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1)

可说 禾映阶 9695 汉字|88 英文 字 28天前

第16章

  邹行光今天出门诊。

  春季是流感高发期, 儿科天天爆满,感冒发烧的小孩扎堆往医院跑。

  他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埋头忙了一整天。临近傍晚下班时, 他才空闲下来。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秦问那家伙就来医院抓他了, 邀请他去参加他的生日趴。

  说实话,邹行光不太记得秦问的生日。这位少爷一年好像过好几次生日, 他对对方的话存疑。

  不过既然师弟亲自来请他, 他当然要参加。

  他朋友不多, 秦问算是一个。一般秦问约他, 他都不会缺席。

  秦少爷的场子一向安排在檐外听雨,余家人的地儿,私.密.性和安全性都有保障。

  到了檐外听雨,邹行光才发现还真是秦少爷的生日, 过的还是农历生日。

  只不过这农历生日和愚人节撞到了一起。

  他不禁想起了富婆小姐的小侄女,也是今天的生日。

  这会儿她应该陪着小侄女过生日,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

  也不知道小朋友喜不喜欢那只泡泡机。

  想到这里,邹行光给富婆小姐去了一条信息。

  zou:【小朋友喜欢泡泡机吗?】

  这条消息石沉大海,富婆小姐没回复。想必是在忙,顾不上看手机。

  包厢里坐了一大堆人,都是秦问那个圈子的人,一群富二代,官二代。他表哥宋雁书、表嫂季悄吟、发小夏君岱、纪岑、苏寒影、余初尘和余初和两兄弟, 男男女女,十来个。

  邹行光和这些人都不太熟。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 平时也玩不到一块去。只是因为秦问的缘故, 偶尔又会聚到一起。彼此刷个脸熟, 打个招呼,再无其他。

  大佬的场子,他融不进去。他又不会喝酒,一个人端着杯果汁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抱着手机刷了半天。

  虽然寿星公时不时就招呼他,可他还是觉得这生日趴怪没意思的。也就秦问喜欢搞这套,他就从来不在外面庆祝生日。

  闹腾了近两个小时。散席后,邹行光开车回精言公寓。

  路过精言大厦,想起家里花瓶里的花枯了,想买点新的换上。于是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乘电梯上了一楼。

  一楼有好几家连锁花店,邹行光常去的是一家叫做“悄吟”的花店。

  据说是秦问的表哥宋雁书为他妻子季悄吟专门开的一家花店。一开始只卖灰蓝色郁金香这一种花。不为挣钱,只为博美人一笑。后面才正式经营起来,差专人打理,慢慢形成了规模。

  大佬的浪漫自然是他们这些普通人望尘莫及的。

  邹行光喜欢花,他平时也养花。而这家花店又恰好离自己住的精言公寓很近。于是就时常光顾。

  在距离花店不到两米的距离,他的眸光捕捉到了一个年轻的女孩。

  准确来说应该是女孩身上的那条裙子最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复古款式的法式波点连衣裙,立体波点,黑白拼接海军领,收口泡泡袖,撞色门襟,侧腰单排扣……

  这些元素组合成了一条邹行光非常熟悉的裙子。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他刚刚见过。富婆小姐让他帮她选裙子,他选了这条。

  只不过现在这条裙子被沾染了油渍,黄橙橙的一大片,触目惊心。

  男人长睫震颤,频率过快,剧烈煽动起来。

  他着急忙慌地掏出手机,点开可说app,翻看他和富婆小姐的聊天记录。拎出裙子的照片。

  邹行光低头看两眼照片,又抬头看两眼女孩身上的裙子,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以至于眼睛都有些酸疼。

  他没看错,是一模一样的裙子。应该说就是同一条。

  松散的低马尾,栗色的天然卷,纤细匀称的身形,白色帆布包,玲娜贝儿钥匙扣……

  赫然就是那天在地铁上他救的那个女孩,也是他在三福门店只见过一个背影的女孩。

  她们是同一个人,就是富婆小姐。

  他屏住呼吸,心湖翻涌澎湃,浪花拍打礁石,一圈一圈不停在转。

  秦问说:“生活不是小说。咱们青陵有多少人?如果不是特意去见对方,两个陌生人相遇的概率趋近于零。”

  这座城市有好几百万常住人口,命运要筛掉无数人,来安排他和富婆小姐相遇,这谈何容易?

