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1 / 1)

江湖容不下 翻云袖 302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三十六章

  这一晚的酒喝得非常尽兴。

  如果冷寒霜没有在喝醉了之后, 一边自以为不为人知地偷看秋濯雪一边叹气的话,也许秋濯雪会喝得更加尽兴。

  那一壶小酒当然不够,喝完没多久, 冷寒霜就起身去万剑山庄的酒窖里又拿了五坛美酒出来,他大概是此处的常客,下人们都很习惯, 早已将酒准备好。

  两人一直喝到天亮,冷寒霜已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秋濯雪还在自斟自饮。

  饮酒时, 人总是会不知不觉说出许多话来。

  冷寒霜也不例外, 两人先是转开话题, 说了万剑山庄的血劫剑一事,秋濯雪这才知道他是万剑山庄请来保护并且追查血劫剑一案的, 此剑事关重大,当然不能草率行事,除他之外, 江海士也是应邀而来。

  当初血劫刀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如今血劫剑又凭空出现在万剑山庄。

  世上从无妖魔鬼怪, 更没可能天降神兵, 有人竟能无声无息潜入万剑山庄,今日也许只为送出一把绝世神兵, 可谁知明日会不会要了他们父子的性命, 这不能不叫步渊停忧虑。

  而且血劫刀被毁后, 时隔五年, 血劫剑再度现身, 足见幕后之人根本不打算停手,接下来不知会引起一场怎样的浩劫,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步渊停都必须要追查下去。

  这血劫剑对外人也许还算是个秘密,可白日越迷津才在大厅之中问过,因此冷寒霜并无任何忌讳。

  不知是谁铸造了血劫刀剑,也不知是谁泄露血劫剑的消息,更不知是谁捏造了谎言要三大铸记的命……

  这三个问题似乎都冥冥之中指向同一处。

  不过这些事儿,跟秋濯雪其实关系都不大,一来他不用剑,二来他认识的剑客似乎对血劫剑都不大在意,而这档子闲事既有万剑山庄出手管了,他倘若再伸出手去瞎折腾,难免就真成了多管闲事。

  他喝了一夜酒,事固然没有解决,可闷气却消散了许多,加上也算与冷寒霜化敌为友,倒也有几分自在。

  不过想到自己身上这几笔莫名其妙的情债,秋濯雪实在忍不住头痛起来。

  他与慕花容的传闻,本就是二人有意为之,并不稀奇;他与风满楼之间的谣传……全仰仗了颜无痕的轻功与大嘴巴;至于黑凤凰,这女子不过是故意卖弄美色,耍弄聪明,将此当做自己的第三把武器,虽非是真正的□□□□,但人们大多只看表面,误解也不奇怪……

  可是柴雄与九冥候实在是……

  秋濯雪这辈子都没想过会跟着两人传出些什么,特别是柴雄……

  现在还有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好友。

  实在叫秋濯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眼下唯一庆幸的是,不论众人如何误解,大多都还是惜命的,不会傻到去越迷津的面前说这些流言蜚语,不然秋濯雪实在很难想象,越迷津听见众人认定他苦恋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这辈子恐怕就真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时辰尚早,晨风还带着几分寒气,冷寒霜的名字听着虽然冻人,但身体也与常人一般,酒劲儿退去,不免哆嗦了一下,秋濯雪摇头失笑,到房中找了件裘衣,盖在冷寒霜的身上。

  冷寒霜睡了片刻,酒意消去大半,神色虽懒倦,但警惕心仍在,忽听见耳后微微风起,心下冷笑,只当是秋濯雪终于暴露出真面目来,醉眼还未彻底苏醒,整个人已从桌前弹起,当即出手如电,一下子擒住秋濯雪的手。

  秋濯雪虽无恶意,但反应灵敏,见招拆招,转眼间,两人已手上过了几招,裘衣却还没落地。

  “冷兄好功夫。”秋濯雪微微笑道,两只手自冷寒霜的脉门上松了开来,伸手一捞,裘衣又在他手中轻轻掸开,“只是天寒露重,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冷寒霜闻言打个激灵,这才彻底清醒过来,两只手还伸在空中,眼睛已瞟向眼前这件裘衣,当即明白过来秋濯雪是好心送件衣服过来,反倒是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好似有意暗算,脸上倏然红了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冷寒霜性情强硬,从不肯低头,此刻纵有歉意,却也说不出口来。

  “不妨事。这酒喝得人头脑昏沉,冷兄久处江湖,抱有警惕之心才是常态,是秋某醉酒忘情,唐突了。”

  秋濯雪当然不恼怒,且不说冷寒霜与他作对多年,单说江湖人的警惕之心,毕竟喝醉酒后被杀死的江湖人绝不在少数,他就不会怪责什么。

  更何况昨夜的事,纵然叫人哭笑不得,却也足以说明冷寒霜并非是个小人,甚至还称得上是个有良心的好人,秋濯雪原先还觉他这人纠缠不休,多少有些惹人厌烦,故意叫他吃过几个闷亏,他却既往不咎,前来安慰自己。

  如今看来,自己也未必对他人没有偏见。

  冷寒霜听他温声细语,好似全然不在意自己刚刚出手伤人,不由觉得心下更为别扭了。

  “你不必如此。”冷寒霜咬咬牙道,“你莫忘了,我对慕姑娘仍是一样的想法。昨夜不过是不愿意趁人之危,更何况那事的确不是你的过错,我只是说句公道话,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就是你的朋友了……”

  只是他此刻却也难说自己的心思,只觉得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秋濯雪哭笑不得:“……我倒宁愿冷兄莫要说这句公道话。”

  冷寒霜闻言脸色大变,怒道:“你什么意思?!瞧我不起吗?!这公道话人人讲得,你以为我冷寒霜便讲不得了?!”

