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从前台拿了房卡, 邹行光把醉鬼架回房间。
在电梯里秋词还算安分,半眯着眼睛,脑袋埋在他肩上, 不动也不闹。只是偶尔会哼哼两声,跟小猫似的, 挠人心口。
他一只手搂住她腰,腾出另外一只手刷房卡开门。
房门被刷开后, 他把房卡放进电槽, 顶灯柔白的光线一泻千里, 填充整个空间。
邹行光扶着秋词进屋。
先把人安置在沙发上, 他把从超市新买的床单铺上。
铺好后,才把醉鬼弄到床上。
秋词醉得不清,这会儿已经没什么意识了。一沾到床,双腿卷住被子, 一秒入睡。
平时这么谨慎小心的人,特别注重对自我隐私的保护。偏偏对他又如此不设防, 可以毫无顾忌的喝醉,此刻也可以当着他面呼呼大睡。
究竟是因为信任他,还是她本身就没心没肺呢?
邹行光将毛巾用温水打湿,替秋词擦了擦脸和身子,然后换上干净的睡衣。
她现在就是一尊安静的瓷娃娃,任由他摆布。
他晚上在餐厅时还跟她说,她如果喝醉, 他会忍不住想要欺负她。事实上,给她换衣服的整个过程他心平气和, 根本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还不至于欺负一个醉鬼。
不过等她清醒了, 今晚没做成的事情, 他肯定会找她讨要回来的。
邹行光坐在床边,盯着女孩安静乖巧的睡颜足足看了十分钟。
内心像是充盈的湖水,几乎都要快满溢出来了。
以前从来不知道,守着喜欢的人睡觉是这般美好的一件事。
“zou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
脑子里不断回放秋词刚刚在酒店前台说的话。
都说酒后吐真言。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内心深处,他已经不只是炮.友,还有其他价值?
这个姑娘胆小又谨慎,她只愿意向他展现她愿意让他知道的一面。旁的,她藏得严严实实的,轻易不会向他吐露一丝一毫。迄今为止,她只让他知道了一个名字。
邹行光深刻地认识到这是一场持久战。好在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捞起空调遥控器调了调室内的温度,然后去卫生间冲澡。
洗完澡,往秋词身旁躺下。
感受到床垫陷下去一块,秋词接收到了某种信号,自发往邹行光怀里拱。他刚洗完澡,皮肤表层还是凉凉的。她舍不得放开这份清凉。
秋词其实正在做梦。还是在知春里的老房子里,还是过去美好的夏天,院子里的柚子树枝繁叶茂,洒下片片浓阴。
祖孙俩坐在柚子树下纳凉。她躺在老藤椅上,外婆坐在她身边,盘着松散的发髻,穿着稠质的碎花短袖,露出小麦色纤细的胳膊。手里拿一只大蒲扇,一下一下,慢慢的给她扇风。
老人嘴里念着童谣,声音苍老而和蔼,“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大蒲扇煽动空气,生出丝丝缕缕的凉风。秋词双目紧闭,觉得舒服极了,嘴角不自觉上扬,笑意无声绽放。
“外婆……”她不自觉蜷缩起脚指头,抱住邹行光的手臂抱得更牢了。
她是享受了。可苦了邹医生了。被女孩这么用力抱住,她手也软,声音也软,身体也软,哪儿都软……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好在定力足够,很快也就适应了。跟随女孩均匀平和的呼吸声渐渐陷入了梦乡。
秋词的梦依然在继续。美梦并未持续太久,梦境倏然切换。
外婆躺在冰凉的病床上,意识模糊,她抓着秋词的手,痛苦虚弱地说:“阿词……外婆要走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啊……外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秋词跪在病床边,声嘶力竭地哭喊:“外婆,你不要离开阿词……不要离开我……外婆……阿词害怕……”
病床边围了一大群人,他们面目狰狞,秋词完全看不清这些人的脸,只能听到他们尖细恐怖的嗓音,“妈,您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待阿词的,她也是我女儿呀!哪有亲娘不疼闺女的。老房子的房本您放哪儿了?您就我一个女儿,这房子肯定是留给我的对不对?”
老太太剧烈咳嗽起来,表情痛苦,“老房子……房子是留给……留给阿词的……”
“阿词一个女孩子,她以后迟早要嫁人的,未来夫家肯定会为她准备房子的,她要房子做什么?”
“是啊外婆,阿词年纪还小,她要房子做什么?我们又不会不给她地方住。过几天,我们就接她回市区住,跟我们住一起……”
……
“外婆!”秋词猛地醒来,衣裳透湿,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
邹行光及时开了床头灯,面露关切,“阿词,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拍着胸口,眼神呆滞,老半天都没回神。
他掀开被子下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先喝口水压压惊。”
女孩眼睛通红,泪意明显,接过杯子一口气灌了半杯。
喝完,把杯子放回到床头柜。
即使是这样,纠缠在心头的惊悸依然未消,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将她越勒越紧,难以喘息。
她眼泪婆娑地望着邹行光,声音细细弱弱的,“zou先生,你抱抱我好不好?”
邹行光神色莫辨,不发一言,伸手将女孩揽到怀里。
脸颊埋在男人的胸口,感受到他身上熨帖的体温,平和有力的心跳声,秋词心中那股窒息感才渐渐消散了。她成功从噩梦中抽离出来。
此时此刻,她身上的酒气早就散干净了。这会儿人也清醒了。
缓了好一会儿,秋词慢慢抬起头,看见灯下男人清俊温和的面孔,薄唇紧呡,唇色浅淡。
她凑过去,准确吻住。
男人倏然一怔,抓着秋词的手臂,“阿词?”