  一次在三福门店,一次在地铁上,两次他看见一模一样的玲娜贝儿钥匙扣,他是有所怀疑的。他隐隐猜测那个女孩很有可能就是富婆小姐。

  可这个念头没维持太久,立马就被他给否认了。他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荒谬。怎么可能那么巧,他就遇到了自己的网友。

  然而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他不止见到了他的网友,而且还见了三次。

  邹行光以前从来不信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类文绉绉的言论。而现在他信了。

  但邹医生是理智的。他不可能贸然走上前告诉人家,我是你网友。要真那么做,小姑娘分分钟遁地逃走。

  何况此刻她还在哭。

  她戴着口罩,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他只看见了一双通红的眼睛,眼眶里蓄满热泪,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并非所有人哭都是嚎啕大哭,肆意宣泄。有人哭得格外克制压抑,你听不到半点声响,只看到她的眼泪不断从泪腺里翻腾而出,似乎怎么都流不干。

  这是邹行光第二次看到她哭了。上次在地铁上被车门夹住,惊恐之下,她也掉了几颗眼泪。那是生命遭受危险,求生本能驱使之下涌现而出的热泪,夹杂着害怕和无助,甚至是绝望。

  当时他觉得那是美人催泪,我见犹怜。

  可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神经被狠狠地撕扯了几下,他好像怀揣着一把红豆,有人迎头一撞,红豆散了一地,四处滚落,他捡不起来。

  他不知道她今晚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只是本能地有点心疼她。

  但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走上前递给她一包纸巾。因为在她眼里,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救命恩人?”女孩的声音又细又弱。

  秋词很快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还是穿简约款式的风衣和衬衫,身材英挺,站在她面前,周身被光晕笼罩,闪闪发光。她有种错觉,自己好像见到了大明星。

  真是太凑巧了,每一次她最狼狈的时候,她都会见到他。她都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擦完眼泪歇会儿,不然都没力气继续哭。”口罩下传来男人低沉清朗的嗓音。

  秋词:“……”

  没想到这位先生还挺幽默!

  “噗呲……”秋词破涕为笑。

  她伸手接过纸巾,吸了吸鼻子,细弱的嗓音从口罩里传出来,“谢谢!”

  本来还一肚子委屈,恨不得哭到天荒地老的。就因为这人的一句话,她完全不想哭了。眼泪瞬间就止住了。

  她撕开包装,从中抽出一张,粗略地把眼泪擦干,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秋词:“我记得你,你上次在地铁上救了我,谢谢你!”

  “你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了。”

  “救命之恩,总该是要好好答谢的。”秋词抬头见到了一旁书亦鎏金的招牌,想起了他家的新品,那款黑糖珍珠仙茶花,当即建议道:“要不我请你喝奶茶吧?”

  男人抬眸看她,莞尔一笑,“以后有机会的,不必急在这一时。”

  额??

  什么叫以后还有机会?

  她和这位先生今天过后还会再见面吗?

  男人完全不想给她答疑,转头就换了个问题:“哭完了吗?”

  “嗯。”秋词点点头,瓮声瓮气的。

  “那就快点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已经九点半了,确实不早了。她早就应该回去了。稀里糊涂的一晚,像是一场闹剧,虽然主角和观众都只有她一个人,这会儿也该散场了。

  秋词扶住墙壁站了起来。蹲得久了,两条腿都麻了,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

  “当心。”邹行光及时扶了她一把,温热的手指擦过她被烫伤的手背,牵扯出来丝丝疼痛。

  “嘶……”秋词的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邹行光看到她的手背,顿了顿。

  见她站稳,他便松了手。

  眸光微转,她细声细语:“谢谢!”

  邹行光问:“你怎么回去?”

  秋词:“我坐地铁。”

  “你住哪里?”

  “知春里。”

  好熟悉的地名!

