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吃下这个哑巴亏
一天之内遇到两个「失足」老人，这运气也没谁了。
有了上午的惨痛教训，严谨的内心是挣扎的。
他不想再管这闲事，而且此刻特别能理解为什么其他人再碰到类似状况的时候，通常都会选择视若无睹地走开。
这种现象不是单纯的一句「人情凉薄」就能概括的。
不管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当你被坑过之后，自然而然的会把两者划上等号。
算了，就当没看见，绕个远路也就是多走几步，风险系数要低得多。
严谨默默退了两步，正要转身往回走，老太太忽然抬头看了过来，眼神交汇的瞬间，一股子尴尬跟寒气似的从脚底板一直升上头顶，把他牢牢冻在了原地。
问一句要不要帮忙？
就这么傻站着？
或者干脆直接走人？
他不知道到要作何反应。
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老太太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颤颤巍巍地伸手扶住花坛的围栏，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因为右腿不能受力，单靠左腿和右胳膊要撑起整个身子从坐到站立，这个动作对于老年人来说难度系数有点儿高。
老太太咬着牙反复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疼得后背都汗透了。
也许是暑气太重热坏了脑子，严谨感觉自己的铁石心肠被太阳晒得软成了一滩泥，他恍恍惚惚地迈开双腿走了过去，把老太太扶到围栏边坐下。
“谢谢你啊，小伙子。”老太太声音带着颤，说得很艰难。
“腿还能动吗？”严谨把她右边的裤腿小心翼翼地往上卷了一截，正面露出半个烟盒大小的一块淤青，伤处略微有些发肿。
老太太试着挪了挪腿，皱着眉头轻轻嘶了一声：“能动，就是疼得厉害。”
“奶奶，您赶紧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吧，让他们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严谨说，腿能动应该伤得不算太严重，不过老年人还是谨慎点好，万一有个并发症什么的就难办了。
“我出门的时候走得急，没带手机。”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
严谨回忆了一下，刚刚在鱼摊结账的时候，这老太太的确是用的现金，手里只有个黑色的零钱包，里头有多少钱就不知道了，不过肯定负担不起医院的高额消费。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十分贴心的点开了拨号界面：“记得号码吗？”
“记得的……”老太太点了点头，接过手机飞快地输了个号码，“我让我女儿过来一趟。”
严谨顿时警觉起来。
为什么是女儿不是老伴儿？
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退到一边，反而竖起耳朵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了，只要听到一句不对劲的暗语，他立马就拿起东西走人。
谁知道会不会再来个「钱姐」或者「钱妹」。
电话响了十几秒才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冷漠的女声：“哪位？”
“二妞，是我……”老太太焦急地喊了一嗓子，“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在小区第一个路口的花坛这儿摔了一跤，你送我去趟医院吧。”
“妈？你换号码了？”二妞捕捉重点的能力令人堪忧，“我上着班呢，前几天才请了个假去学校参加什么高三学子动员大会，这会儿再早退不太合适，你摔哪儿了，严重吗？”
老太太的脸色迅速由白转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给气的：“什么样才叫严重？是不是要摔残了摔死了再通知你一声？”
“你冲我发什么火呀！”二妞提高了声音，把听筒吼出了免提的效果，“我没大姐那么好的命，还指着这点工资吃饭给孩子交学费……”
电话那头说到一半就没声了，老太太的手哆嗦得厉害，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
严谨的心情有些复杂，同情、震惊、愤怒的情绪跟编着麻花辫一样纠结缠绕，最后都转化成了冲动，把仅存的一丝理智给吞没了。
“我先送老人家去中心医院做检查，你下了班就赶紧过来吧。”他接过手机冷冷地说了几句，不等对方开口就挂断了电话。
连亲生儿女都是这个态度，那些事不关己的路人就更指望不上了。
如果就这么走了，老太太坐在这等到她女儿过来说不定还得再中个暑。
操，这都什么破事儿！
“奶奶，您腿别乱动，我背您走。”严谨说。
老太太抹了抹眼睛，还没来得及表态，严谨已经弯下腰把她背到了背上，只是看着摊了一地的东西又有点犯难。
就这么扔这儿回来肯定连渣都不剩了，毕竟是花钱买的，心疼。
老太太似乎体察到了严谨的痛心疾首，连忙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小伙子，这些东西给我提着，我手又没受伤，力气大着呢。”
