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秋词默默回到卡座, 那群人玩桥牌还没结束。
都是不缺钱的主儿,输赢无所谓,贵在玩得开心。
这一直都是秋词所陌生的场所, 她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是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无所适从, 畏手畏脚的。
头顶光球旋转,昏暗奢靡的场子经由五颜六色的光线切割, 变成斑斓梦幻的无数块。
灯光好似一把把尖刀, 刺着秋词的眼珠子, 她几乎睁不开。
众人肆意闹腾, 持续的高分贝,她头晕目眩,感到了生理性厌恶。
她仰头灌下两口果汁,勉强压下胃里的不适。
她掏出手机想给文总监发微信。
点开对话框, 刚敲下两个字,她猛地回过神来, 赶紧给删掉了。退出了微信界面。
她都亲耳听到了,还向文总监求证什么呢!
酒吧内暖气充盈,秋词一开始进来觉得热,脱掉了大衣,单穿一件红色毛衣。
如今却又觉得冷。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被寒意侵占了。她忍不住抱紧了双臂。
她赶紧捞来大衣穿上, 把自己紧紧裹住。
邹盼盼瘫在秋词身侧睡得酣熟,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感知。
怕邹盼盼着凉, 秋词把邹行光的大衣拿来给她披上。
做完这些, 她开始冥想。在脑子里将过去这一年发生的事情, 一件一件,事无巨细,通通过了一遍,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F&M青陵分公司破产是在今年六月,秋词被迫失业。然后开始加入了找工作的大军。她在网上广撒网,简历投了一大堆。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这期间,她和邹行光从网络走向现实,由网友变成炮.友。没过多久,邹盼盼就从她这里要走了她的简历。
紧接着,她就收到了樊林的面试邀约。
如此说来,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掉马了,邹行光早就得知她和邹盼盼的关系了。
而这个人太会藏了。他什么都不说,照旧和她当炮.友,每周见一次。
秋词早该想到的。她这人从小运气就不好。怎么可能突然得老天爷眷顾,得到了樊林的面试机会,并成功入职樊林。那么多985名校的求职者都被刷下来了,她一个211的应届毕业生却偏偏进了樊林。
她也在确实太后知后觉了。在得知邹行光和小靳总是旧识时,她就应该猜到她的工作是过了邹行光的手的。可她就是没有多想。因为她信任他。
回想起入职以来文总监对自己的照顾,她八成也是知情人士,得了上头的指示。
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就她还傻乎乎的被瞒在鼓里。
入职樊林的这半年,秋词走得很顺,进步神速,获得了两次加薪。如今更是得文总监钦点,前去海昏分公司任职。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她的能力提升了。这其中又有运气加持,她才会在职场上如鱼得水。殊不知,是邹行光暗中替自己铺好了路,她是关系户,公司上下,所有人都在对她特殊关照。
秋词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离了邹行光,她什么都做不成。
紫醉金迷,一掷千金的地儿,音乐声、说话声、调笑声、起哄声……各种杂音在耳畔交织,不间断的压榨着秋词的听觉神经,她的脑子嗡嗡响,险些都快炸开了。
太吵了,她迫不及待想要逃离这个场所。
所幸并未耽搁多久,邹行光和秦问回来了。
他瞅见醉得不省人事的妹妹,面露嫌弃,“盼盼怎么喝成这样了?”
秋词捂住耳朵,痛苦地摇晃脑袋,麻溜背上自己的帆布包,趁机说:“我们回去吧!”
邹行光的眼底掠过几丝担忧,“阿词,你怎么了?是不是人不舒服?”
秋词:“太吵了,受不了。”
——
从酒吧出来,没了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秋词觉得自己的两只耳朵获救了。
邹行光以为她是不适应酒吧嘈杂喧闹的环境,神色懊悔,“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我也不喜欢这种地方。”
秦问那群花花公子,都是喜好热闹的人,平日里最热衷往这些声色场所跑。他们约他,邹行光一般都是能推就推的。想着今天是跨年夜,酒吧热闹,想带秋词体验一下。没想到她居然这么难受。
秋词摇摇头,“我没事,现在已经好了。”
她指了指邹盼盼,“我们先把盼盼弄上车。”
邹盼盼靠在邹行光身上,他承受了大部分重量。秋词扶住盼盼的一只胳膊,给邹行光搭了把手。
两人合力把邹盼盼扶到后座。这姑娘酒品还算不错,喝醉了也不闹腾,一直安安静静睡着。嘴里偶尔会冒出一两句呓语。不像秋词,酒品奇差,半杯就倒。喝多了以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胡话连篇,逮着谁都喊大哥,让人简直哭笑不得。
点火以后,邹行光熟练地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出停车场。
白色小车驶入主干道,他扭头瞟了一眼副驾上的人,秋词看上去好像非常疲惫。
他压低声音问:“累了?”
