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剖白
裴既明眼风一凛, 不等他出言,毗颉昂首,月下的唇边颇有几分快意:
“我不知你是否查探过。然我能笃定她无情丝, 正是修无情道的好料子。即便牵了姻缘线也无情可动。我知你这人清高, 断不会看上一个黄毛丫头。是以, 早些寻了法子解开红线便是。我父女二人不想纠缠。”
嘴上说虽如此, 毗颉还未完全断定。但大差不差,首要的是不让裴既明起心思才好。虽则知他秉性,然万事都要防上一防。
他如是思索道。
对面的男子定定瞧他一会,偏头,改手捏了朵云在指尖拨弄, 漫不经心:
“谁同你说我把着你那女儿不放?毗颉,二十万年不见,你反倒越发自以为是了。”
毗颉语顿,脸上登时黑了黑。他打量裴既明,见他还是那高高在上纤尘不染的清净神尊模样, 半点七情六欲不沾。
他霍地冷笑:
“此般最好。免得你这雪鬓霜鬟老态龙钟样,惹我儿厌弃。”
裴既明凤眼倏地攫住毗颉。其中暗涌的幽光并不算得寻常。
天边云舒月漾, 时候已经不早。思及孩子怕还是在等他, 毗颉不欲多留, 起身。他最后道了一句:
“既然你不杀我, 那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知你定已排布了许多手笔对付白相。然我与他一体同生, 深知他阴险狡诈。此次吸纳我不成,必定还有意想不到的后招。
那魔族在天上暗中作乱,许是魔君也掺了手笔, 只是不知妖界如何, 可有参与。我自会为我的所为补救, 白相也必杀。不过,天上由你护着,轮不到我管。”
他们之间的氛围几度转变,方才的轻松此刻消散地无影无踪。
毗颉的背影在这疏冷的月光下竟也沾染上几丝决然。
那是作为曾经的夜叉大将军的骄傲,与责任。
裴既明遥遥地望着旧友,面上微微漾出一抹凉色。忽地在毗颉的身体要彻底消失时,幽幽道:
“那游魂微弱,以你现在的修为可不够滋养它。”
玄黑色的衣衫哗然中裹住风月,毗颉淡淡:
“你要把筑魂炉还我?”
“自然不会。”
“呵。”毗颉抬脚,裴既明又道:
“五日后,三十三重天,定魂珠。”
毗颉意想不到地止住脚,转眼,人却已经不见。只留那朵小小的云慢慢飘落。
他一时沉默。
*
衔枝应付完了新弟子后回到了早上醒来的厢房。里头点着灯。推门,却锁了。
她看着窗子上那些窝在一起嬉笑的影子,三个人。
如此甚好,衔枝反倒愉悦地松口气。直接转身跳上房顶往后山去。路上特地传了话,毗颉叫她在后山泉水那处等着。
她依言等了会,月上中稍了身后才卷起一阵风。
“随我来。”
泉水被辟开,露出底下石梯。衔枝没想到这洗过澡的下头还有这样大的门道,惊讶。
毗颉拧了眉,上头黑气残存,难怪裴既明能找过来。想来是他刚刚复活,气息不稳才露了陷。
捻去那道黑气,父女二人一齐入了地道。衔枝一路看完,到地了没忍住问:
“爹,你如何找到这地方的?”
不怪她好奇,着实是艺高人胆大了些,她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在这藏身。
她又问:
“爹,你衣裳怎么了?和谁打了架?”
衔枝心里嘀咕,她这夜叉爹好歹也是牛逼哄哄的一方大人物,不至于被打成这样吧。那唇角都青紫了。
毗颉眉头一紧,抬手化出一身新衣裳,盘腿坐下:
“去取药材的路上同畜生打了一架,无妨。”他理好形容,看向衔枝,眼里浅浅浮一抹温意:
“今日大典可有什么心得体会?同你第一次入门时天差地别罢。”
衔枝顿了下,真心笑起来:
“爹去看了?嗯,着实不一样。”她顿了下,有些犹豫,不过很快凛着眼,微含骄傲:
“他们都一样讨厌我,不过,却一样都惊愕我,害怕我。”
今日,他们的神色变化衔枝俱都看在眼中。即便众弟子再不想承认,也无人能当面讥讽。
他们震动的眸子,无一不昭示着惧怕。
许是当时的她怀着一股子气,不曾收敛,太过张扬。和以前那个怯懦卑弱的丑衔枝实在不像一个人。
好像突然之间,衔枝一下就放开了自己。
无所顾忌。
毗颉也笑了,阴戾的眸子此时一派自豪。大手摸上她的脑袋,他扬眉:
“挺直脊背,任谁来犯都处变不惊不卑不亢,世人皆要敬你三分。和光,你在长大,爹很欣慰。”
衔枝对上他满意的眼,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哗地低下头,咧着嘴哼哼:
“还要多谢爹。”
“是你自己的造化,我不过推你一把。秘境剖心晋升之后,你如今的修为随时可登天,与那些弟子全然不能相比。不过身份还不便。”毗颉的手微微重了力道,把住衔枝的头,面色郑重:
“再等爹一会。”
她似有所感一抬眼,正对上毗颉忽地弯眸,缓缓溢出一抹笑。
一字一句,霸道笃定:
“爹送你光明正大成仙,打肿那些人的脸。“
她怔忪,喉间发紧,半晌凝噎。
衔枝回去时,看着毗颉削了个桃子才安心,揉了揉莫名悸动的心口,她双手紧了紧,此时竟有些难以言喻的担忧。
晚风吹来,终于叫她乱跳的心稳了下来。刚要拔腿,一道神色的人影忽然凭空出现,挡住她。
她下意识避开要走人,影子的主人沉沉张口:
“衔枝。“
衔枝顿了脚。
“祁燮上仙。”
行完礼,衔枝直起身。见祁燮今日好像一反常态,异样沉稳,不由警醒:
“上仙?”