  邹行光隐约记得自己身边好像有人是住知春里的。可具体是谁,他又完全想不起来。

  “走吧,我送你去地铁站。”男人双手插.兜,气定神闲地说。

  秋词:“……”

  “啊?”秋词一愣,“不用了吧?”

  她寻思着,他俩也不熟吧?

  “好歹之前救过你一次,要对你负责。”

  秋词:“……”

  邹行光当着秋词的面撑开了一把深蓝色的自动长柄伞。

  开伞的瞬间,秋词眼尖,捕捉到了一枚巨大的logo——海盛酒店。

  这是海盛酒店特制的主题伞,她之前见过邹盼盼撑。

  男人朝她抬了抬下巴,嗓音温和通透,“走吧!”

  “哦……好的!”秋词的反应慢了半拍,她傻愣愣地走到伞下。

  她居然没有拒绝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善意。

  大概是因为这位先生在地铁上救过她一次,她本能地信任他。

  这伞撑开后的面积很大,足够容纳两人。两人并排走在伞下,明明隔开了距离,却显得有些逼仄。走动间衣料相撞,呼吸几乎要纠缠在一块儿。

  秋词闻到了一股多变的香气,白松香混着茶香,佛手柑又和檀香交织在一起,还有黑加仑和橙。

  银色山泉,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注①】

  秋词对香水一窍不通,多亏了邹盼盼平时给她科普。她闻到香味就对上号了。

  这个味道好容易让人沉迷。突然好想用力吸一口,将这股馥郁的香气吸进肺腔,占有它。

  两个陌生男女共撑一把伞,行走在雨中,这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或许人家内心坦坦荡荡,只是出于好心,在帮助一位失意的女孩。可秋词却想入非非,思绪摇摆不定,没法坦然面对。

  深究起来,想必是因为自己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很少和男人打交道。

  绵密细腻的雨丝时不时就飘到秋词脸上,她鼻子痒,心更痒,一股气压堵在胸口,散不去。

  她忍不住偷偷打量身侧的男人。

  她站在他的右侧,他用左手举伞,风衣袖口短了一截,露出内搭的白色衬衫。袖口捂得严实,木质纽扣的纹路清晰又温淡。

  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肩线流畅,藏在细碎黑发之下的眸子幽深如潭,藏着一股温柔。

  这是一双深情的眼睛。

  口罩严实地遮住了他的脸,秋词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位先生的余光是一直落在她脸上的。

  思绪游离,四处发散。

  秋词的脑子是晕的。她好像尝到了棉花糖的甜味儿,一种绵软的酣甜。

  又似乎是喝了酒,整个人变得飘飘然,好似踩在了云端之上,分外不真实。

  “你是在海盛酒店工作吗?”晕头转向之际,问题没过脑子,直接就冒了出来。

  “嗯?”男人骤然扭头,一记尾音拂过耳畔,带起轻微的酥麻感。

  秋词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麻了。

  她指了指伞檐,“这伞有海盛酒店的logo,你是在海盛酒店工作吗?”

  “你说这个伞啊!”邹行光哑然失笑,“这是朋友的伞,随手拿来用了,我不是海盛的员工。”

  刚才从檐外听雨离开时,见外面下起了小雨。秦问怕他淋雨,随手塞了把伞给他。没想到居然是海盛酒店的主题伞。

  “哦!”秋词也不打算细问。笼统才见了两面,还是陌生人,不好打探别人的隐私。

  从精言大厦到地铁站不过短短的五十米,中间需要穿过一条川流不息的主干道。

  雨天路况不佳,车子滑行缓慢,堵了一路。

  两人一同穿过人行道。

  在一家药店门前,男人毫无征兆止步,“等我一下。”

  秋词尚未反应过来,他就推开玻璃门,走进了药店。

  透过玻璃,她看见男人和店员说了什么。然后店员拿给一盒四四方方的药。应该是什么药膏。

  他扫码支付后,拎着药推门而出。

  “给你买了烫伤药膏,你这手背还是抹点药吧!”

