。”
“诶——?你有病是不是?人不看脸看什么?”
“好了好了,”旁人打哈哈,“看,开始了开始了!”
天上,枳迦递过一盏茶,裴既明接过,却没喝。
右手边,多年来头一回出世的越汝望着下头的热闹,笑一笑:
“尊上,如今的小辈很有活力呢。”
裴既明撑脸,淡淡嗯一声。越汝又问:
“尊上以为凡人弟子里,哪个仙门最后会赢?说来真是怀念,当年尊上也是这么看着我们比试,越汝本无望摘冠,却拼出一条命一战成仙,得了帝君赏识成为上仙。可惜这二十万年里再没出过仙门大试里登仙的人物了。小辈们人才凋零,不如以往。”
她叹口气。
左侧妙昀接话:
“你啊,总是忧心这些干什么,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日子安定了自然容易没有斗志。”
他们一起转头,看向裴既明:
“尊上以为呢?”
裴既明没出声,垂着眼不知在看什么。枳迦连忙补救:
“尊上正在观察哪些弟子有潜力呢。”
越汝笑了,“真人,还得是你懂尊上的心。诶,不是说尊上收了仓山遗孤当弟子么?在哪里?”
枳迦点了下边上念霜:“那便是。”
越汝看过去,哦一声,忽的压低嗓子:
“嘶,是为了照拂吧?这个瞧不出有大本事。”
妙昀骂她:
“你个大嗓门!小辈么,哪里能同你比?既然尊上肯收那肯定资质不差。”
“好了,如今日一般聚在一起很多年都不曾有了。专心看弟子们比试吧!没见尊上不高兴搭理你们么?”白胡子知悟不满。
两人讪讪,清清嗓端坐好。
枳迦随着尊上的目光一同去看,脸上一僵。
怎么如今正大光明地看起衔枝来了?
他连忙往前挡了挡,挡住祁燮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可不能让大家瞧出来尊上关心一个小弟子,引起猜疑。
下头,衔枝被分在最后一号房,对手是一个手持红绫的美貌女器修。同她也算一个路子。
她先报家门:
“蓬莱岛,润雪。”
衔枝回礼:“衢山岛,衔枝。”
她一笑,打量下衔枝:“早就听闻衢山岛岱山岛有帝君讲道,按理说是该是实力最强的仙门。今日,我要好生讨教。还请不要手软。
不过我看你周身一点气息波动也无,你好像并不太强。”
“你不会连法器也没有吧?”润雪歪头:
“我这条红绫美不美?”
衔枝看去,红绫上绣着金丝图纹,栩栩如生。
“美。”
她满意:“你长得也挺好,你用的什么法器?”
“我,”刚一个字,上头星君吼一声:
“三十,你俩不要聊天了,快开始打!”
四下哄堂大笑。
润雪不高兴地摸摸头发,“真讨厌。”下一刻便挥动手中红绫杀了过来,衔枝眼风一凛,急急翻个身,看了右腕一眼,下一息手中划出一柄威风凛凛的黑枪,迎头一个飞挑。
“喔!”润雪惊叫一声,杏眼圆瞪。
“你怎么用这么丑的枪?好凶!”
衔枝颔首,忽地眯眼:“得罪了。”
随机横枪一扫,一到磅礴法力便飞去,打在石壁上留下一个印。
枳迦看在眼里,心道有几分意思。
这丫头一上来就直接莽,还真是敢,不怕路数被人家看穿。
可见,很自信。
他偷看眼尊上,见他面色没什么变化,于是收敛几分继续站好。
润雪见衔枝也不保留,不禁哼笑:
“我就喜欢果断的!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红绫发光,蛇一般游动打向衔枝,衔枝迅速地翻身,借助石壁跳起,随后找准机会一□□她脚下。润雪意想不到,脚步一敛。
衔枝瞅准机会来回过招,五回,润雪被黑枪一枪挑翻在地。不敢置信地输了。
台下一阵高呼,有人道:“姑娘家家拿这么一把黑枪,有趣,有趣!”
