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地。一占就是七年,齐府变得阴森森的,不知道有多少冤鬼孤魂死在里面。
抗战胜利后,齐府后代已经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回到宜市的只有逃到乡下没有走远的一房。
历史沧桑,日历翻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仍然住在齐府里的齐社鼎一家,只知道老宅是祖上留下来的,他们的父亲叫齐衡君。
齐衡君生有二男二女。长男齐社稷原在上海外国洋行当学徒,后来跟英国老板去了香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迁至英国,现在后代都在英国。长女齐社玉,嫁给一个国民党军官,随夫去了台湾。次男齐社鼎,小女齐社娟,几乎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齐府。
经过历史的变迁和兵荒战乱,以及解放后的历次运动,齐府早已不属于齐家了。只有现在齐社鼎和齐社娟住的几间房,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平方米,是在他们名下,还有一些走廊、天井、厅堂等权属不清的地方。
齐衡君是个接受了新文化新思想的人,并不重男轻女,他生前将齐府按照“三进三堂”结构,分给了儿女。一进分给了长女社玉,二进分给了长男社稷,三进分给了次男社鼎和小女社娟。三进是两层楼,面积最大,社鼎分到楼下,楼上分给了小女社娟。
解放后,一进属于社玉的部分,被政府没收。社稷的房屋因其解放后一直未归,部分出典,部分出租;社鼎的房屋,也因生活困难出租了一部分。社娟也将楼上的两间厢房让出一间出租,后来连楼上的厅堂也隔成房间住了人。因此,齐府里住进了众多非齐氏家族的人家,而且公房私房混杂在一起情形十分复杂。
这天是星期五,不是齐社鼎回家的日子,可他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就匆匆赶到了汽车站,他急着想回家,和妻子孩子商量老宅拆迁的事。
上了车,齐社鼎的神情又恍惚起来。他生于老宅,长于老宅,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祖上传下来的老宅,儿子女儿也都生于老宅。他的一生,悲欢愁苦喜怒哀乐,老宅一本全知,他已与老宅糅为一体了。如今老宅要拆了,要变成一堆碎石烂瓦,夷为平地,要建起那让人眩晕的积木一样的高楼。
老宅将不复存在。
尽管老宅并没有给他带来欢乐,但是已经与老宅糅为一体的齐社鼎也有一种走向末日的感觉。
故土难离,故居难迁啊!
走进园青坊大街时天色已晚,天空飘起似有似无的细雨,脚下的青石板经过岁月磨砺,变得圆润滑溜。街上的路灯大都坏了,也许因为马上要拓宽,市政部门没有派人来修,因此,园青坊显得十分幽暗。但齐社鼎不怕黑,这条路他走了五十多年了,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家,每一步踏下去,他几乎都知道是踩在哪一块青石板上。
此时,他抬头看看那已看过千百遍的牌坊。这座十几米高的牌坊,三层飞檐,大理石雕刻,古朴典雅。岁月风霜的侵蚀,白色的大理石已变成灰绿色。
牌坊是残破的,当年的红卫兵用大锤砸去了牌坊上的雕刻,牌坊依然立在那里。齐社鼎叹了一口气,道路要拓宽,房子都要拆了,祖上的这个牌坊也一定会拆去的,因为它挡着这条即将拓宽的路。齐家留在这块土地上的最后一个印记,就要彻底消失了。
当年四人抬的轿子可以直进直出的老宅大门,因年久失修油漆斑驳,画在上面的门神早已经缺胳臂少腿肢体残破。齐社鼎用力推开大门,“吱——呀——”沉重的大门痛苦地呻吟着,齐社鼎听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大门后一团漆黑,这里原来有一盏路灯,可由于电费的问题,老宅里的人意见不一,后来就拆了。只有从旁边人家的窗户里漏出的一点灯光引路。
齐社鼎抬起沉重的腿,因为大门下是一道门坎,早年齐社鼎进出这个门坎是轻松自如的。这几年不同了,他已年近花甲,虽极瘦,却患高血压多年了,跨这样高的门坎就体会到,自家的门也不好进了,他不得不用手去帮忙。
刚将一条脚搬进门内,忽然,听到一种很细微但很清楚的声音,像一个人在自己耳边悄悄说话,抬头一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像是被人摘去似的掉了下来,就在眼镜滑下的瞬间,他看见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并且射到门后面的梁柱上,从梁的右边射到左边,似乎还在梁上停了一会儿,然后消失在屋檐上。
“轰——”被惊吓的齐社鼎只感到脑子一炸,眼前金花直冒,接着一片漆黑,一头栽倒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齐社鼎醒来,已经躺在自家床上,妻子、儿子、女儿,还有许多邻居都围在床前,大家都急切地望着他。
他想开口说话,却感到嘴巴不听使唤,呀呀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半边身体麻木了,想动一下都困难,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妻子谢庆芳急得哭了,连声问:“社鼎,怎么回事?社鼎,你说话呀!”
邻居们也都望着他,希望他能说出事因来。
此时齐社鼎意识好像还是清楚的。老宅里有一个穿一身白的女鬼,这个传说他听到很久了,他觉得自己今天遇上了,不过不是女鬼而是“狐仙”,他要把自己这个发现告诉家人,可就是说不出话来。他伸出那只还能动的手,手指伸进女儿送来的茶杯里,在红木床头柜上,写下两个字:狐仙。
写完以后,他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齐社鼎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断断续续地回想着。忽然感到有人在搬动自己,抽去了屁股下面尿湿的床单,抱怨说:“你们齐家前世造了什么孽哟,让你变成这样!”
他听得出来,这是谢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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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老宅的三进是两层楼,有个回字廊的天井,靠天井的西南角有一个楼梯间,曹老三就住在这个楼梯间里。楼梯间很小,早先是放杂物的,勉强能摆一张床,曹老三用两张条凳放上几块木板搭了一个铺。
那天晚上把齐社鼎送到医院后,曹家兄弟俩就回来了,他们都是码头上的搬运工,干的是重体力活,需要早睡早起。回到家,曹老三头一挨枕头呼噜声就出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从楼上踮着脚下来了,这是住在二楼的何惠芳。何惠芳是一位正处盛年的寡妇,今年三十八岁,带着患小儿麻痹症的女儿住在曹老三的楼上。她走到曹老三楼梯间的门口,从头上取下一个发夹,伸进门缝轻轻地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