  秋词本能地低头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又红又肿。不过早就被她给忽略了。他如果不说,她都忘记这茬了。

  今晚在大哥家,有那么多的人,母亲、大嫂,她的家人,还有其他亲戚朋友。却没人发现她手背被烫伤了。

  反而是地铁上一个陌生的老太太,和眼前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先生,他们注意到了。

  很讽刺是不是?

  家人不像家人,他们冷眼旁观,伤你至深。陌生人却一次又一次关心你,让人感动。

  “多少钱,我把钱转给你。”秋词把装药的塑料袋勾在手指上。

  “你相信缘分吗?”男人静静地望着他,目光炯炯有神。

  她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们还会再见的,等下次见面,你再把钱给我。”

  秋词:“……”

  将秋词送上地铁。

  邹行光隔着车门和她道别:“到家记得告诉我一声。”

  秋词:???

  秋词一头懵,她都没他的联系方式,上哪儿告诉他去?

  她来不及多问两句,地铁就缓缓驶离了站台。

  那位先生一直目送着地铁离开,眼神温和平静,像是一面风平浪静的海面,能够包容一切。

  这一刻,风静了,雨也停了。

  她的坏情绪轻易就被一个陌生人给治愈了。

  ——

  到家以后,秋词迅速冲了个热水澡,换下那条满是鸡汤油渍的裙子。

  她认真搓洗干净,晾在阳台上。

  她躺在老藤椅上,任由舒爽的春风迎面吹,额角的碎发簌簌摇摆。

  百万同学还没睡,蹲在秋词脚边干饭。一小口一小口啃菜叶。

  经过这十来天,小鹅崽长大了一点,毛色浅了一些,比捡回来时好看多了。

  秋词掏出手机想给zou先生发消息。她要告诉他自己今天遇到了一位非常好的先生,他轻易就治愈好了她的坏情绪。

  一摁亮手机,她就见通知栏挂着两串文字,zou先生给她留了言。

  zou:【小朋友喜欢泡泡机吗?】

  zou:【到家了吗?】

  第一条是两个小时前发的,当时她还在饭桌上吃饭。

  第二条则是十分钟之前。

  她傍晚跟他说过自己晚上要去参加小侄女的生日宴。没想到他会在意小侄女喜不喜欢他挑的礼物,也会关心她的行踪。

  秋词的心里亮堂堂的,阳光照射到了角角落落,唯一一点黑暗似乎也被驱散干净了。

  这个世界也不是一直都这么寒凉冷漠的,还是有人在关心她的。就像zou先生,就像今晚遇到的那位陌生男士。

  福布斯在逃富婆:【小朋友很喜欢你挑的礼物。】

  福布斯在逃富婆:【到家了,刚洗完澡。】

  zou:【那早点休息。】

  福布斯在逃富婆:【你不问问我今晚参加我小侄女的生日宴过得怎么样吗?】

  zou:【情况如何?】

  福布斯在逃富婆:【糟糕透了!】

  福布斯在逃富婆:【(猛女落泪表情包)】

  邹行光看到这张包情包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这姑娘晚上在精言大厦哭得那么伤心,这会儿想必早就满血复活了。

  zou:【(兔兔抱抱表情包)】

  zou:【既然过去了就不要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福布斯在逃富婆:【zou先生,你和你家人的关系好吗?】

  zou:【很好,我父母都是开明的人,家庭氛围很和谐。】

  福布斯在逃富婆:【投胎是门技术活,你们都好会投胎啊!】

  福布斯在逃富婆:【我现在就想赶紧攒够两百万,把我外婆的老房子买回来。可是挣钱真的好难,我什么时候才能存够这两百万。没准等我存够了,房价又涨了,我还是买不起。我什么时候才能一夜暴富啊!】

