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莫要学我
只不过秦县丞的目光只在陈子惠的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便离开了,于他而言,陈子惠没有什么特殊的, 与普通的事物没有什么大的差别。
他的目光是发散的,把屋子的周遭扫了个遍, 从黑暗的地方到光明的地方。
在他的眼神转了半圈后,陈子惠的身子才敢抖一下, 只要是卫国的皇室当政,把他的身世揭露出来就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他不光与前朝有关, 还有人为小小年纪的他害死了卫国的开国皇帝。
没有人知道最好, 若是在他成功夺权之前有人知道了,他和这个知道了的人,只能活一个。
黑暗当中,他的目光如鹰一般锐利, 望着秦县丞,可秦县丞看的似乎是别处。
第一反应,韩昭昭觉得秦县丞指的是陈子惠,再一瞧他对陈子惠的反应,又觉得不是,他口中与前朝有关的活着的人另有其人。
可是, 若是与前朝关系密切的人存在,与陈子惠经历相似,深受当朝皇帝的迫害, 依着陈子惠的性子, 必然是与他报团的, 可是她从来打听来打听去, 也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一点儿的痕迹, 况且,秦县丞刚刚提起陈子惠的时候,他还是十分畏惧的,担忧到了自己的头上。
或许这只是一个泛泛的代称,就像匈奴人常祭拜的天上的神灵,谁也没有见过,但他们仍旧认为他们的存在。
秦县丞的目光扫过这间破旧的屋子,叹了口气道:“后来周恒死后,我也不受他的继任者的重视,我自请离了进城,也算是为了自保。再后来的事情你也大概知道了,就是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
在他的口中对周恒没有多少尊重,对于韩昭昭的父亲韩德元反倒是尊重得很。
“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认识你的?”
问话一出,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其实,对于父亲早年的经历,她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通过偶尔听到父亲提过的点点滴滴拼凑出来的。
父亲是在前朝进入了仕途,但一直不大受到重视,一直被边缘化,直到现在的皇帝在位,他因年轻时与皇帝是同窗,才被重视起来,官位一步步地攀上来。
父亲是一个正直的人,知道了秦县丞干过的这些事情,怎会与他为伍,与他交好。
秦县丞一愣,旋即答道:“早在京城里就认识了,不过一开始他对我的印象不怎么样,后来我到了晋阳,他守边关,与我共事,这才有了交情。”
别看秦县丞在京城里做周恒的走狗,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可是能做到得力的走狗的位置上的人也得是有能耐的,被贬到晋阳之后,他也确实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改革去了许多弊端。
韩昭昭记得自己前些日子刚刚开晋阳,听到有人说秦县丞被抓,街上的百姓纷纷叹惋,表示不理解甚至是愤慨。
这种有才能的人是父亲欣赏的,父亲在前线,他在后方,一定把一切都安排得极为妥当,可是谁能想到他一边做着父母官,为人所称道,一边勾结着敌方,虽然对于他来说,中原人才是他敌对的一方。
他若不是生在这里,从小到大见到太多血腥的场景,他是中原的血统,又浸染匈奴的文化中,一个人夹杂在匈奴与中原的怨恨当中,他应该也是个栋梁之材,真是命运弄人。
“我这一辈子,大抵也是如此了吧,我负中原人良多。我以前以为匈奴是弱势,一直帮着匈奴人,没想到等到匈奴稍微强大起来的时候,也是往中原抢劫,所以后来啊……”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我才告诉你要“和”,那时候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一句话都没有骗你,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缓步走着,移到了窗前,昏黄的月光洒到他的脸上,凉风从窗间的缝隙间吹过来,吹到人的脸上,吹鼓了他的衣袖。
“你既然这么说,那为何我见你还是常与匈奴人交往?”
“因为,到了那时,我还是不信,不认命啊,我见右贤王有才能,愿意学习中原的文化,便觉得他是那个能结束乱世的人,没想到他仍然是以血腥的手段解决问题。”
“我也没有什么办法,都被认定是匈奴的人了,怎么也逃不掉了,就是做起事来不大卖力了,我一直想找到一个能够能接受我的观念,做下去的人,我便想到了你,你算是我从小带大的,虽然以前的事情忘记了不少,但是潜移默化的影响是消不掉的。所以你知道匈奴人为何要将目光放到你身上了吗?”
