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天的路,老早饥肠辘辘,当下放开肚皮吃起来。至于酒类,万万不可,外出走路,还是小心为妙。
我们正吃的欢,突听敲锣的声响,同时有人不住用湘西土语吆喝道:“吆喜神喽!吆喜神喽!”
大堂内正在吃饭的所有人都脸色陡然大变,那老板急急忙忙上前,对我们鞠躬道歉:“各位客人,喜神打店了!请诸位回避一下,以免触怒了喜神!”
那些客人顾不得没有吃下的饭,慌慌张张地跳起来,躲到后面的客房里去。连何永进也神色慌张,拉着我跑进去。我心中越发疑惑,强行拖住了何永进,喝问道:“老何,我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路上也是这样的,现在到了店里,大家都怕的要命。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大惊小怪。毛主席不是教导我们,要敢于同一切牛鬼蛇神做斗争!”
何永进脸色发白,口中吐出两个字:“赶尸!”
“赶尸?”
我口中念叨着,不明白。
何永进急促地说道:“赶尸,就是赶着尸体回家!”
我忍不住笑出来:“胡说八道,人死了,怎么还会动?居然要把尸体赶回家?你当是牛啊!”
何永进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留下一句:“不信也罢!”
这时,我听到前面的大堂里有人短短地说道:“喜神打店了。叨唠!”
老板问道:“几位喜神?”
那人说道:“两位!”
我心中好奇,透过木板的缝隙窥视,看到老板正在招呼一个精壮的汉子,约莫三十来岁,相貌甚是丑陋。他的打扮极为奇怪,头上是一顶青布帽,身上穿着一件青布长衫,腰间别着一条黑色腰带,藏着什么东西。至于脚上,更是奇怪,居然穿着一双草鞋。现在什么社会,再穷,至少一双鞋子还可以弄到吧!
汉子身后,直挺挺立着两个人,更是奇特,他们头上戴着一顶高筒毯帽,脸上叫一块白布给遮住了,身穿长袍大褂,肩膀部位,挂着纸钱、黄表,浑身一动不动。然而他们身上的衣物和纸钱却随着外面传进来的微风飘飘荡荡,顿时阴风四起,有若孤魂野鬼,俨然一具僵尸,甚是恐怖。我顿时头皮发麻,这时肩膀突然一搭,我吓了一跳,回转头……
我惊讶地看到,在我肩膀后面,黑暗中闪烁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电珠,仿佛是黑森林里的老狼,我浑身一震,再定睛细看,却是何永进这个家伙,顿时松了一口气,恼火地朝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掌一拍,挪开去,骂道:“好你这个小子,不声不响,你当在南方丛林中半夜摸敌哨?吓死我了!”
何永进面色凝重,竖起食指在唇边发出嘘的响声:“禁声,万一打搅了喜神,那可糟糕了!走,不要再看了!”
说着何永进便强拉我离开,我想想也怪悚人的,跟着他一起到了房间里。何永进划着火柴,点燃了蜡烛,房间里有了一丝微弱的亮光。这种山里简陋的旅店,当然不能和军队里的招待所相提并论,里面布置粗糙简陋。当中放了一张木桌,两把凳子。靠墙是一张床,乃是几块木板拼起来的。
何永进坐在凳子上,气呼呼地说道:“恒淮啊,不是我说你,这山里,自然有山里的规矩。山里人胆子大,杀人放火,什么都敢做,唯独这个喜神,不可触犯!刚才幸好我把你拉了过来,如果再看下去,万一叫喜神发觉了,被赶上来咬一口,连你也会变作喜神!”
我吃了一惊,说道:“真的那么玄奇?这人死了,怎么还会跳来跳去,我觉得邪门啊!难道当地政府不来管一管吗?”
何永进脸色一变,站了起来,四下里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人偷听,才悄悄凑近来低声说道:“不瞒恒淮,喜神,其实是湘西土语‘死人’的谐音!大家喊喜神,其实是忌讳。听说刚解放的时候,是有解放军战士来查这些封建迷信的事儿,但是后来……”何永进面露惊恐,“听说,那来查事的一个排解放军,全部神秘失踪!后来发现的时候,都死得很惨。自此之后,政府就讳莫如深,只要他们不伤及无辜,基本睁只眼闭只眼。”
我大骇,又听何永进说道:“中国历史悠久,绵延近五千年不绝,流传下来了许多诡异的事情。我听说,那喜神赶尸的起源,来自于几千年前的上古时期。蚩尤与黄帝在中原大战,杀到尸横遍野。蚩尤大败,往南逃跑。蚩尤对身边的巫师说:‘我不能丢下在此战死的兄弟不管!他们的妻儿都在等待着他们的回归!’于是巫师答应了,拿着符节在兄弟们的尸首中间吟唱:‘死难之弟兄们,此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子都站了起来,若是缺失肢体的尸骸,也自动拼合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巫师身后,一步步往南走,直至退入苗疆,也就是现今湖南一带。本来赶尸的秘诀,只在僰人手里流传,后来渐渐穿到了汉人手里。我们这边十里八乡,若是有家人暴毙在外,都会托人把尸骸赶回来,这就是赶尸!”
我瑟瑟打了一个寒颤,一月份本是天寒地冻,山间更是寒冷,这时叮铃铃的铃铛声响起,传出一个男子的喊叫:“归魂喽!归魂喽!”
孤寂而幽幽的招魂之声响彻漆黑的夜里,当真像是一只鬼手,拨动着人类心里最深处的神经之弦。何永进说道:“睡吧,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只要避开喜神,一切平安!”
我和何永进草草上了床,挤在一起。我一个人身在外地,本身就有孤寂感,加上又是遇到如此诡异的事情,身边何永进已是鼾声大作,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直想着那个喜神的事情。我在南方丛林战场上杀人也不少,见过的尸骸更是不计其数,什么死法都有的,唯独没有听说过人死了之后,还会蹦蹦跳跳的。突然灵光一亮,有诡异!我想起以前有一位老战士同我讲过,说道有一次他们营地里闹鬼,大家夜里合伙过去,结果发现只是一只大号老鼠在作怪。我是无神论教育出来,怎么会信这些邪魔外道呢!我要揭破他们的诡计!
我摸摸放在胸口的护身符,一个毛主席像章,顿时胆子大了一圈,悄悄地爬起来,尽量不惊动何永进。因为天气寒冷,我们都是和衣睡觉的,倒是省了一圈穿衣服的功夫,把鞋子扒上之后,就可以偷偷地拉开门出去了。
我摸黑走在走廊里,慢慢地来到大堂,看到大堂正中躺着两口薄皮棺材,棺木头大大地写着一个寿字,上面点着一盏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