  福布斯在逃富婆:【小时候总盼望着长大。可现在成年人了,发现比小时候还痛苦。空有野心,能力却不足。想要的永远都遥不可及。】

  经过今晚,邹行光大概能够简单拼凑出富婆小姐目前的人生——年纪不大,和家里人的关系寡淡疏离,一门心思存钱买房,想要摆脱家人。可惜刚出校门,能力不够,买房遥遥无期。

  想起她还有一个大哥,不难看出这就是一个重男轻女家庭走出来的女孩,每一步似乎都走得非常艰难。

  邹行光工作数年,又是儿科医生。这种重男轻女的家庭他看得太多了。生活中区别对待,厚此薄彼,这已是寻常。有些父母嫌弃女儿,甚至不愿意花钱为孩子治病。

  从古至今,女孩子是没有家的,就跟蒲公英一样,落到肥处迎风长,落到瘦处苦一生。【注②】

  以为家是避风港,事实上家才是伤害的源头。

  一个人一旦对金钱过度渴望,很容易误入歧途,尤其这姑娘年纪不大。

  邹行光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zou:【知世故而不世故,这才最难能可贵的。人不能活得太清醒,该糊涂时就糊涂。一个人的年龄和他自身的能力很难成正比。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发现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遗憾在所难免。即使是而立之年的我,很多时候也没法真正掌控自己的人生。但努力总没有错。只要你肯努力,面包总会有的。】

  以前,秋词很讨厌听这些大道理。她所听到的那些大道理绝大多数都是长辈喋喋不休的说教。打着“为你好”的幌子,各种pua你。

  但这一刻,秋词的心里十分熨帖。她从不认为zou先生打这么一大串文字过来是为了说教。她倒是觉得这只是一个年长她几岁的朋友对自己的安抚,一种不带任何目的的善意的安抚。

  大道理谁都会说,可很少有人会对一个素未蒙面的网友说这么一大段心灵鸡汤。在如此快节奏的当下,大家的时间都非常宝贵。人们尚且分不出时间和精力给至亲之人。遑论只是一个网友。

  毕业在即,秋词时常会感到迷茫。这种迷茫更多是源自对金钱的焦虑。她很缺钱,她急需一大笔钱买回外婆留下的这栋老房子。虽然她现在还住在老房子里,可她不确定那些人会什么时候来抢房子。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亦或者是在下一个小时。房子一日没过户到自己的名下,她就没有安全感。

  她满月以后,父母就把她丢给了外婆。她是外婆一手带大的,从牙牙学语到双十年华,外婆也从两鬓乌黑到满头银发,这栋老房子承载了祖孙俩太多的回忆,对她意义重大。她必须守住这栋房子。就好像她守住了这栋房子,她就守住了外婆。

  zou先生的这段话一下子点醒了她。她不应该这么焦虑的。她应该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她总能筹够那两百万。

  福布斯在逃富婆:【谢谢你zou先生,你的鸡汤我喝了!】

  ***

  时间就像是指缝间的烟雾,你抓不住,轻易就溜走了。

  四月匆匆而去,五月悄然而至。

  百万同学被秋词养得越来越肥,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跟个小丑一样,特滑稽。

  院子里的秋英长势好,红红紫紫,五颜六色。不止秋英,还有百日菊和午时花。

  这玩意儿开得集中,一大片聚集在一起,朦胧光影下,花朵点亮了原本光秃空荡的小院,平添无数生机。

  原来看到花开能让人这般满足。难怪zou先生这么喜欢养花。

  她心情愉悦,拍了照片发给zou先生。

  福布斯在逃富婆:【我圆满了。】

  ***

  家中长辈聚餐。邹行光下班以后直接开车回了堰山老宅。

  到了他这个年纪,催婚是在所难免的。不止父母催,亲戚朋友逮着也催他。

  他态度好,好脾气地坐着,嘴上应承下来。心里却全然不在意,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

  邹盼盼之前那么迫切地想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他。一个月过去居然消停了,没后续了。

  无意间提起,这姐们一脸惋惜,“我们家阿词要一门心思搞钱,没心思谈恋爱。”

  邹行光哑然失笑,“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

  邹盼盼:“那可不,我说借钱给她买房,她都不要,坚决要自己攒钱。”

  又是买房!身边这些人怎么都在买房?