联系之前的事情,韩昭昭觉得他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自从到了晋阳,她一直就是匈奴人针对的对象,她也不是很明白,只猜测匈奴人想离间她父亲与陈子惠的关系,造成内讧,但是又觉得未免太小题大做。
这么一说,她懂了些,是秦县丞把她当做自己的继任者,秦县丞以及她的观念都与匈奴人相悖,何况她还是中原人,不将矛头对准她,又去对准谁。
这一番话听下来,初时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后来,忽然想到了还站在她身后的陈子惠。
完了,露馅了。
一个看起来不大精明的人是不值得一个在两国之间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托付的,可惜,千算万算,她没有算中不知道陈子惠与她家不是一条心的秦县丞会说出这番话来。
那边还在讲着:“今日一见,我果然没有看走眼。”
战场上指挥人击鼓破敌,这么多年了,仍然铭记着他所说的“和”一字,哪怕身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战场上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你记得你兜里救了你一命的解药吗?那是我给你父亲的,你父亲又给你的,不是我,难道你父亲能拿到?”
他苦笑了一下,想起来那解药拿来可真不容易,只有一瓶,都给了韩昭昭,怕匈奴人针对她,怕她遭受不测。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努力保护着韩昭昭,有的事,早就预备好了,自从他见证了这个孩子的成长以来。
“那解药还在不在你手中?”
“在的。”
明明是被陈子惠拿走了,她却还是干脆利索地替陈子惠遮掩。
他放心地点了点头,韩昭昭便知道以后匈奴人仍旧会死死地盯着她,直接刺杀、下毒可能都算是直截了当的招数了。
很快,秦县丞的目光转到了陈子惠身上,偏过头来,半张脸上落了月光,半张脸藏在黑暗里。
“还有你啊,其实我也算是看着你这么一步步地从低微的位置上爬上来的,像极了我当年。如我当年,你的性子太烈,凡事都要分个黑与白,有了仇,哪怕隐忍十年也要报。这样做事太偏激,别又重蹈了我的覆辙。”
说起自己当年的事情,秦县丞的话有些凌乱,以他的经历和血缘,匈奴人和中原人哪个都算,哪个又都不算。
他以为自己和陈子惠的经历有几分相似,他还以为陈子惠是前朝的司空陈乐康的孙辈,陈家是唯一在杀戮中幸存的人,可是他没有想到,正是他在周恒身边的推波助澜造就了陈子惠的坎坷。
陈子惠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只一袭红衣分外耀眼。
垂眸,道了声:“我知道。”
淡淡地,听不出一丝情绪。
哪怕这个人与他为敌,可现在他也如看着小辈一样瞧着陈子惠。
“知道便好,莫要学我,把事情做绝,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还助纣为虐。”
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他叹了口气:“卫国的皇室这么自相残杀,在皇位上的时间长久不了,十几年前,他们立国的时候我就瞧出来了,以阴谋兴,也必以阴谋亡。有些事情,你没有听说吧。”
韩昭昭知道秦县丞指的是自己,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父亲从未和她提过,这些年,她生长在京城,看到的都是繁华与奢侈,谁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说他家的见不得人的事。
“若是你想知道,可以去中山郡瞧瞧。”
话说得极其缓,他又想起了往事,琢磨着其中的滋味。
而提起这个地方的时候,陈子惠的身子一抖,指甲抠到了手心的肉里,牙咬紧了唇,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中山郡这个地方,韩昭昭听说过,印象最深的是听丫鬟晓玉说她是那里的人,陈子惠从那里带她来到了晋阳。
据他所说,是自己领兵打仗的时候路过中山郡,顺道在那里停留了几日,那段时间大概是清明,祭拜的时节。
当时她就对这个地方感了兴趣,但受于身边人的限制,也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直到今天。
“中山郡发生过什么?”
“你听没有听说过周恒有一个女儿?”
周恒即是本朝的□□皇帝,对于周恒,钱县丞直呼其名。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的,清河长公主,早夭是吗?”
韩昭昭就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当她说出早夭这个词的时候,她便觉得这一定不是早夭。
与此同时,陈子惠又往后退了两步,完美地避开了他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