衔枝的赢并不叫人觉得十分惊讶,大家伙大多不认识她。稳稳当当地下场时茱婼笑着和她挥手,衔枝回以一笑。
待到回席面,衢山岛众人面色难看。
尤其是褚闻柳云画。
云画没忍住问:
“你什么时候有的法器?”
衔枝依旧不理她,自顾自闭目。
他们面上阴郁。晌午,基本比完了两大轮。各自休息,褚闻柳出去了一趟。
下午过一大轮,终于排到了衔枝对战褚闻柳。
衢山岛的弟子几乎是如临大敌。
背负着一堆人的期望,褚闻柳提着剑慢慢走上场地。衔枝从另一侧上场,衢山岛不顾后头人骂,几乎全都站了起来。
念霜也呼吸一重。方才看,衔枝的修为大约是合体后期。
褚闻柳也是,不知对上到底谁输谁赢。
她不禁瞧瞧抬头望一眼裴既明,看不清,只看到依稀低着头。祁燮亦然。她只好强颜欢笑,继续看,期望褚闻柳不要辜负期望。
锣鼓奏响,褚闻柳盯着衔枝,一言不发上来就打。红色的剑气汹汹,衔枝沉着地一挑开,褚闻柳立马再来,她抵挡地毫不费力,几次用锋利的黑□□/戳,褚闻柳根本无法近身。
他咬牙切齿:“有本事莫要躲!”
衔枝不以为然,侧身提枪,眸色冷煞,突然给他猝不及防一枪柄,打在他肚子上。
他狼狈后退几步,听着外边的嘘声,一瞬红了眼。
多日以来的厌恶与不平衡一下席卷他神智,他彻底甩开师叔先前要他铭记的克制,嘶吼着使出自己的杀招,根本脱开了比武的本质。
衔枝面色一凛,心疑他为何突然发疯,方才想好好搓磨他的心思一下化为乌有,准备早些结束。把住枪/杆,衔枝反手飞起打剑身。
褚闻柳手中一痛,恨声:
“我定要让你这个歪门邪道的杂种半死在这!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狗一样的狼狈!和当时在逐云崖一样不能起身!”
衔枝抓紧抢,飞速踹开褚闻柳的拳头,厉声:
“褚闻柳,你疯了!”
“我没疯!你这个母夜叉,休要继续赖在我们衢山岛!”
褚闻柳狐狸眼中凶光大盛,恨不得生吃了衔枝一般,手里的剑突然毫无路数地乱刺。衔枝冷哼,也不再藏着修为,直接提到化神境,周身无风自动,暴起同他缠斗。
场地上铛铛作响,刀光剑影,二人过招速度极快,叫台下的弟子纷纷都张大嘴。
褚闻柳衔枝的表现先前很不错,是以大家都有印象。没想先前根本就是过家家,这一波才叫真正实力。
两道身影交织在一块,黑与红的武器绞作一团,打得不分你我,这场上的壁垒俱断,过招的法力轰鸣不矣。
别的场都半数打完了,中间的这个竟还是打得凶猛,台下不知何时都静了下来。一齐盯着中间看。
衔枝眉头紧蹙,眼前的褚闻柳真的想杀她非常。她不想继续斗下去,手上攥力,准备来个最后一击。
众人的惊呼中,眉心一点红的姑娘突然落地,四周狂风大作,她双腿迈一个扎实的步,挽一个枪花,竖指,画一圈符,指尖凝聚起一股白色气流。
眼尖的叫:”是惊雷决!居然是惊雷决!这岂不是化神的境界,随时要登天啊!那人必输无疑!“
云画大惊:“怎么可能化神!不可能!”可此时无人理她,只关注着那两人。
双目通红的褚闻柳听得那一句化神,忽地愣住,哆嗦着唇:
“你怎么可能化神?不可能!!!你什么都不行,你怎么可能化神啊——!你是偷的,抢的,你肯定不是自己的,你吃妖丹!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剑身伸长数米,褚闻柳狂嚎着用出最后杀招。
衔枝一顿,只好暂时停了惊雷决躲开那剑锋。
可太突然,衔枝的左臂还是伤了。她当下沉脸,既然如此,那不需要留半点情面。
她看着褚闻柳,那些一直压抑的自卑,一直不想回忆的前尘,一直受到的嘲笑,此刻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受他的情绪波动,衔枝此刻真心很想出一口恶气,她眼如炬,烈焰轰轰,横枪扬声:
“从前不行,未必以后就不行!我已为罪孽赎罪,入凡尘,历劫难,这些是我自己苦修来的!从未如你所言偷抢!我是有机缘,那又如何?你没有,所以成了我的错?!”