  看来房子已经成为年轻人的刚需了。

  邹小姐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道:“你买房还是爸妈掏的首付,我觉得你配不上我们家阿词,还是算了吧!别耽误人家搞钱。”

  邹行光:“……”

  不得不说,女人可真善变。之前说两人配一脸的是邹盼盼。现在说他配不上她朋友的也是她。话都让她一个人说完了。

  不过这正合自己心意。邹行光巴不得妹妹消停下来,不然天天在微信上轰炸他,他都烦不胜烦的,有好几次他都想拉黑她。

  聚餐结束,邹行光回了自己家。

  刚开了家门,手机屏幕倏然转亮,通知栏进来一条消息。

  他收到了富婆小姐发来的秋英照片。

  不知不觉,原来她家院子里的秋英已经开出一大片了。

  第一朵秋英开花时,是在三月初。他在可说上无意中刷到系统给他推送的秋英照片。

  邹行光以前从来不相信缘分一说。如今他好像不得不信了。

  ***

  秋词的生活照旧忙碌,工作、摆摊、养鹅、养花,还要头疼她的毕业论文。

  五月中旬,秋词正式转正。

  工资在实习的基础上往上提高了那么一千块。

  一千块,不多,都不够邹小姐买双高跟鞋。可对于经济拮据的秋词来说,它作用可太大了。

  收到文总监的转正邮件时,秋词第一时间告诉了zou先生。

  老干部照旧一板一眼地回复了她一句恭喜。

  她觉得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转正没过几天,公司组织全体员工体检。

  过了两天,秋词拿到了自己的体检报告。

  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她是一个合格的打工人。

  她现在一门心思搞钱,早就做好了为

  公司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

  然而公司的情况却不太妙。秋词之前参与的德国蒙德利尔的单子在签合同前出了意外——被对家给截胡了。

  到嘴的鸭子飞了,那几天公司一直笼罩着低气压。老总和文总监的脸黢黑黢黑的,就没好看过。

  负责这个单子的组员们更是满面愁容,个个怨声载道的。

  秋词少了一笔提成,深觉可惜。但她是组里的虾兵蟹将,提成远不如兰慧那几个。倒也没对她形成太大影响。

  商场如战场,瞬息万变。多的是签合同时被对家截胡的这种情况。

  秋词以为这次订单失败只是一次普通的意外。

  却没想到公司开始遭遇滑铁卢。

  短短半个月时间,三笔大订单因为各种原因泡了汤。

  受疫情影响,外贸行业深受重创,处境本就艰难。接连好几笔订单失利,这对于分公司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秋词私下听财务部的人说是资金链出了问题。老总最近一直在想办法四处弄钱。最近跑明岑银行跑得可勤快了。

  这下员工们坐不住了,一个两个都刷起了招聘网站,开始找下家了。

  秋词觉得自己背得很,刚转正公司就要破产了。她还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呢!

  她只是小虾米,公司的破不破产不是她能左右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和其他同事一样偷偷刷招聘软件,尽早做打算。

  大家伙都忧心忡忡,一边担心公司破产,一边又热火朝天的找下家。唯独邹盼盼置身事外,最清闲。

  秋词提醒她没事也刷刷招聘软件,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

  这姐们满不在乎道:“我才不着急这些。万一公司没扛住,真破产了,我正好可以趁机回家当米虫,让我爸妈养我。”

  秋词:“……”

  人和人是没法比的。

  秋词识趣地闭嘴了。

  ***

  某天午后,秋词接到了来自总监办公室的内线电话,“小秋,来一下我办公室!”

  秋词眼皮子一跳,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不会要裁她了吧?

  她不敢耽搁,赶紧起身往总监办公室走。

  站在门外,她下意识搓了下手,方敲门。

  “进!”里面传来女领导轻柔沉稳的声线。

  秋词推门而入,“文总监,您找我?”

