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那天, 蒋行冬送夏然到家后又回去找了尹祁，问他怎么了。
尹祁给蒋行冬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的男生，等男生意识到是他没交过的作业总能发下来, 上面做的题符合他的水平，字迹也相似, 应该练了很久。
男生玩世不恭，乐得清闲, 不管不问。
大概过了半个月，女生在他桌上贴了张便条, 写着“这个周的政治作业很多, 你自己写好不好”，男生在下面回了个字“谁”。
然后, 一切清楚了。
女生是班里的学委，负责收发作业。可想而知, 像一般校园小说里发生的那样，男生慢慢地也喜欢上了女生，愿意为她变好，开始学习, 他们在一起。
元旦那几天女生有亲戚回来，她去看望。
俩人不能见面，只在手机上聊，女生回复得慢, 男生见她来了消息就多跟她说一会, 怕下次再隔老长时间。
收假的那晚他想见她就去了, 等了好久, 却看见迟迟而归的她出现在一个男人车里。
男生死盯着那一幕，男人如何把女生抱到怀里亲昵再抱她下车, 从后车座拿购物袋给女生，女生踮脚亲男人，他看得清清楚楚。
背叛他不是第一次经历，无所谓。
就结束吧。
可女生不同意，她缠着男生解释，男生只觉得可笑，那是他亲眼所见啊。
男生开始看不懂女生。
夏然听到这里心底缩了缩，想起尹祁和她说的话，她那时尽管义正言辞终究是带了些偏见。
“故事里的女生是那个女生吗？”
夏然怀着侥幸，听到吧嗒的打火机声后，蒋行冬嗯了下，她一阵恶寒。
故事变成现实。
在学校女生不敢太纠缠，放假后她发割腕的照片威胁男生，但男生早已恢复了高冷薄凉，拉黑删除换号，竖起盔甲，头也不回。
女生似乎心如死灰，就在今晚真进了医院。
记者的采访速度快得像就在现场，女生妈在视频里哭天喊地，誓要把男生千刀万剐。但新闻一传出就被买断了，还没石子丢进水里的浪花大。梁家派律师去解决，梁思南也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做调查。
记者是女生妈雇的，他们想联合起来把事情闹大，一方为了钱，一方为了流量，前者觉得弱势群体站理会有大波的支持者，对方出于压力也会花钱消灾，后者认为青春家庭教育是热门话题，必然引起关注。
因为尹祁给女生买过礼物，也常带她出去玩，所以女生家里知道尹祁有钱，但不知道他的背后是她们惹不起的梁家。
蒋行冬给夏然打电话前梁思南来过消息，她花更多的钱买通医生，医生说都是假的。
梁思南还发了条“我感觉那个女生哪里不太对，我想深挖”，这个蒋行冬没和夏然说，恐怕前面那些已经够她睡不着了。
“就当个睡前故事听了，”蒋行冬看着手机里眉头没松过的人，强行命令，“现在深呼吸，平躺，闭上眼，睡觉。”
夏然才不听，问：“尹祁真的没事吗，他都压在心里会不会憋出病来？”
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多，表面看着再风轻云淡，心里也难受曲折吧。
“你以为他是你，别瞎琢磨了。”蒋行冬说，“他那晚跟我说完就放下了，那种女生还惦记什么，这次就是跟他爸斗气呢。”
夏然哦了声，慢腾腾地躺下了，眼没闭，她问了这么一句。
“你觉得女生是好人还是坏人？”
蒋行冬微微一笑：“这种问题尹祁都不问我了。”
夏然颜面无存，耍赖：“我更睡不着了，你唱歌给我听。”
蒋行冬：“闭上眼睛。”
她听话。
蒋行冬笑笑，咳了声后一展歌喉。
“如果我笑了，因为在想你，你总有无数奇怪的问题……”
夏然实在忍不住，笑着吐槽：“蒋行冬，你饶了我的耳朵好吗？”
蒋行冬问：“那你想不想听？”
夏然说：“想。”
于是，她就在他破碎的声调里入了梦。
睡得晚起得也晚了。
夏然开门出去，着实被院子里的场景吓了一跳。
尹祁披着围布，老实地坐在椅子上让外公给他剪头发，原来要遮住眼的发丝，现在只有小拇指盖那么长。
“醒了。”外公望了夏然一眼，又继续手头的工作，“小祁这样精神吧？”
“是。”夏然忍笑走过去，“谁要剪的啊？”
外公铿锵有力：“小男孩留什么长发，短发多利索。”
夏然看看尹祁，男生眼巴巴地回看她，脸上呈现八个字。
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
吃完早饭，俩个小的一手端着一个盘子往厨房走，夏然偷偷问尹祁跟外公说住几天。
“没说。”尹祁一点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外公说想住几天住几天。”
“……”这哄人的能力名不虚传啊。
她问：“那你打算住几天？”
尹祁：“过年吧。”
吧？夏然压住气，不跟小孩较真儿，就等从他哥那里讨回来。
在外公又要拉着尹祁下棋前，夏然叫住他。
她肚子里打好草稿说得就连贯，也不心虚：“我昨晚洗脸的时候手机不小心进水了，你的给我用用吧，我给你哥打个电话。”
尹祁没有怀疑，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给她。
“你告诉我哥了？”尹祁走一步转头。
“…没有。”
这一顿露馅了。
尹祁：“胡说。”
夏然紧张起来：“不是，你真走啊……”
尹祁噗地笑：“逗你玩呢，你还真信。”完了走向东屋。
“……”