他一张脸隐匿在黑暗里,隔了好会,才再度启唇:
“不唤我师叔了?又这般生分。”
衔枝适时改口:“不知师叔来有何贵干?”
“送你的机关鸟玩腻了吧,新做了个会叫的木犬,看看喜不喜欢。”
他递来一只巴掌大的小狗,活灵活现。衔枝道完谢接过,拿在手中拨弄了下,道:
“果真很有趣。多谢师叔。”
祁燮嗯一声,两厢无言,衔枝觉他今日好像不对劲。正想试探问一声,祁燮忽地微笑:
“今日表现地很好 。威风煞四方。虽不动手气势却压他们好几筹。本以为念霜成了上仙你要难受,是我小人之心。
你变化很大。我险些认不出。”
原是这样。
衔枝答地顺溜:
“劳师叔挂念,菁华上仙本为仙身,为天上效忠,战功赫赫。回天理所应当。我与她本就不同,无可比较。”
祁燮顿了会,意味不明地哼笑:
“战功?论这个哪里轮得到他们小小一个仓山。帝君座下第一大将毗颉才是,谁能越得过他去?”
衔枝心头一紧,祁燮接着:
“莫要妄自菲薄。你从毗蓝净释天归来后修为大涨,却隐瞒不报,是为了一鸣惊人?”
话题遭他绕开,衔枝于是答话:
“并不曾存着这个心思。只是我的修为尚在合体后期徘徊,不想引人注意。”
“合体后期?”祁燮扬了语调: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你这修为只差一道天雷就能成仙,早已大圆满。”
“什么?”
衔枝倒是愣了,毗颉也说过这话,她当时不以为意,毕竟身体的变化她最清楚。丹田内并不见庞然的灵力。
这就化神大圆满了?
祁燮的语调软了软,似是无奈地一叹:
“你啊,该马虎的时候不马虎,不该马虎的时候却总是粗心大意。你以己身献祭阵法,是灵肉上的大突破,只是你下意识压着,从不曾往新的一层周天运气,自然停留在原地。”
衔枝汗颜:“原是如此,是我马虎。”
想来她那夜叉爹既然知道却不提点,是要她自己发掘了。
她还是缺个心眼。
这氛围倒是一齐松缓了不少。祁燮突然从暗中走出,站到衔枝跟前。他不动声色瞥眼远处天上一点白光,收回目光正色:
“今日我来,实则是有要事想问你。枝儿,你好生回答我。”
衔枝拿着木头狗僵了一下,潜意识里觉得恐怕不妙,果然,祁燮道:
“我对你好不好。”
衔枝慢慢抬脸,见他今日的桃花眼好似有些血丝,疲惫了。她顿了会回:
“师叔待我很好。”
他凝视着她,忽而加大了声量:
“人间时,你答应与我相守一生,是也不是?”
这承诺…衔枝心一悬。太久远,何况为何祁燮会突然提起不值当留恋的人间?
祁燮压低了嗓:“出发讨伐邺朝之前,我问过你,是否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答,是。”
衔枝的记忆一下回来,为难道:
“人间戏言,放在现下不能做数。”
“若我要做数呢。”
祁燮忽地抓住她的手,双目焯烫,认真非常:
“若我依旧在那一诺里没有走出,你说,我该怎么办?衔枝,我竟也不懂到底如何是好。”
“你告诉我,给我寻个法子。”
衔枝一时哑口无言。祁燮拽着手放入自己心口,紧迫地凝视她沉默的脸:
“我缺一位道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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