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阵破
阴暗的天际, 缓缓被光刺裂,破出一道道碎散的晴空。
念霜混在一群仙家里,听得那一声脆响的提点, 当即便同他们一起朝此处来。
无一例外, 所有的仙家都想杀了衔枝。
不仅因她是阵眼, 更因她是毗颉的亲女。
她抱着同样的想法。
衔枝不该活着。
可立在废墟上的姑娘似是乘风仙人一样, 轻渺地仿佛一吹就要散。她屏着脸,加快脚步,却赫然雷劈一般震住。
灰暗中白皙的手,鲜红的血,织造一片触目惊心的景。
念霜握剑的手随着看清衔枝自剖心肝那一幕, 哗地抖了起来。
她看不清衔枝面颊,听不到她是否说了什么。
目光无法控制地聚焦到那染红的胸襟上,念霜恍惚只能看见那越发绽开的血花。
同她最不想回忆的那莽撞一世一样。
女帝楚衔枝,自刎祭天。
罪徒衔枝,剖心破阵。
那时人间的她, 听着流民们的嚎叫,匆忙跑下马车, 鞋袜俱烂, 拼了命地在那干涸的大地上狂奔, 抛却一切端庄沉稳。
她推开一个又一个流民, 她涕泪横流泣不成声, 她疯了魔地嘶嚎:
“陛下不要! ”
可她的声音被淹没在波浪里,只能看见黑茫茫的人群上掉下一颗秀发如墨的头颅。
那是人间念霜自小伺候的太女,女帝。
她们一起长大。
幼时她最爱撑着脸坐在石墩上瞧太女练枪习字, 太女写累了, 她偷偷摸摸替她抄书。
少年她们俱都习惯宫中规矩, 阳奉阴违,总是结伴玩耍,从不分离。
青年她们各有心事,即便所思再深,面对彼此时却依旧袒着最软的心肠。
她以为她们终归逃不过分心的结局。可最后天灾来袭,她在宫中听着消息,不顾虚风师叔阻拦爬上马车。
…用她最爱的菁华簪,与高台上的她陪葬。
念霜以为自己不该记着这莫名的一世的。可她震愕过后,竟是本能地喊出来:
“衔枝,不要! ”
不要再牺牲自己,不要再草率地救旁人!
天上华光再起,同一时那女孩缓缓倒下去。仙家怔愣过后,门争前恐后地爬上去一看究竟。
念霜提不动脚,任他们撞开肩膀,一张唇苍白。
她不懂,为何她次次有这样大的魄力?
她分明是个以利益为主,处处为己的标准小人。
可是两次了。
衔枝,到底怎么敢?若命在她眼里那般不值钱,那从前为何还会因为小事处处忸怩不满?
念霜知道豁出命有多挣扎。
先前幻境,她绝望到极点,拼死自爆金丹保全所有人,她已经用尽了一辈子的勇气。身子晃了晃,咬咬唇,她重新提起剑。
万台石阶,竟也不过一眨眼。
众人神色各异,念霜冷着脸推开那围绕的一圈又一圈,在他们惊讶的眼中怒气冲冲拽起地上阖目的姑娘的衣领。
衔枝的手捂在心口,那尚在跳动的鲜红心脏只一眼便叫人触目惊心。
念霜别过头,忽地骂道:
“都转头!天上便没有教仙家非礼勿视吗! ”
众人一顿,个别不悦道:“ 有你什么事?这夜叉女死得其所,你逞什么威风? ”
念霜反手横剑在他鼻尖,一字一重:
“ 若要比划剑术,衢山岛念霜乐意奉陪!”
那男仙面上一僵,有眼力见的便来拉他。他犹自还不服气,念霜噌一下将剑插入青石上,蹲下身掩住躺在血中的衔枝。她寒着脸,颤着手拿开她搭在心口的,蓦地银牙紧咬。
“你竟真敢。 ”
噗通。
那血淋淋的心忽然自行裂开,从中游出一点白芒,飞入空中。天上突然晴光大好,靡靡仙光盛照大地,黑暗无所遁形。
众人仿佛被指引着,不由自主抬头望向天上仙光。刹那间,仙音长鸣。此间景象轰然碎作白尘。
心脏重新回到胸腔,衔枝睁眼,迷茫地站起,迎着刺目的光仰头,没有下意识闭目走开,反站在原地,身子久违地笔挺。
光下一角,裴既明半垂眼眸静观光下褪去阴翳神色坚定的姑娘,忽地启唇:
“ 不藏身暗处,亦能窥天意。”
终是不亏,让她懵懂明白这道理。
方才掐点入阵的枳迦沉默过后低了头,突然真心一笑:
“原来尊上藏的是这个心思。 ”
怪不得从头到尾都不出手,果真万年如一日的难看透啊。
远处乍一看无甚特别的黑烟向天光飘动,枳迦摇头:
“ 只是,她这回是突破自我了,可那毗颉一干也顺利借她之手出逃。到底不能小觑啊。 ”
尊上不回,枳迦抬头,一下愣住:“ 人呢?”
