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折不扣的骗子
◎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往事仍然萦绕在陈子惠的心中, 他接着道:“我的母亲是一个矛盾的人,而我,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母亲逝世前, 我答应她,我会平平稳稳地过这一辈子, 可是在她和父亲去世后的几天,收敛了他们的尸体后, 我便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韩昭昭的头埋在他的怀里,身子显而易见地抖动了一下,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 仍然感觉到自己背上冒出的冷汗,淌下来,似蜿蜒的溪流一般,滑过她光滑的脊背。
与那纸张上所见的几乎一模一样, 只不过换了一个叙事的角度,他是从为人子的角度来说的,说得情真意切,一时间竟然让她有些分辨不出来,陈子惠是要试探她,还是真的一时兴起, 要与她诉说这些陈旧的往事。
“有时候我都要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罢,他看着韩昭昭,目光专注, 眸子中都是她的影子。
“为什么?你知道吗?”
韩昭昭微微抬起头来, 望向身边的人, 一缕发丝掠过她的面颊, 眼中澄澈不含一丝杂质。
陈子惠的心里蓦地一揪, 答道:“或者是源于内心里的责任,读过圣贤书,还担负着期盼,想要天下太平。”
“读书的时候,困倦了,伏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总会做梦,梦到天下大乱的时候,我去边境,有人拉着我的袖子,问我何时归,何时中原能免受战火的摧残。”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读罢书,梦到的不是先贤与他们口中的哲理,却是这种场景,一次又一次,在我的梦境中反复,梦了一次,似乎就是经历了一次乱世,听到了期盼之语。”
说话的时候,他一直专注地望着韩昭昭,似乎想从韩昭昭的表情里获取一些信息。
韩昭昭依旧是专注地看着他,面容平静,还带了几分探索的意思,欲要知道他之后还要说些什么,而心里早已经是波涛汹涌。
陈子惠说的都是很细节的场景,甚至在她没有应答的时候,又细致地描述了一番环境。
对于这一切,她也是有些印象的,只是具体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若是对于普通人,还能称得上“缘分”二字,而对于陈子惠而言,大概就是蓄谋已久了。
可是,将这一切拉扯到比他母亲临终的嘱托还要重要的高度,又令她的心里添了几分纠结。
她清楚,陈子惠是不会随随便便以自己的父母来发誓的,抑或是说,在“卫”这个以孝为先的朝代便是秉持着此种观念的。
“所以,夫君因此违背了母亲的意志,毅然决然地来到了京城吗?”
“是。小的时候,我也犹豫过自己的选择,它是不是错的,可是后来,我还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就当是我辜负了母亲的期盼。”
做出这样的选择,一是埋藏在自己心里的仇恨太深,看到世事如此,心里有太多的不甘,必须要找到一个宣.泄之处,二是那梦里的场景,从来都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据说,上辈子执念越深的事情,待到了这一辈子,越容易忘却,他也算是遵从了,记不得一次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与他说话的何人,可是她的期盼与渴望却一次次出现在他的梦里,逐渐逐渐地渗透到他的心里,改变着他一次一次的抉择。
“不,你不会辜负你母亲的期盼的。”
韩昭昭望着他,缓缓地说出来这番话。
话一出口,觉得有点不妥当,回想藏在盒子里的那封信,表达的就是他母亲的意思,那纸张已经有些旧了,他怕是翻过不止几遍了,甚至拿出来端详个数十遍,也有可能。
这话怕不是诈她的?
但后面的话,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因为她敏锐地感觉到,陈子惠一直在瞧着着他,目光一旦停留在她的身上,就没有散开过。
“我想,若我是一位母亲,我一定会遵从孩子的愿望,只要他做的不违背圣人之道,他的人生要如何过,该由他去选择。”
“作为一个妻子,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我成长的地方也算是半个边境,匈奴进犯边境,晋阳也难免其乱,每一次父亲都要去出征,我也是提心吊胆。见多了生离死别,所求的也是天下太平,同夫君一样。”
这话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只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才会明白其中的苦楚。
“是吗?”