  文总监坐在电脑前,女孩子清甜俏嫩的声音骤然入耳,她不由为之一震。

  女人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隔空落在秋词脸上,温声开口:“想必你也知道,今年整个外贸行业都不景气,好多外贸公司都倒闭了。咱们分公司的处境更是艰难。王总和我多番努力,可惜还是没能扭转乾坤。”

  余下的话不用多说,懂的都懂。

  公司没扛住,秋词失业了。

  虽然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真当它来临时,她还是觉得脑瓜子嗡嗡的,有好几秒的怔忡。

  文总监双手交叠放在办公桌上,建议道:“你刚出校门,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你是学国贸的,又是女孩子,考银行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可以去试试明岑银行。”

  秋词回过神来,“谢谢文总监,我会考虑的。”

  ——

  秋词到底是坚强的,失业的打击只维持了一下午,她很快就振作起来了。工作没了,她还能找下一份。她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她不会被轻易击倒的。

  大家伙失业了,谁心情都不好。唯独邹盼盼,她就跟没事人一样,照旧乐呵呵的。家里有矿,失业对她没任何影响。

  可她怕秋词东想西想,晚上就拉着好友去精言大厦吃好吃的。

  “美食能治愈心情,没有什么是大吃一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邹小姐说得头头是道的。

  还是去的茶白春坞。

  邹盼盼图清净,找服务员要了个包厢。

  服务员带两个姑娘上楼。

  一条长走廊,设了好多个包厢。其中一间的门开在那里,秋词无意中往里面瞥了一眼。

  不经意的一瞥,她原本毫不在意。却成功捕捉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双脚不自觉就停了下来。

  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身材魁梧,像是暴发户。

  那是秋词的父亲秋运国。一个频繁出现在姚木华女士骂声中的男人。

  包厢里还坐着一个年轻时髦的女人和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秋运国的现任妻子,以及她前头带过来的女儿。

  秋运国和姚木华离婚以后,他仿佛摆脱了噩运,走上了他的人生巅峰。他开了一家家政公司,迅速在青陵占据了一席之位。然后续娶了年轻貌美的第二任妻子。

  秋词在公司上班时,她就时常看到有工人吊在精言大厦的外墙上刷玻璃。穿的都是秋运国家政公司统一配发的工作服。

  没有人能想到一个小有成就老板的女儿,她居然会过得这般拮据。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母亲一门心思顾大儿子,父亲则尽心尽责养别人的女儿。不管是父亲这边,还是母亲那边,秋词永远都是外人。

  见秋词突然停下了脚步,邹盼盼面露疑惑,“怎么了,阿词?”

  秋词摇摇头,“没事。”

  里面的人听到了说话声,迅速投来了一记目光。秋词反应迅速,身形一闪,避开了。

  她一点都不想面对她的父亲和现任。

  秋词被败坏了胃口,那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中途,她出了一趟包厢,提前折去一楼前台买单。她不好一直让邹盼盼请客。她已经受了邹盼盼太多照拂了。她怕自己还不清。

  没想到那一家三口还没离开,正站在前台买单。

  “阿词?”父亲的现任梅芳先看见了她。

  秋词想避开已经晚了。

  她只能走上前,扯了扯嘴角,职业假笑,“梅阿姨。”

  “阿词,你也来这里吃饭呀?”梅芳笑容满面,亲切随和。

  秋词点点头,“对,和我朋友一起。”

  听见女儿的声音,秋运国摸住钱包转了个身,眯了眯眼。

  秋运国剑眉星目,五官非常英气。大哥秋文随了他的长相。至于秋词,她谁都不像,她更像外婆。

  秋词不由攥紧手中的手机,弱弱地喊人:“爸。”

  秋运国点点头,响起浑厚的嗓音,“今年大三了吧?”

  秋词默了默,“大四,快毕业了。”

  秋运国:“……”

  空气短暂凝滞了数秒。梅芳即刻转移话题:“阿词,工作定了吧?”

  秋词:“……”

  这问题问的可真够扎心的。她刚刚失业。

  秋词:“定了,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

  梅婷:“女孩子做外贸挺好的,这行业挣钱多。”

  她捅捅秋运国的胳膊,“老秋,咱们把阿词的单也一起买了。”

  秋词:“不用了梅阿姨,我自己买就行。”

  梅芳:“你刚毕业哪有什么钱呀!就让你爸买。”

  秋词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不发一言。

  她刚失业,能省一点是一点。毕竟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她得为钱低头。

  秋运国买完单,从皮夹子里抽出一沓红票子递到秋词手里,“参加工作了,去买两身像样的衣服穿。”

  如果有骨气的话,秋词现在应该果断拒绝。她的父亲从来就没管过她。小时候,她被母亲打骂。不管骂得多难听,打得多厉害,他从来不会出手阻止,熟若无睹。

  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是她自己挣的。他一直充当着她生命中冷漠的旁观者,对一切充耳不闻。

  可是她硬气不起来。她刚失业,下一份工作还没着落。她还需要攒钱买房。她眼下很缺钱。

  仿佛一把粗沙堵住了秋词的嗓门,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咬字困难,“谢谢爸!”