“放屁!你这个灵根都不稳的货色,你也敢这么大言不惭?”褚闻柳恨到了极点。他瞧着她这傲然挺立游刃有余的身姿,真想活撕了她!
他什么都不管了,他不忿:
“从前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记得你当时暗喜的嘴脸吗?你永远都是阴沟里的蛆,你休想翻身!全师门上下没有人会喜欢你!
四下哗然。念霜咬牙,褚闻柳这是怎么了?
他不该说出这话的!
衔枝动作一顿,那些怒气随着褚闻柳不甘不愿的进攻竟然化作烟灰。她忽地站定,一言不发地盯他:
“你,不甘是吗。”
她的声音轻的好像一片叶。
淡淡地随风的方向飘下来,没有一点情绪。
褚闻柳一愣,随后歇斯底里大吼:
“我不甘什么 !我从来都光明磊落,不像你这个小人!”
衔枝翻身踢开他杂乱的攻势,蓦地看着他,一笑:
“你不甘被我超越,不甘我不听你的话,不再为你是尊。你没有了优越感,你对上我,突然之间什么胜算都没有了。”
“没有!”褚闻柳立即反驳,手中再化出另一把剑,众人已经惊地忘了呼吸。衔枝忽然嗙一下甩出巨大的法力,打得褚闻柳翻滚在地大大吐一口血。她指尖的惊雷决慢慢消散。
衔枝的发丝被吹地好似一绵密的乌云。
褚闻柳艰难地抬头,红色的眼里浑浊不堪,抓紧地面死死看着面无表情,持枪而来的姑娘。
她沐了层天光在身。只是一身白衣,只有一人。身后却好像有千军万马。
褚闻柳突然害怕,迷惘。
到底是为什么,她突然变成了这不可高攀的模样?
风吹锣鼓喧。一声又一声,敲打在人心之上。衔枝抬起枪,一双殊华的丹凤眼,傲睨自若。无风无波。长/枪反一抹寒芒,枪与人在地上拉出长长一条喋血的黑影。
那是一道,填满了一幕又一幕血与泪的影子。
她这样走来,闲庭信步,又仿佛步步踏血。
她挺直脊背,踩着狭窄的一条缝,从黑暗的泥泞里走出,褪去阴霾的笼罩,倔强地用双手生生辟出一条逐渐光明的宽敞大道。
血滴落在黑色的土地上,滋养出一朵又一朵的红花。齐齐涌在她脚下盛开。
褚闻柳恍惚中好像看到,这个漂亮的衔枝背后,跟着一个瘦弱矮小浑身破烂,吞着泥巴一点点向前爬的孩子。
她睁大着眼,睁着和衔枝一样黑白分明的眼。
那是刚刚入天门的她,是一开始会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孺慕又仰慕地抬头看他的衔枝。
她嘴里蠕动,还显稚嫩的嗓音脆响,她不住地在呢喃:
“我要活。”
衔枝现在的嗓音,和那个孩子很不一样。坚定,从容,淡泊。
她顿住脚步,长长的睫羽压下来,一双眼重合又分散,恍若隔世。
“褚闻柳。”
他惊恐,目次欲裂。
眼前的衔枝的脸与那个凄怆的孩子重合,分离,不住的重影。
她即是她,从前的她,现在的她。
她们的唇,都在说一句话,都在淡然,从容不迫地告诉他:
“人,是会变的。”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感谢在2022-08-02 17:17:47~2022-08-03 14:3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Radio statio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月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