他急忙寻去,正见前方坠下的少女腰边横来一只大手。欲勾入怀,山岚色的衣袂半掩住她容颜。衔枝鲜红的眉心一闪。一道毫无预兆的黑气却骤然环住她将人从裴既明面前夺走。
枳迦手上拂尘一掉,惊叫:“不好! ”
裴既明拧眉,正要出手,忽然四面八方涌来瘴气。风烟滚滚。
有不识趣的来作乱了!
枳迦怒喝:“好大的胆子,虎口夺人!尊上,可要追?诶,尊上呢! ”
他慌忙腾云追去:“尊上!不能轻易追啊!万一是夜叉的陷阱呢!”
三十三重天无一人在。与此同时的凡间皇宫郊外地下,一群夜叉对着枯骨高呼万岁。
晦暗潮湿的地底,携着众族人一代又一代迫切的渴望。
先者紧捏手中一盏小灯,心中止不住激荡。各大领主纷纷恭敬跪地。一道磅礴黑云骤然打下,劈在四肢俱全的枯骨之上。所有夜叉屏气凝神,直到那黑气渐渐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形,纷纷都兴奋不已。正要再拜,先者却道:
“诸位暂且退下。 ”
他们面面相觑,却不好忤逆。
待到都退出石门外,站进圈内,粗重的石门骤然闭上。
先者盯着这不断涌动的身躯,忽然猛地揭开帷帽。底下,赫然是摄政王的脸!
他仔细端详了一会这蕴藏无数熟悉力量的黑气。缓缓勾出一抹残忍,贪婪甚至怀念的笑。低叹:
“毗颉啊,我们二十万年没见了。我倒是很想你。 ”
他盯着他,愉悦地哼一声:
“我们本为一体啊。瞧瞧,你这么激动,定然也是很想见我?”
那骨架上翻涌的黑气聚集成为的头颅随他声音慢慢抬头,再看,那张叫世人都害怕的脸赫然显出具体的形状。只是眼中好像并不清明。先者满意地笑了:
“二十万年,再坚强的意志也要被消磨殆尽。即便是你也不例外。哪怕和光剖心唤醒了你,你也只是这渺小的一点啊。好在力量并不曾欠缺太多。我这就── ”
话还未完,那不完全的毗颉枯骨却骤然抬手,杀先者一个措手不及。他一摸流血的脖颈,不可思议:
“你灵识竟还在?!! ”
毗颉收手,一旁悬挂的黑甲自发丁零当啷覆上他身体。长发牵绕着黑气,他冷冷张口,煞气非常:
“ 叛逃我这些年,你倒是混地风生水起。竟敢投我妻女入轮回,白相,你死期到了!”
黑气凝聚成剑,先者匆忙挥动手中万灵盏。毗颉睨那盏一眼,凝眸,辟一道骇人的法力,眨眼间迅速隐匿不见。
先者抓紧万灵盏,盯着空空如也的莲花台良久,眉目登时阴辣。
“ 玹卿,入门来!我有事吩咐。”
*
雀鸟叽喳。
衔枝摸着身下的竹床板醒来,第一反应摸心。
跳地挺好。
再看四周。
嗯?黑漆漆一个山洞。
这又是被流放到哪里了。
她叹口气,下床正要看看外头是什么地方。刚走到洞口便听得一低冷的嗓音:
“不好好睡着出来乱走什么。 ”
衔枝唰一下探头出去,便见山洞外坐了个浑身漆黑的男人。
她顿了下,抓了抓脑壳,待他抬脸,衔枝张大嘴嗙一下摔倒在地。
他放了手里烤地流油的鸡,微微挑眉:
“怕什么? ”
衔枝哗一下缩头回洞,眼瞪成鹌鹑蛋。
狭长的眼,邪佞的脸。阴柔但不女气,反而满身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霸道。
毗颉?
这不是毗颉吗?
他不是死了?
她捏捏眉心,抓住石洞口一瞬好像不会说话了。衔枝这会还没留意到洞壁被她一抓,抓成了碎屑。
她心头惶恐又惊恐,好半天僵着脸:
“…将军。”
毗颉动作一顿,那鸡油一下滴地火噼里啪啦。他缓缓直视她:
“这般不会说话倒不如将嘴缝起来。你反复投胎转世这些年,耗尽了血脉,也耗尽了脑子?”
衔枝沉默地从洞里爬出来,对于这位“父亲”的一通骂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她知道他这会很不开心。
因她叫他将军。
可衔枝难以一下接受这个父亲。不过他们一下成了人人喊打的父女俩,当时在阵里的任谁都觉得他们是一路。现下他的作为确实好像无甚。
衔枝别开眼,十分为难地磨蹭了会:“我觉得,突然认爹并不太好。我与将军亲女,还是有些区别的。”
“呵。”
毗颉闻言,冷笑连连:
“我不计较你血脉稀薄,你却不愿唤我一声爹?是我疏忽,当年便该命罗袖早些回来看管你,免得叫你长成如今的孬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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