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血卦(1 / 1)

帝师的掌心娇 南间 3801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3章 血卦

  十五司有了人回来坐镇, 原本几乎乱成一锅粥的各部司领终于得以平静下来,众人按照陆执所绘的分路图一路检索下去,也渐得眉目。

  新提督现如今有了方向如蒙大赦, 当下一直在遣派汇总, 这一会儿挥汗如雨地跑过来。

  “禀帝师,十五司中个角落确都有埋藏的火雷, 不过都是要遇明火才燃的,倒不算大碍。罪犯定是想先引爆南门一侧的, 再以这炸力续引十三行一路,属下等按各关键之处排查了一周,总算能确准数量, 好在最要紧的褚继阁旁没有,现下应该能解除危机了!”

  “数量有多少?”

  “火雷共计一百一十七枚,”提起这数量, 提督也有些犯嘀咕, 只道, “这数量, 倒不像私炮坊中能制出来的。”

  陆执走到埋雷处,蹲下身来些, 伸手触了触土。

  “至少是半年前埋下的。这种数量的火药不可能是从京外运来的, 半年前官坊中有一批火药因质量不足而被勒令销毁处理, 去查一查, 有多少。”他吩咐道。

  提督愣了下, 立刻应下。

  不出片刻就有人前来回禀。

  “回帝师,回提督, 那批勒令被销毁的火药共计四石二斗。”

  提督脸色微变, 磕磕绊绊道:“那恐怕还未完全排查干净, 这一百一十七枚中的火药重量,只近三石八斗。”

  “你方才言褚继阁旁没有,褚继阁中呢,查过了吗?”

  “禀帝师,”提督挠了挠头,“褚继阁中是朝中至高军事要秘,无诏属下等不敢入内,何况此阁的机关锁令只有提督知晓,寻常人等大约也寻不到此处,更别提在此处埋下这等东西了。”

  陆执淡淡扫过来:“你忘了上一任提督是什么人?排查要紧,若十五司有失,你我二人都不必站在这了。”

  提督冷汗直流,明白要害,立刻遣人去取锁令。

  因得事关机密,提督不敢令人相陪,只得只身入内,行至地下密道,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褚继阁平日里无人涉足,地下空气潮湿阴冷,只有密阁内为防要本蛀乱,用了特殊工艺所制的干竹吸潮,无诏之时,只有每季开窗日提督才可入内巡查。

  然而现下距上次开窗日还久,此间的空气却有些干燥,夹杂着新雪淡淡的腥意。

  是有人来过。

  他手中沁出冷汗,机关锁在他手下轻轻咔哒了一声,密阁的门被打开。

  不是想象中的情况,却比想象中更惊恐。

  除却火石和火药,有一男子坐在书架当中。

  懒散地朝他提唇一笑。

  *

  “帝师,那人声称要见您,说、说要是见不到您,就会将褚继阁炸毁。”提督抹了把额上冷汗,声音带颤,若不是旁人扶着,几乎要双膝一软跪下来。

  “知道了。”陆执眉梢微挑,不甚意外,转身欲向里走。

  “帝师,不可啊,”有侍从上前拦着,急道,“还是让属下们去吧。”

  “他不想死,所以不会拿我怎么样,你们在外面守着。”淡声吩咐下,他只身步下密道。

  略带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硝石的刺鼻气氛,拨开机关锁,陆执瞧见了坐在密阁之中的人。

  他翻阅着炮□□,正看得认真,瞧见他来,象征性地拱了下手,笑着问候道:“帝师来了。”

  内室一盏油灯无声燃着,站在他面前的男子身影陷在昏暗之中,目色似乎很沉,周身皆是冷意。

  “帝师这么望着我,我很害怕呀。”放下了手中的图纸,萧润牵唇一笑。

  “不想再遇萧知事,是这样的境况,”陆执声音很淡,低眸道,“为陆某一人婚事这般挑拨,你费心了。”

  “你很想杀了我是不是,”萧润忽然抬了抬头,眼里蹦出些异样的光亮,近乎疯魔地笑道,“陆执,我最喜欢磋磨你这样的人了,偏偏你不光杀不了我,还得救我。”

  “别挣扎了,你不可能活着从南郑出去。”

  “是吗?”萧润摸摸下巴,而后看向他道,“不一定吧。”

  他眸色映出些微讽刺光亮,声音在空荡的密阁里有一二回响,听上去近乎阴森。

  陆执微皱眉,抬眼看他。

  “这样吧,你带我出南郑,”萧润微歪头瞧他,摸了摸脖颈道,“我就告诉你,江念晚在哪。”