  ——

  秋词和邹盼盼一起走出精言大厦,外头暴雨如注。

  傍晚还是红霞漫天的,这会儿竟鬼使神差的下起了暴雨。这天说变就变了。

  后来的后来,秋词回忆起这一晚,除了用荒诞来形容,她更体会到了一种宿命论。她和邹行光的遇见,是命中注定。

  邹盼盼开车将秋词送回了知春里。

  夏日没长雨,下车时,雨就停了。

  汽车轮胎沙沙地碾过潮湿淋漓的路面,屋檐下的积水成串滴在空调外机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邹盼盼隔着车窗和秋词道别:“阿词,你别想太多,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满血复活。不就是失业嘛!大不了我养你!”

  秋词心下感动,“谢谢你盼盼!”

  这么多年她始终都是一个人,踽踽独行。这个世界回馈给她为数不多的善意,一部分是邹盼盼给的,另一部分则来自那位zou先生。

  秋词一路都在惦记她的那些花。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它们怎么样了。

  用钥匙开了门,直奔院子。

  满目狼藉,一地的残花败叶。她的花被暴雨摧残光了,东倒西歪,不堪入目。

  先是失业,再是在茶白春坞偶遇父亲一家,然后是她辛辛苦苦养了好几个月的花,就这么没了……坏事接踵而至,老天爷残忍至极,压根儿没给她任何喘息的时间。

  不怕有坏事发生,就怕一件一件糟糕的小事凑到一起,接二连三发生,那样才最磨人。

  秋词彻底绷不住了。

  生活真的好难好难。一次次心力憔悴,一次次欲哭无泪,“累”这个词她都说倦了。有无数个难眠之夜,她躺在床上,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事实上,明天非但没好起来,它还更糟糕了。

  她失业了,断了经济来源,攒钱买房遥遥无期。

  爹不疼,娘不爱,她从来没有家人,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外婆离开以后,她就成了孤儿。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老房子,天天提心吊胆,生怕那些人来抢房子。

  还有比她更可怜的人了吗?

  秋词蹲在地上,面对这一地废墟,她没有哭,眼泪挤不出来,她只是奔溃到了极点。信念被击垮了,难以重塑。

  就在此刻,手机突兀地响了,一条消息率先抢占了通知栏。

  秋词垂眸瞥了一眼屏幕,看到了熟悉的ID。

  zou:【刚买了风铃花。】

  消息底下跟了一张照片,浅紫色花纸包裹住一束白色风铃花,花枝鲜艳,寂静美好。

  秋词想起自己刚在可说上认识zou先生那日,他发的那条动态就是一束白色风铃花。他的头像也是。

  那日到今天,短短的三个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秋词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晕,身体迅速积聚起一团热量,心脏鼓噪难歇,比之前跳得更为蓬勃有力。

  她只用一秒钟就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推翻了她过去安分守己,逆来顺受的二十二年。

  她快速从相册里翻出自己的体检报告,将可能暴露个人信息的栏目用马赛克遮盖掉,然后发给zou先生。

  福布斯在逃富婆:【见面吗?】

  作者有话说:

  阿词,你的马甲掉啦!哈哈哈~

  写到文案辣!名场面来了!太兴奋了!

  我们阿词后期会成长起来的。越长大越觉得女孩子好难,重男轻女,区别对待,被pua,被吸血,如果再不幸一点,遇到一个渣男,一生就够够的了。希望所有的女生都被温柔对待。

  悄悄和宋总打了个隐形酱油!

  本章有红包掉落哦!

  【注①】,【注②】:取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