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月宴
这句话被风送进耳里, 陆执微怔,垂下眼来。
江念晚呼吸稍促,心口一阵混乱的失序, 片刻后也鼓足了勇气, 抬眸望向他。
其实这话或许她不用讲,他也清楚得很, 但这也是她第一次,和旁人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曾和她说自己不值得, 可江念晚眼中的陆执,从来都是最值得的那一个。
有纬纱在眼前挡着,她大着胆子去瞧他的眼睛。
陆执眉眼生得惊艳, 却也疏淡至极,一双墨眸如不透光的黑夜,惯常是一副冷到极点的漠色, 任谁都不敢靠近。
但江念晚几年前第一次见他, 却意外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似有冰山消融。那时天光微暖春日灿烂, 漫天梨花雨却比不得他半分容色。
就好像被那年初春的和煦感染一样, 他周身的层层寒意也被尽数散开,让她瞧清楚了陆执这个人内里温柔而暖的底色。
她一直觉得, 自己在他心中, 也一定是与旁人不同的。
“方才你若是牵着我, ”江念晚将花灯的竹杆递到他手里, 红着脸, 声音越来越低,“我也不会走丢了。”
陆执下意识握住她递过来的竹杆。竹杆上尚有小姑娘手心的余温, 带着一点因紧张而泛出的潮意。
她把她的心思, 在这一刻, 毫无保留地递与他瞧。
却也是他几乎承受不起的。
良久的寂静之后,陆执开口:“公主年纪尚小,很多事……”
江念晚倔强仰起头,盯着他:“我不小了,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何况父皇已经有意为我指婚,在帝师眼中,我还小吗?”
“也未尝不是好选择。”
他语气平缓,江念晚却听得又恼又气,一时间被噎得说不出话。但既然已经坦白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不脸面了。
“可于我来说不是好选择,”她手攥紧了,固执地抬眼,“于我来说,帝师一直都是……”
暖风轻轻吹起小姑娘面前的纬纱,陆执瞧见她唇瓣咬得发白,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口。
“我唯一的选择。”
陆执垂眼看她,墨眸中蕴着些许她读不懂的情绪。
江念晚微怔,听得他温和出声:“公主与我,未必有好结果。”
“你凭什么这么讲,你怎么知道有没有?”听他这样认真的语气,江念晚气得头脑发懵,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前世的记忆出了问题。
她应该怎么才能告诉他,只有他才会成为那个好结果。
但她怎么觉着,瞧着对面人的神情,像是比自己更笃定?
江念晚怀疑他误会了什么,但是没有证据。
“若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还请帝师告诉我。我一直都不喜欢你像两年前那样,一言不发就与我疏离。我年龄小也没你聪明,帝师的心思,大多数时候我都不懂,”江念晚低眸半晌,心口酸麻,声音有些干涩,“可我想懂。我想明白你,陆执。”
他不回应,声音放轻:“回去吧,公主。”
“今天你必须得给我一个解释才行,我都和你说了这样的话了,”江念晚急了,抬眸看他,“只要别是什么八字不合的说辞,我都认。”
听了她的话,陆执眉梢微抬,似是笑了下:“许也真是呢。”
江念晚目光很没出息地滞留在他唇角稍纵即逝的笑容上,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你开什么玩笑啊!”
陆执无言沉默。
他是帝师,自比她懂这些八字六爻的玩意,江念晚不欲与他争执这个,心中恼意迭起又不知如何发泄,只抱手嘟囔道:“你怕不是觉得自己太老了,配不上本公主。”
这句话没找回多少脸面,陆执却淡笑点了头。
“确实如此。”
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江念晚瞪他,张牙舞爪:“陆执,你……你就是个骗子、混蛋,你之前答应我的都不作数了是不是,你言而无信,你小人!”
“公主日后想让陆某做什么,都自当赴汤蹈火。”
只要不是这件事吗?