严谨笑着蹲下身去，老太太伸手把几兜菜和一箱牛奶拎了起来，除了那条奄奄一息的「凶手鱼」惨遭无情的抛弃，其他一样没漏。
不过刚走了几步他就有点儿后悔了。
谁他妈说的百上加斤易？
重死了！
又是中心医院，又是外科门诊，还他妈挂的是同一个大夫的号，严谨把人背进诊疗室的的时候，医生的脸上分明写着「你怎么又来了」几个大字。
做完检查后，医生看了看片子，一边在电脑上打字一边平静的向他讲述伤情：“胫骨轻微骨裂，考虑到伤者年龄较大，还是以保守治疗为主，打上石膏静养两个月应该就能恢复，不过我建议最好住院十天观察一下，期间再做一个全面检查……”
“大夫，请问一下……”严谨看了眼躺在检查床上的老太太，小声问了一句“那个治疗和住院费大概要多少钱啊？”
“不多……”医生继续平静地说着，“腿部固定费用三百，住院费是六百一天，全面检……”
我靠，这还不多？
后面那些杂七杂八的数字严谨根本没有心思再继续往下听，加上之前的检查费，随随便便就是七千起步了。
“医生，我跟这位老人家不认识，正好路过就把她给送来了，而且我身上也没这么多钱。”严谨压着嗓子解释了一通。
“你这个小伙子挺热心的嘛，上午那个你也说不认识。”医生十分配合的往前凑了凑，学着他的样子小声说话，“通知伤者家属了吗？”
“通知了，晚点儿应该会过来。”严谨说。
“那这样吧，你先把固定费和一天的住院费交了，等老人的家属到了你再问人家要钱。”医生给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
严谨无从反驳，只能乖乖地拿着诊疗卡去缴费窗口付了钱。
坐在走廊里看着微信上显示的两条合计一千三的支付凭证，他的心不停地往外淌着血，太阳穴蹦跶得厉害，眉骨和眼角的瘀肿本来都快忘记了，这会儿又开始扯得疼。
五点多的时候有个中年女人急匆匆地走进了门诊，找了两圈就听到她冲着还在打石膏的老太太喊了一句：“妈，你腿怎么了，这是骨折了吗？”
这女人顶着一头酒红色的短发，身上的售货员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长得跟老太太还挺像，听声音应该就是之前电话里那个不能早退的二妞。
老太太瞟了她一眼，没吱声。
严谨走了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阿姨，您先别着急，奶奶她只是轻微骨裂，医生说打上石膏休养两个月就能恢复……”
“你谁啊？是不是你让她摔倒的？”二妞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
严谨彻底无语了。
这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老太太愤怒地拍着床沿吼了一嗓子，“要不是多亏这个小伙子，我现在还坐在花坛那儿没人理呢！”
一旁的护士皱着眉头斥责道：“你们有什么话到外面去说，别都挤在这！”
严谨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走廊，那个叫二妞的女人跟在身后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心情不太好，一路赶过来有些着急上火。”
心情不好你冲我发什么火！
“没事儿，这是医药费的清单……”严谨保持着一贯的克制，秉持双方友好的外交原则，扯着嘴角从兜里摸出一摞单子递给她，“医生说建议住院观察十天，再做个全面检查，我已经交了一天的住院费了。”
那女人愣了一会儿，接过单子扫了两眼，直接塞进了口袋：“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面无表情地扭头走进了诊疗室，严谨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听到那句无理的质问时，严谨就猜到这钱大概是要不回来了，不过他的猜测被坐实之后，震惊程度并没有因此而减轻几分。
追进去闹吗？
还是吃了这个哑巴亏算了？
那个二妞一看就不是讲理的人，对自己的亲妈都不怎么客气，真闹起来说不定只会让自己难堪，可能逼急了还要被强行扣个推攘老人的「罪名」，这种事儿他见多了。
纠结了半天，严谨选择了后者，就当破财消灾吧。
他把老太太买的几兜菜放在了走廊的长凳上，拎着自己那份儿走出了医院。
顾晰打开车尾箱，从里头拿出一瓶矿泉水灌了几口。
从早晨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东西，烟倒是抽了两包，嗓子有些干疼。
但并没有感觉到饥饿，哪怕是居民楼对着他这面的几户人家的厨房里不断飘出油烟味儿。
除了有些呛鼻，也没闻出点别的内容。
四周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二楼客厅的窗户里已经黑成了一片，没有人回来，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有人回来。
罗婷这条线索算是断了，茫然和无措就像水泥地面被晒了一天后，随着夜幕降临开始升腾出来的热气，将他层层包裹。
心口有些发闷。
手机在裤兜里边震边唱，顾晰拿出来看了眼屏幕，是二姨打过来的：“喂？”
“顾晰，你赶紧来一趟中心医院……”二姨的声音很尖，有点儿刺耳，“你外婆摔断了腿，要住院十天。”
“我马上过去。”顾晰挂断了电话。
他往楼上看了一眼，轰着油门把车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