  来不及反应的一瞬间。

  他的手被迫贴在他自己的脖颈上,且不住向里深陷。

  被骤然袭来的大力带着,他后背乍然撞在书柜上,柜角在地上磨出刺耳声响。

  陆执手越收越紧,一双墨眸紧攫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灯火在他眸中轻跃,将一片沉澜的黑搅开一个豁口,有遏制不住的怒意向上翻滚。他身上的理智全然烧净一般,手死扣在他喉上,几乎不留半分余地。

  萧润的脸很快青紫,在喘息不得之际,仍睨着他笑。

  “你、你……你不敢杀我。”

  陆执手上的杀意越来越重,萧润几乎意识恍惚,喉间支吾着,干涩地滚出几句话。

  “我若死了,我……我向你保证,她也会死!”

  “除了我……这世上没人知道她现在在哪,你……你敢赌吗?”

  陆执目中几乎现出血色,良久之后,终是松了手,却是往外走。

  萧润在他身后咳了好一会,喉间那些腥甜落下后,他捂着脖颈,扬起些头道:“李擎已经死了,你找他也没用。这世上只有我知道她在哪。陆执,好说歹说你身上也有我们赤赫的血脉,何必非为南郑效力?你带我出南郑,我就告诉你她在哪,你若愿同我一起重建赤赫,我封你做个异姓王,不比现下日日受旁人掣肘舒坦许多?”

  见他回过头,萧润笑道:“我现下孤家寡人一个,除却活下去别无所求,你威胁不了我。无非我同九公主一起死,黄泉路上也好作伴。你没多少时间了,她最多撑六个时辰。”

  陆执在密阁中的一个机关匣中拾出两粒丹药,转身骤然掐住他下颌,迫他咽了一粒。

  萧润拗不过他,呛咳了阵后冷笑:“你以为凭这个,我就会听你的?你做梦——”

  “青玄丹,两个时辰毒发,解药在城周驿站外十三司,”陆执手腕轻动,将同样的药咽进自己口中,“我带你出城,你告诉我她在哪。”

  现在这约才算是真的有了效力。

  萧润愣了下,不想他能为江念晚做至此,半晌回过神笑道:“还是帝师有办法,这才对——”

  被他一柄短刀比到颈间,萧润从善如流笑道:“你放心,她不会死的。”

  *

  被置换到马车之上,萧润瞧他避开鹰眼巡逻,一路行程错杂却能不被任何人监视,轻轻一笑。

  “旁人都说帝师是朝中最有道眼的人,现下一看,果真如此,”他尚有些呼吸不平,只轻移视线瞧着陆执,声音带着笑叹,“我就知道,帝师一定有办法送我出京。”

  “她在哪。”

  萧润轻呵一声,道:“别着急,我之后想出南郑,还要倚仗帝师的手段,定然不会失约。只要我能出京,帝师就能知道九公主在哪。”

  眼见着就要到达城外,却见马车转而向西山行去。

  西山上寂寥无人烟。两个时辰未到,已经能看见京外驿站。

  “我与帝师真是心有灵犀,我也猜帝师会从西山送我出京呢。现下城防都一直布在城中,定不会有人有闲暇管这儿。帝师心思剔透,我向来心服口服的。”萧润边笑着边跌跌撞撞下了马车,站在西山顶下,周身衣袍被风吹得猎猎。

  他从山上睨着驿站的位置半晌,忽然回眸道:“只是一直好奇,为何我无论要采取何动作,帝师似乎都能提前知晓一般,倒像是活过一遭一样。若是真料事如神,帝师不如猜猜,九公主在哪?”

  “我劝你不要耍小心思,”陆执瞧了眼西山下一片隐秘的林丛,冷色抬眉,“我要见到她,不然你拿不到解药。”

  “帝师是讲信誉的人,我自会配合,”萧润从山上睨着护城河岸上的残雪,笑道,“从这往东三里,你自会见到心上人。若是不信,我同帝师一起去就是。不过我也怕帝师见到人之后就会对我不利,必须得让我的人跟行才行。”

  林丛中似有冷刃微动,折射出淡而利的光。

  陆执只淡淡瞧了一眼,默许。

  护城河往东三里,是一处建在山腰上的矮亭。

  “就是那了,我可没骗你。”萧润眉梢微挑,目光却在移过去的时候微顿。

  他视线停留在亭旁碎掉的护栏和山腰处断裂的树枝上,又瞧了瞧山脚下的冰雪相融的河水,而后唇边逸出惊异的笑。他瞧了片刻,摸了摸下巴道:“这可不能怪我,恐怕是你心上人自己逃走的。”