陈子惠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不确定。
“是的,我相信我的夫君平定天下。”
他的能力,她毋庸置疑,只是戾气太重,或许是因为身上的怨恨太重,压在他的脊背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事成之后还要连带着屠戮一干人,其中应该就包括了她的家人。
望着自己的枕边人,在心里,她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知如今的他作何想法。
明知他大概会奔赴某个结局,明知她所说的于他而言大概是没有用处的,可是她还是多说上一句,对他,她是又恨又觉得惋惜。
“可是,我希望夫君不要太急躁,不要有太多的戾气,我想的是“和”这一字。”
脑海中又记起当年秦县丞教她识字的情景,秦县丞不是一个大众意义上的好人,被自己的过去与他人裹挟,在中原与匈奴这两国之间挣扎,可是,他教给她的东西,是没有错的 。
“战事关系诸多人的生死,不可不谨慎。”
她的话笃定,让陈子惠想起了多年之前,也有一个人,是这般告诫过他,可是在他逝世之后,他彻底被仇恨蒙蔽,违背了她的嘱托,如烈火一样,炙烤北境的土地,挥师北向,收复失地,可得之易,失之更易。
驾崩后几十年,失了他的掌控,失了士兵的庇护,在匈奴人积压的怨恨之下,又起了动乱,这一片土地又归入他们的囊中。
当年,她扶持他,说他能安定天下,最后也不过是这般结果,辛辛苦苦,劳民伤财折腾了一场,却是一场空。
“是,我明白。”
他点了点头,手抚过她肩膀上已经被揉皱了的纱衣,纱衣下是肌肤滚烫的温度,肩头处还存着他的口勿痕。
看向躺在床上的她,薄汗沾湿她的纱衣,更添娇.媚,情难自抑,俯身口勿上去。
她的手搭在了他的肩头上,手攥了一下他的衣服,是不情愿的模样,蓦地,他的手松开,方才已经经过一遭了,再来一遭,怕她也是遭受不住了。
“那好,睡吧,时候也不早了。”
又为她理了理纱衣,褶皱也稍微平整了一些。
陈子惠将她揽入怀中,不多时便睡熟了。
而这一晚上,韩昭昭硬是在熬着,他的头埋在她的肩头,眼睛闭上,睫毛垂下,遮成一片阴翳,安睡的时候平静非常,又十分乖巧,不会做出一点儿违拗她,与她为敌的事情来。
或许也只有在这时,睡熟了,一切放空,没有仇恨,没有这些恩恩怨怨,他也算得上是一位如意郎君。
韩昭昭伸手,轻轻碰到他的面颊,他没有一点动作,呼吸仍是睡熟了时的那般平稳。
经过这一天的磋磨,他实在是太累了,甫一放松下来,贴上枕头,人就睡熟了。
脖颈露在外面,没有一丝防备,而腰间的佩剑已经解下,挂在床侧的架子上。
他对她当真是信任啊,他本是一个心机缜密的人,到了她身边,竟是这般。
韩昭昭暗暗地感慨了一句,心里有了几分犹豫,他与她所想的,真的是一般模样吗。
表面上看来,他对她真的是很好的,可实际上袖中暗藏刀剑。
如他对她的父亲,一路上,她问过他好几遍她父亲的下落,他的言语里可见的是敷衍,问他,他说的全是她的父亲虽然在中山郡,但是与她又不处在个地方,过几天又要回到京城,事务繁忙至极,抽不出空来见她。
可当她背着陈子惠,派人暗暗去打听父亲的下落,得到的结果是父亲在卢奴县的郊外,距离她并不算远,陈子惠只不过是故意阻挠,不让她见到她的父亲罢了。
此时,对他的恨意占了上风。
轻轻拨开她揽在自己月要间的手,翻了个身。
他依旧是熟睡,连动都没有动。
又等了一会儿,韩昭昭才缓缓起身,陈子惠熟睡如常。
她蹑手蹑脚地拉开帷幕,到了外边,拿起这衣衫,解下钥匙,换上了另一个。
声音不大,没有惊醒任何人,只有浓稠的夜色笼罩在她的身侧。
换完钥匙之后,她总算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到床上时,陈子惠睡得很熟,丝毫不知道她曾起来过。
而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太想见父亲了,想把自己今日所见告诉他,想从他的口中破解积压在自己心中多年的疑惑。
等明天白天,再去问陈子惠,若他不应下来,那她便自己去寻个法子,总之,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见父亲一面。
她睡下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第二日是被陈子惠起床穿衣洗漱的声音惊醒的,红日在平原的一角冉冉升起,随及光芒普照大地。
“夫君起这么早是要做什么?”
“去规划修筑河道的方向。”
陈子惠一边穿上官服一边答道。
韩昭昭听到他的话,瞬间清醒过来,从床上爬起来,强忍着腰肢间的酸意。
按照皇帝的命令,陈子惠是去接替她父亲的职位的,陈子惠一来接手那边的事情,距离她父亲离开的时候也不远了,这一次见不到,等父亲回到京城后,怕也是难有这个机会了。
“我父亲是不是要回到京城了?”
陈子惠正在对镜正衣冠,听了她的话,扶着冠的手一停,答道:“是,应该是明日就该回京城了。”
“你今天会见到我的父亲吗?”
“会。”
语气里显而易见了冷淡,只回答了她一个字。
去接替他的职位,两人之间自然是会有交集的。
“那今日,我能同你一起去见我的父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