  秋濯雪当然无意惹怒他,艰难道:“……不,秋某并非此意……”

  “你不必说了!”冷寒霜大声道,“我冷寒霜不是这等厚颜无耻之人,你虽不愿信我,但我绝不会昧着良心!”

  秋濯雪:“……”

  不等人回答,冷寒霜已提起自己的断魂刀,怒气冲冲地翻墙回房去了,秋濯雪看了看侧面的大门,叹息道:“门虽在那头,但墙就在这儿,是了,何必舍近求远了。”

  如果不是冷寒霜的话,秋濯雪一定会很高兴交上一个有趣的新朋友,可现在他只想绕着这名好心的刀客走。

  他甚至已经有点开始想念那个让人有些烦恼的冷寒霜了。

  罪过罪过……

  秋濯雪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实在不该这么想的,虽然冷寒霜对真相多多少少有些误解,但这点瑕疵,与他的品格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毕竟不是人人都愿意为自己的对头说上一句公道话的,这种难得而珍贵的正直,秋濯雪本该感激才是。

  他现在只盼望冷寒霜不会傻到在越迷津面前也说上这样一句公道话。

  那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秋濯雪虽喝了一夜酒,但并不是很困,也无意回去补眠,于是在万剑山庄里随意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剑林之中。

  剑林本是万剑山庄祖上弃剑之地,后来步清歌立下规矩,万剑山庄之人必将自己一生所用之剑,尽数藏于此地。

  如今已过去数百年,无数锈铁伫立于此,见证岁月。

  越迷津也在此地。

  秋濯雪远远看着他,只见他穿行在剑林当中,似有说不出的孤寂,却也说不出的自在。

  这七年来,秋濯雪没有听说越迷津与任何人结交。

  亲人、结义兄弟、情人、朋友,人世间的一切瓜葛似乎都与越迷津全然无关,他只是在江湖上行走,孑然一身。

  秋濯雪有时候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以至于越迷津的性情愈发孤僻起来,他才入武林,所遭遇的就全是恶意,每个人对他都有目的,每个人都不愿去听他说些什么,总有人害他,诬陷他,他自然也就懒得再说什么,懒得再理会别人。

  很快,越迷津就转过脸来,隔着一层清晨的朦胧雾气,对上了秋濯雪的眼睛。

  “我打扰你了么?”

  秋濯雪一向是个很知情识趣的人,通常情况下,他绝不会贸然问这样的话,而会识相地悄悄离开,因为一个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往往是他已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蕴含着这样的意思了。

  他之所以这样问,反而是为了留下来。

  越迷津道:“没有。”

  说话间,越迷津已如同一阵烟般飘过来,身段轻盈,这轻功是秋濯雪教他的,过去七年,他还在用。

  就在错身的一刻,秋濯雪怔怔道:“你的轻功……”

  越迷津果然停住脚,侧过脸来,凝视着他,语气里既没高兴,也没愤怒:“我不会别的,你要是不高兴,我往后不会再用。”

  秋濯雪的心好像被扎了一下,他苦笑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紧。”越迷津说,“是什么意思,都已不重要了。”

  越迷津的眼睛、口吻仍与当年并没有什么两样,昨日那种厌恶似也已减缓,他只是不在意秋濯雪了。

  他的这种纯粹曾令秋濯雪受宠若惊,此刻却叫他不知所措。

  秋濯雪巧舌如簧,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知晓,自己往后最好是不要再来碍越迷津的眼,可又心有不甘。

  “你怎么……这么早来剑林,睡不着么?”秋濯雪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

  越迷津道:“这里让人很平静。”

  他在十六岁的时候,说话的模样就已叫人有些害怕了,只是那时候人们欺他脸嫩,年纪又小,没什么名气,便可用厌恶来强装镇定。现如今却不大行了,秋濯雪无论想如何亲近他,可看着他的眼睛,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秋濯雪想,原来我也是有些怕他的。

  “你不必勉强自己与我说话。”越迷津垂下眼,扫视着这些剑,似乎觉得它们比秋濯雪更有乐趣,“这些虚情假意,省下给别人吧。”

  秋濯雪缓缓道:“不是虚情假意,我想与你说话,只是怕你不开心。”

  越迷津终于看他:“那这次,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秋濯雪的脸色煞白,这次越迷津没有走,他却仓皇离去。

  这让越迷津扯了扯嘴角,想扯出个讥讽的笑容来,却始终扯不出来。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只要秋濯雪对他招一招手,越迷津就心甘情愿将心掏出来,简直像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