  见着陆执转过身,萧润极快地举起双手向后退。

  “真不能怪我,我只是让李擎把人带到这儿。许是药效不够,九公主中途醒了也未可知。”萧润微侧眸向身后望去,林中刀刃一瞬大动,十数个黑衣人极快移到他身侧,和陆执形成对峙之势。

  他一笑,道:“既如此,我自不敢再让帝师相送,之后的路,我自己走就是。”

  陆执身周只有一个驾车的侍从,在这一刻被对面衬得分外单薄。

  “你还有一刻能活。”陆执目如沉澜。

  “知道,所以就不和帝师耗了,我们赤赫的人动作都是很快的,就不劳烦帝师为我取解药了,”瞧见身后有人过来,萧润伸手接了药丸,径直送入自己口中,而后轻佻一笑道,“不过我的人手下都没个分寸,城外那驿站怕是要毁干净了,恐怕分不出帝师的那一份了。”

  陆执一直沉默不语,看着他张狂大笑,又看着他一点点面色改变。

  脸上泛起青紫色,萧润憋了片刻,于喉间吐出一口极乌的血。

  他极不可置信地扬起脸,手按在胸前似乎想平缓呼吸,却不可抑制地又吐出鲜血。

  他不顾一切地朝陆执扑过去,怒不可遏道:“你……你设计我!”

  站在陆执身侧的车夫骤然将人格开。

  曹选微掀开蓑帽的檐,沉声道:“萧知事误会了,帝师给你吃的是补药紫金丹,并不是什么毒药,这本是为了你好呢。你却非要自己取解药,那解药中的寻坞草会冲克紫金丹中的三苓,形成剧毒,眼下就是天王老子都没法救你了。”

  萧润再没力气撑着站立,一点点跪下去,大口喘息却被一口血呛在喉中。他面如金纸,深躬着身子倒下,表情扭曲七窍流血,像是痛苦至极,却仍不忘挥手让人进攻上去。

  “这是世上最夺命的奇毒,发作时极其痛苦,且要一刻才能罢休。知事别着急,咱们慢慢来。”曹选将蓑帽掷在地上,抬眼看向疯魔一样迎过来的黑衣人。

  “陆执……”萧润狠狠咬牙,声音抑不住颤抖,被巨大的痛苦折磨得面目全非,他指尖抠进地面渗出鲜血,“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

  陆执转身不语,看了眼曹选。

  曹选立刻会意,点头道:“帝师,这里交给属下,您去寻九公主吧!”

  这些人虽经过特训,却也构不成太大威胁,曹选一人应付足矣。

  陆执顺着山路走到河畔。

  河流不急,没有脚印,也没有挣扎的痕迹。

  什么都没有。

  身后是萧润近乎癫狂的狞笑和诅咒。

  “陆执,你永远……都别想找到她……我死以后,她也得给我陪葬!”

  越到这种恐惧担忧到极致的时刻,他反而越能静下心来思索。

  在许州的时候,他被人围堵在小市,有人朝他射箭的时候,他面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些微声响,下意识提了臂去挡。

  本是躲不过这一箭,但面前有极快的箭风扫过,恰将他腕上的发带一起带着拂动起来,顺着这发带被风递过来的角度,他凭着本能确定了箭的位置,在它钉上手臂前将箭握了住。

  这发带能救他一次,他相信,也能救她。

  师父曾说过,他是南郑最有灵性最有慧根之人。

  希望这份佛缘,能让他找到她。

  他将腕上的发带解下置于案旁,指尖于发带旁画了一个圆。

  圆中各对十二方位,他手腕微垂,有血顺着腕汩汩淌下,渐渐在圆中凝成奇异形状。

  “帝师!”曹选自余光中瞧见他用禁术来卜卦,眉头深深一皱。

  血卦,以对方曾用过的物件为媒介,以血做灵,可近乎准确地占得对方所在处境。

  只是,有反噬。

  帝师第一次用血卦,是在十六岁卜出三方会川的时候。那时他于梦中六爻之后,醒来以血卦做了方位。彼时用此术是迫于处境的无奈之举,可用过之后,却在镜玄司三日都未醒来,老帝师自是怒极,勒令他不准再用。

  虽有诸般禁忌,可现下为了九公主,想是拦也拦不得了。

  陆执视线下移,凝着血流的方向,轻声念着。

  “丙子,癸未,庚辰,”应着纳音,他眉头却越发紧缩,“涧下水,杨柳木,白蜡金……”

  血位方正如盒,闭锁无出口。

  他指尖上的血珠因轻颤抖落下来,他唇色近白,凝着那枚发带不语。

  白腊金乃成型金,这世上只有一种成型金会凌驾于方正闭锁的杨柳木上。

  是棺。

  “晚晚,你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