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1)

园青坊老宅 杨黎光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嘴里还哼着河南梆子。“这‘国民党’一高兴就哼,哼得跟吃饱了的猪一样!”赵大队长在心里骂道。

  想着想着,赵大队长气越来越大,老八路如今过得连个摘帽反革命都不如。他伸手把孙拽子的板车一直推到他们家的门口。两只车把向上翘着,像两个大炮的炮口,以一肩之隔的距离直对着孙拽子家门口。赵大队长感到向国民党开炮之快,拍拍手上的灰,回家睡觉了。

  那天夜里,正好没有月亮,后院里黑漆漆的。喝醉酒的孙拽子半夜出来小便。拉开房门,一头就撞在车把上,仰面倒在地上。丘碧霞出来扶他,一出门也被另一只车把撞倒了。

  丘碧霞的惊叫,赵大队长当然听见了。他知道是自己干的好事,赶紧悄悄地把板车推回原位,等大家纷纷赶到后院,他已经回家睡觉了。

  丘碧霞后来也明白他们两口子是撞在自家的板车上,先是纳闷,接着就怀疑是有人搞的鬼了。一连多天,丘碧霞有空就站在院子里骂人,以泄心头之恨。

  丘碧霞骂人不误事,她可以一边干活,一边骂人。被板车撞了以后,她整整地咒骂了七八天,一直骂到脸上红肿消退。

  赵大队长和成虎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人,一生明人不做暗事,可这次就是这么糟,被人咒骂了这么多天,骂得头昏脑涨的,还不能回击。妈的,这要是在抗日那会儿,我一枪毙了她。”

  成虎说:“赵伯,算了,别往心里去,你也确实把孙拽子给害苦了。”

  赵大队长说:“是他把我害苦了,他一家把整个院子都占了,一占就是这么多年。原来我不想计较,想想这是他们一家糊口的工具。可现在,分房的时候我就要吃亏了,要吃大亏了,我不能不计较了。”

  正说着,他的三儿子赵大成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回来了。大成穿一件米色的西装,腰身收得紧紧的,内衬白底紫花的衬衣,下着淡黄色的西裤,还披了一件棕色的风衣,蛤蟆太阳镜的商标还贴在镜片上。

  成虎看着他笑了,他知道大成这一身只有那个蛤蟆镜可能是新的,但那商标肯定是假的。此外,全身上下都是旧货。赵大成说自己在做生意,其实他是受几个倒腾旧西服的个体户的雇佣,到福建去运货押货,雇主中有一个就是杜媛媛。赵大成最乐意干这种活,游山玩水,还方便交女朋友。赵大成毕竟是在劳动人民家庭长大的,上中学的时候,每到寒暑假,他都跟哥哥们一起到建筑工地帮母亲顶班,分担母亲一份辛苦。后来,大哥工作了,二哥要考大学,他一直坚持干,直到他毕业后去农场。他自小能吃苦,做事也认真。

  大成进了门,看见成虎坐在床前,就笑笑说:“三哥来了。”然后从包里拿出来一条“555”牌的香烟,递给父亲:“爸,我听说你摔了,就日赶夜赶地赶回来了。”

  赵大队长把烟往床上一扔,说:“知道我抽不惯这种进口的香烟,你就是买着自己抽的,假装送我。”

  大成也不尴尬,从床上拿过来,说:“要不,三哥拿去抽?”

  赵大队长说:“你知道你三哥不抽烟。”

  大成就自己将烟收了,说:“那我待会儿上街去给你买一条锡纸包的牡丹。”抽什么牌子的香烟,能表明一个人的生活水准。大成要给父亲买牡丹牌香烟,是要说明他有钱了。

  “爸,听说这房子要拆了,你可不能总躺在床上啦,我要结婚了。”这时大家才发现,大成身后还站着一位衣着同样鲜亮,个子不高的姑娘,低着头,红着脸。

  在这个时候赵大成突然说他要结婚,成虎感到很诧异,朝那小姑娘点点头。赵大队长却很平静的样子,一言不发。

  大成见父亲没什么反应,便拉着那小姑娘的手说:“走,见我妈去。”就朝厨房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赵大队长说:“爸,这回可是真的啦,她怀孕了,没有房子你让我把孩子生在院子里?你要去找找你的那些老战友,走走关系啦!现在做什么都要走关系。”他拉着那小姑娘往里走,小姑娘被动地跟着他,转身朝成虎笑笑。

  这时候,赵大队长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成虎说:“我托你办件事。不要告诉赵姨。”

  成虎问:“行,什么事?”

  赵大队长从床垫下面窸窸窣窣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信封里掏出五元一张共六张三十元钱,递给成虎说:“我腿摔断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床。麻烦你,按照信封上地址,帮我把这三十元钱寄出去。”

  成虎接过钱和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的是山东莱西的一个什么村。赵大队长说:“汇款人,不要写我的名字,就写‘知名不具’。”

  成虎不解地看着他,这时,赵姨从厨房里走出来了:“老赵啊,你儿子要结婚啦!”

  成虎赶紧把钱收起来,和赵姨搭讪了几句,起身离去了。出门的时候,听到赵大队长一声长长的叹息。

  成虎帮赵大队长把三十元钱寄走了。那时候三十元钱对一个普通市民来说也不算少。赵大队长一个月的工资和各种津贴,加起来也只有二百多元。成虎看见那只发黄的信封里,有一叠汇款收据存根,都是“知名不具”,表明赵大队长已经寄了很长时间了。

  第二天,成虎把寄钱的收据送给赵大队长。这天艳阳高照,后院里撑满了竹竿,竹竿上挑满了被子。

  赵家人也把赵大队长抬到了院子里晒太阳,他窝在墙根儿,坐在一个旧藤椅里,那只上了石膏的腿架在一只方凳上,身上仍盖着那件旧军大衣,眼睛眯着,半睡半醒的。成虎走到他跟前,发现他的胡子几乎全白了,仍是那种灰白,像冬天原野上经过无数次霜打的枯草。

  赵大队长睁开了眼睛,将旁边一张小板凳上的茶杯拿开,说:“你来了,坐坐。”

  成虎说:“钱已经汇了,这是汇款收据。”

  赵大队长说:“哦哦,放这儿,放这儿。”将信封接过去,马上塞到胸前的口袋里。

  成虎说:“赵伯,下个月您要还不方便,我再帮您汇。”

  赵大队长说:“唉,下个月不知道还有没有钱汇哟。大成那小子跟我闹,不知他在哪儿听到,这次拆房还房,如果要想多要房,可以花钱买。他要我帮他买一套新房,我哪里有钱?”

  成虎说:“我也听说了,这次拆老宅,各家按已有面积还新房,要想多要,需另外补钱。”

  赵大队长愁容满面地说:“房,钱,逼死人啰!”

  成虎问:“赵伯,老家还有什么人需要你每月补贴?”

  只见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造孽哟!”说完直摇头。

  成虎听出这中间有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