秋词揉了揉太阳穴,嗓音倦怠,“有点。”
他旋即就说:“那我先送你回精言公寓,晚上住我那儿。”
“先送我回知春里吧!”秋词纤细白嫩的手指勾住帆布包的一条包带,漫无目的地打圈,声线低迷,没什么力气。
邹行光握方向盘的手不禁一顿,转头看她,“今晚不住我家?”
秋词想了个特别蹩脚的理由,“我想百万了,想回家看看它。”
邹行光:“……”
她现在脑子里很乱,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邹行光。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一想。只有等她想通了,她才可以坦然面对他。
他没有错,错的是她。是她太矫情了。该死的自尊心!
邹行光听完她这蹩脚的理由,很轻地“呵”了一声,压根儿没信。
可他也不会就此拆穿她,他这人一贯最会照顾她的情绪,从来不会让她感到难堪。
他体贴地说:“那就先送你回知春里。”
一路上秋词异常沉默。她趴在窗户上看外头一闪而逝的街景。只留给邹行光一个后脑勺。
他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好几眼。
半小时以后,车子停在老房子前。
秋词解了安全带,拿上自己的帆布包,匆忙同邹行光道别:“zou先生,我先回去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跳下车,身形一闪,进了大门。
随后“咔嚓”一声响,大门就被锁上了。
邹行光注视着那扇老旧掉漆的木门,忍不住皱了皱眉。
女朋友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闹脾气了呢?
——
邹盼盼喝成这个熊样,邹行光还得当老妈子,把妹妹送回堰山老宅。
秦问今晚就不该叫邹盼盼去酒吧。完全是在给他找麻烦。
车子停进院子,邹行光喊父母出来接人。
见女儿喝得这般烂醉如泥,蒋馨文女士一脸不满,“行光,你怎么让你妹妹喝这么多酒啊?”
邹行光一脸无辜,“妈,天地良心,我可管不住您的宝贝闺女,是她自己要喝的,我根本拦不住。”
他就和秦问出去聊了几句,再回来就看见妹妹瘫在卡座上醉得无知无觉了。很显然秋词也没能拦住妹妹喝酒。
好在秋词听话,没跟着一起喝。不然他今晚还得送两个醉鬼回家。
蒋馨文数落道:“这丫头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女孩子家家的,喝成这样,危不危险啊?”
邹行光安抚母亲:“有我在,出不了事儿。我要是不在,盼盼也不敢这么喝。”
他招呼老父亲:“爸,快来搭把手!”
三人合力把邹盼盼从车里弄下来。这么大动静,她居然都没醒。看来真是醉得不轻。
邹一鸣叹了口气,“这得喝多少了啊!”
离开酒吧之前,邹行光特意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空酒瓶,邹盼盼足足喝了一瓶人马头。这丫头可真够虎的!
把妹妹安全交到父母手里,他重新坐进车里,准备前往知春里。秋词的状态很不对劲儿。不去看看,他不放心。
蒋馨文赶紧叫住儿子:“这都几点了,你在老宅歇得了。”
邹行光麻溜发动车子,“不了,还有事儿。”
蒋馨文:“明天元旦,叫阿词来家里玩,把百万也带上。”
邹行光:“……”
邹医生满头黑线,没好气地说:“妈,您惦记百万就直说。”
蒋馨文:“瞎说,我明明是惦记阿词。你让她明天来家里,你爸给她烧好吃的。”
邹行光语气敷衍,“再说吧!”
今晚的事儿还没解决,他哪儿还顾得上明天。
——
秋词到家以后,冲了个热水澡。换上一套干净的珊瑚绒睡衣。
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台灯悠悠散发出暖白色的光线,照亮周围这一小方弹丸之地。
桌上摊着一本粉色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日的收入和支出。秋词一页一页翻过去。其中有一页写着两百万计划。
而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
她那么渴求平等,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追上邹行光的脚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和他比肩而立,看同一片风景。
可是到头来,她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工作是他找的,老房子是他替她买下的,她还欠着他两百万,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你说讽刺不讽刺?