夏然气得牙疼，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又弯了弯唇，相比第一次见他的拽酷，似乎多了份傲气和洒脱。
少年正在脱胎换骨。
夏然觉得自己现在活像个通风报信的小狗腿，她马上告诉蒋行冬，尹祁知道了。蒋行冬倒是波澜不惊地嗯了声，没指望她能瞒过似的。
夏然问：“手机什么时候还他？”
蒋行冬说：“先憋他一天再说。”
“理由呢？”夏然发现那小孩精得要命，得更精的人制他才行。
蒋行冬说：“就跟他说你哥不让你玩，都推我身上。”
“好。”夏然笑了笑，又问，“你哪天来接他呀？”
蒋行冬思考了一下：“你家里人什么时候回来过年？”
“一般是三十那天吧，我妈可能回来得早些。”夏然打消他的顾虑，“这不要紧的，只要我外公发话了家里其他人都是听的份，尹祁哄得外公很开心……哦对了，今早上外公把他的头发给剪了。”
蒋行冬笑了：“他肯啊？”
夏然：“嗯，特别老实。”
“那好办了，你想早点见我的话，我就早点去，想见我吗？”
蒋行冬勾引人的能力上涨，夏然的脸皮厚度也与日俱增。
“想得要命，快点来吧。”
说完，她就挂断了，仰躺到床上好一会才平复心跳，笑容经久不散。
手机响了下，消息通知上显示“明天见”三个字。
……
念在尹祁很快就走，外公让夏然下午带他去海边转一圈。
市里也有海水沙滩，但没这边的清澈深邃。
沿路的风景和空气清新自然，搁浅的木船增添了破败感，青水镇适合散心也适合远郊，即使在这个零度的冬天。
俩人下了台阶，踏过一块块圆石拥抱风平浪静的大海。
尹祁在打水漂，夏然习惯性弯腰捡石子。
“那边是什么？”
夏然抬头看，尹祁指着无尽的海平面。
“诗和远方。”她说。
尹祁：“……”
夏然也被自己酸到了，又一想，这个类比还挺合适，都是触不到的地方，好奇也向往。
她把几块扁石头给尹祁，问他：“昨晚你怎么和外公说的？”
尹祁：“实话实说。”
夏然哑了下。
尹祁表情淡淡：“我说我爸妈都不要我了，出来玩，外公心疼我就把我留下了。”
“你爸妈……”夏然打算劝解，尹祁看了她一眼，她又噤声了。
虽然第三方是客观的，但同理心这个东西很难共鸣，没有体验过真没法站在自以为正义的一方指手画脚。
夏然慢慢地说：“那你回家后不会再出来，了，吧？”
尹祁扔出一块石头，溅起三次水窝儿。
“我不回家，去我哥那里。”
夏然心安了好多，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听你哥的话？”
尹祁笑了下，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哥？”
夏然很快接上：“他长得好看。”
“……”尹祁无言一会儿。
其实很简单，小孩子谁对他好就依赖谁。
尹湘玉的婚姻，梁家一开始就不同意，但她一意孤行，闹僵关系。尹祁那时候不懂，只知道向着爸妈，对他们不好的人他就讨厌，所以不爱去外公那边儿玩。
可是慢慢地，家里的争吵多了。
虽然他们尽量背着他，但那种沉闷的气氛他察觉到了。他们聚少离多，他也见端倪。
那段时间陪他最多的是蒋行冬，男人是兄亦友。所以父母离婚后，他没感到伤心痛苦，更像是一种解脱。
“我很敬佩我哥。”尹祁说。
夏然心里是想替尹祁难过一会儿的，却抑制不住为蒋行冬荡起脸蛋。
尹祁见着说：“老师，能别笑得像花一样吗，没到春天呢。”
夏然挥拳：“小心我向你哥告状。”
尹祁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为什么？”夏然问。
尹祁说：“我哥信你，我就信你。”
夏然担不起，讲实话：“我已经把你卖了。”
尹祁没恼也不意外，说：“不一个意思，离家出走是离开家，那就不能找家里人，外人我最信你。”
“……”确实挺会说。
尹祁玩着手里的石头：“我爸要和我妈复婚，我妈问我的意见，我不同意，他们想说服我，我不听，就走了。”
夏然一时沉默。
“我可以接受我爸对我的关心，但我没法忍受我妈再次受到伤害，她也没有必要为了我委屈求全。”尹祁的声音里微弱的哽咽，将头偏向另一边。
“你这些想法跟你爸妈说了吗？”夏然问。
“没有，我不想说。”尹祁赌气般道。
“这个你和我有些像，心里有但不说。不过这可能就是问题所在，你不说对方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呢，哪怕是至亲，也需要沟通，你可以试着心平气和地与他们谈一次。”
夏然扯起嘴角：“尹祁，你比我勇敢。”
尹祁慢慢回头。
夏然说：“你如果认为这是当下最好的选择，就可以去做。”
尹祁似有似无地嗯了声，从石板上站起来走到岸边扔掉手里的石头，过了会，夏然看到他抬起胳膊蹭了下脸。
俩人回去换了另外一条路走，风景不一样，心情也不一样了。
夏然要给尹祁拍几张照片做纪念，男生犹犹豫豫，不肯抬脚。
夏然催促：“快点吧，我拍照技术你哥都佩服。”
尹祁这才去到一个自己满意的位置，摆了个酷酷的造型，正面背影各来了一张。
夏然随口夸：“小伙子很帅的嘛。”
尹祁一滞，走回去贱兮兮地说：“我要把这句话告诉我哥，还有照片也让他看。”
夏然哦了声，说：“照片我已经发了。”
蒋行冬刚问她在做什么，她就直接连人带景拍给了他。
尹祁突然手抖：“我哥怎么说？”
夏然看完微信界面跳出的一句话，从手机里抬头，说：“他说要揍你。”
“………你俩谈恋爱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