秋词的手指用力抓住邹行光背心的一角,闭眼汲取他嘴唇的味道,哑着嗓子低低地说:“zou先生,你疼我好不好?”
外婆离世足足有五年了。秋词以为自己走出来了。然而午夜梦回,她不是在水中挣扎,越陷越深;就是置身万丈高崖,进退维谷。她每每都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外婆走后,她一个人守着知春里的老房子,一个人生活。她努力挣钱,照常读书,和其他同龄人并无二致。可只有她自己才清楚,她内心缺了一角。她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善言辞,更不愿意跟人交流。没有人知道她温和从容的面孔之下究竟深埋了多少心事。无人能够安抚她内心的惊恐,更无人可以驱散她心底的阴霾。
她太难受了。她现在只想有人抱紧她,给她安抚和疼爱。
女孩以最柔弱无助的姿态贴近他,邹行光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他握紧她冰凉的手指,目光深沉,“酒醒了吗?”
秋词含糊点头,“早醒了。”
“意识清醒,那就别怪我欺负你。”
秋词:“……”
她来不及出声,他便反客为主,加深那个吻。
她自发地闭上眼睛。
邹行光却强迫她睁开,“睁着眼睛,看我疼你。”
秋词:“……”
噩梦惊醒时,秋词就是一只搁浅在岸上的鲸鱼,被泥沙土石糊了一身,又重又累,在濒死的境地反复挣扎。
蔚蓝的大海,她再也回不去了。
然而现在,她被邹行光紧紧抱在怀里,看见他脖颈间的青筋隐隐突起,眉压着睫,眼尾狭长,释出点点猩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水,鼻尖闻到了属于他独有的海洋冷调。他全神贯注,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没有一丝一毫的随意和敷衍,用尽全力给予她爱和安抚。
她体.内突然被注入一股神秘的力量。她这只搁浅的鲸鱼终于被人救回了海里。她贪婪呼吸,尽情徜徉,任由海水冲撞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五脏六腑归了位。
她活了。
从记事以来,她感受到的全是这个世界的无情和冷漠。从来没有人能够让她这样安心。她想永远陷进这种安心里,一辈子都不出来。
——
云雨渐歇,天边泛起朦胧微光。
两人作了三次。从未有过的频率和体验。
秋词腰酸腿软,懒洋洋地瘫在床上,完全不想动。
邹行光躺在她身侧,搂着她,也不想动。
她睁眼看过去,借助床头灯暖白的光线,发现床单上水渍迷离,斑驳的一大片,触目惊心。
太夸张了。他俩居然折腾得这么厉害。
不过爽是真爽,全身释放,酣畅淋漓,她真正活了过来。
秋词从床头柜上捞来手机,摁亮屏幕,查看时间,早晨四点。
时间还早,适合睡个回笼觉。
可她精神亢奋,毫无睡意。
秋词侧过身子,手指放在邹行光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弹琴,语气随意,“zou先生,我们聊聊天吧!”
女孩指尖微凉,划过他手臂的皮肤,带起轻微的酥麻感。
邹行光喜欢她时不时表现出来的亲昵的小动作。他也不阻止她,随她开心。
“你想聊什么?”男人的嗓音多少带着点事后的慵懒,低迷沉醉。
秋词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邹行光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跟他聊她刚刚的噩梦,聊她的外婆。没想到她开口问的居然是一个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这姑娘思维的跳脱性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你有什么愿望吗?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问题。小学一年级时,邹行光就被语文老师问过这个问题。教室里的小萝卜头们踊跃发言,各抒己见。有人许愿零花钱能多一点。有人想要心仪的玩具。有人想当科学家。有人渴望能得到父母多一点疼爱……答案五花八门。
轮到邹行光时,他睁着眼睛,表情无辜,“我没有愿望。”
七岁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好像什么都不缺。别人心心念念的东西,他唾手可得,不费吹灰之力。
每一年过生日,父母让他对着蜡烛许愿。他只是平静地吹灭蜡烛,什么愿望都没有许。
光阴流转二十来年,现在被人问及这个问题,邹行光还是没有答案。从小到大,但凡是他想要的,命运都毫不吝啬地给予了他,从无意外。他是一个没有愿望,更不需要愿望的人。
可倘若这样回答秋词,未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在凡尔赛。
男人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身体健康算吗?”
从医多年,见惯了生死。越来越认识到在“人生而平等”只是一句空话。最起码在医院它就不平等。比起健康的孩子,很多孩子一出生就是残缺不全的,他们需要靠手术刀才能存活下去。身体健康自然显得尤为重要。
秋词说:“当然算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健康才有未来。”
邹行光侧头看她,“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秋词的脸上遍布一层深深浅浅的光,好似漂浮的萤火,斑驳错落。
她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毕生所求,买回我外婆的老房子。”
男人隐在灯下的脸明暗交错,看不真切。嗓音却清晰如常,声声入耳,“如果你着急把房子买回来,我可以先把钱借给你。”
他从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宛如一面无风吹过的湖面,不曾泛起任何涟漪。
却成功在秋词心里掀起一场风暴。
就是有这样一种人,连同情都表达的如此妥帖,不会让你感到丝毫不适。
作者有话说:
邹医生想砸钱追妻。可惜我们阿词自尊心太强,不会接受。前面他给阿词找工作就是给自己埋.雷。两人家境悬殊太大,还是要磨合的。
最近工作又忙起来了,更新时间不太固定,我尽量控制在十二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