怪邹行光吗?
她怎么忍心怪他。他只是出于好心,不忍见她四处碰壁,找不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于是找朋友给了她一个工作机会。怕被她发现,他悄悄让邹盼盼来要她的简历,托他的师弟秦问去牵线,他一直都将自己藏得很好。如果不是今晚她无意中听到他和秦问的谈话,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告诉她。
她只能怪自己。她太渺小,也太没用了。211毕业,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还需要邹行光替她去打点。她留不住外婆留下的老房子,只能靠邹行光去替自己保住。她也护不住茗茗,明知道大嫂怀了二胎,小侄女的家庭地位每况愈下,她也没法把她接走。因为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养她。她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秋词颓丧地摊在椅子上,内心被巨大的无力感所填满,一口气压在胸口,找不到心门放出去。
好难啊!
为什么人活着会这么难?
小时候,秋词一次又一次面对父母的区别对待,一次又一次承受母亲的暴力,她被忽视,被冷落,被打压,慢慢养成了这样沉默木讷的性子。她记恨父母,埋怨大哥,讨厌那些假惺惺的亲戚。可惜她年纪太小了,无力拒绝,也无力反抗,她只能被动承受。
她疯狂渴望长大,渴望独立。她一直以为成年人是自由的,他们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可以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他们能够获得经济和人格方面的独立。
秋词急于摆脱原生家庭的压迫,她迫切想要长大。十岁时,偷偷离家出走,想一个人出去流浪。最后挨不住饿,灰溜溜地回了家。家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离开了家。
十五岁时,暗中买好火车票,想要辍学跟邻居大姐姐出门打工。最后东窗事发,她挨了母亲一顿毒打。
十八岁时,高考后填志愿,她填了十多个离家最远的学校。可惜一个都没录到,她最后进了财大,无奈地留在了青陵。
如今二十二岁,分明早就到了能够掌控自己人生的年纪,可事实上,她什么都掌控不了。
她被生活栓在了这方寸之地,尽管百般努力,竟也无能为力。在现实面前,她卑微又渺小,犹如蝼蚁。
内心深处的无奈,慢慢酝酿成了某种焦躁。
而这种焦躁持续放大,使得秋词坐立难安。她口干舌燥,很想喝水。马克杯送到嘴边,发现杯子里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有装。
俯身拎起暖水瓶,拧开瓶塞往杯子里倒水。同样一滴水都倒不出。早上着急出门,她根本没顾上烧热水。
这本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哪里值得她emo。没烧热水,再烧就是了。电热水壶烧水很快,几分钟就可以喝。
可秋词的负面情绪突然就涌上来了。来势汹汹,轻易就能将她给击倒。
坏情绪没法停止,一直一直纠缠着她。
秋词崩溃大哭,眼泪成串滑落。砸在手背上,仿佛一滴滴沸水,烫得皮肤隐隐作痛。
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随后挥之不去。逼得她彻底丧失理智,没法准确客观地看待她和邹行光的这段感情。
邹盼盼的分析是完全正确的,即使她年后去海昏分公司工作,后期也会升职加薪,撑死年薪二十万。不吃不喝,她也要十年才能还清这两百万。
从一开始,她和邹行光的结局就是注定好了的——他们之前的距离是一道天堑,她永远都不可能追上他的脚步。
或许那晚在医院天台,她就不应该被他说服。她就应该坚持自己的想法,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原本就不合适,他们就不该在一起。即使短暂有了交集,最终也会分道扬镳。
海昏她不想去了,工作她不想要了,就连邹行光这个人她也要放弃了。
秋词拿起手机,点开可说app,一眼就看到了邹行光的头像。那束漂亮的风铃花。
照片不会变,风铃花永远绽放,安然美好。
自从两人谈恋爱以后,他们的联系工具从就可说变成了微信。可说上的聊天记录都还是好几个月前的。
她从头开始,一条一条翻聊天记录。
眼泪一颗一颗砸在手机屏幕上,静悄悄晕开,变成斑驳的一滩水渍。
她顾不得去擦眼泪,艰难敲字。
福布斯在逃富婆:【zou先生,我们分手吧!】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不算皆大欢喜,但求有始有终。
终究还是她辜负了他。她不配拥有这么好的zou先生。
作者有话说:
放心辣,分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