江念晚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马车到了二人面前候着,她喉咙忽然有些发紧,松开了握住他衣袖的手,闷声无言上了车。
一路上一言不发,江念晚坐得离他极远。
回了宫也未同他再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只默默走回去。
陆执看着她的背影,轻触着手中的月兔花灯,站在原地很久。
*
很快就到了中秋宫宴。
拜月仪式庄重严肃,须得皇帝亲自拈香祈福。皇子公主们依礼制站在皇帝两侧,循例递了香。
递香过后,便是诵念祷文。
历年惯常是由帝师来诵,江念晚不太敢转头,瞧着眼前没发现他的身影。
正想着,却忽然有人从身后走来,视线攫到他衣袍的一角,江念晚骤然心跳加速,匆匆低了头去。
这几日她去决明堂也是混在人群里,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见到他就难堪。从前她并不懂,喜欢一个人竟是这样的滋味。早知道会这样,她才不要记得前世的事,她才不要喜欢他。
星月同辉,他声音清冷,在月下淡声诵来祷文,如同谪仙现世。
江念晚盯了好半晌,才十分挫败地发觉,现在笃定心思不要再喜欢他,好像有点为时尚晚。
也不知是何时结束的仪式,江念晚有些恍惚,昭和殿前人多而夜色又昏暗,她没留神险些被台阶绊倒。
有人错过她的身子,右手轻而有力地拽住她的衣袖,令她身子回正不至摔倒。
她刚要抬眼去看,却忽然感受到熟悉的寡淡松木香意,一时身子僵住,心口不受控制地失序,只垂眸瞧见他黑色云履,又见他提步走远。
似是感受到她这些时日不愿见他,他亦十分避让,注意着分寸。
或许也不能这样说。
在她没有主动去寻他的时候里,他一直都注意着分寸,像是只把她视作公主,却从未允许她变成其他可能。
前世如此,这一世亦然。
拜月仪式结束后就是月宴,宴会上热闹非凡献筹交错,江念晚却提不起什么心思。
“怎么了?”江念珠举着酒盏走过来,递了一杯甜酒给她,“还是没俘获你心上人的芳心吗?尝尝这个,是甜的。”
江念晚把酒盏捧在身前,瞧着杯中清酒映出的倒影,有些失神:“说了不是我……”
江念珠颇为不客气地戳穿她:“啧,还嘴硬呢,你眼睛都红了。”
江念晚无声闷下一口酒,认了:“他会不会根本就不喜欢我啊?”
江念珠替她斟好,难得柔下声音来:“你不是说他对你很好吗?”
“他是对我很好……”指尖微用力,她道,“但他也没有给我回应。”
“那你不如直接问问,他既然对你好,为什么又不肯对你的心意负责。若真是个不负责的人,倒也不值当你为他伤神。”
江念晚抿下口酒,嗫嚅:“他不是那样的人。”
江念珠只觉得她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看她的视线如同看傻子,感慨道:“我从前也没觉得你这么蠢啊。”
江念晚却觉得自己被点透了,只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不如直接问问他!既然不肯对我的心意负责,为什么要待我好啊!”
那旁却忽然静下来,江念珠示意她小声些,同她一起看向场中。
场中江效跪着,正在回父皇的话。
“回陛下,父亲确实不日即将归京,臣听说边关战事大捷,如今凭陛下福泽庇佑,终于四海初定。”
皇帝很是欣慰点头:“你父王很好,用兵如有神助。”
“若非有帝师提前画阵,破了敌军长嘉关的严防死守,父亲也不能赢得如此漂亮。南郑有帝师和父亲这样的人为国尽力,皆是因陛下的君主之德彰示天下,得万生敬重。”
“属你嘴甜,”皇帝一哂,“今日是家宴,你不必拘束。”
“臣知晓。”
“等你父王回来,朕也要好好帮你议定婚事了,”皇帝放下酒盏,淡笑,“你不错,朕很属意。”
宴上烛火摇晃,江效耳尖渡上些许暖意,他声音里带着些腼腆与拘谨。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谢陛下。”
随着他那侧应下,父皇的目光似乎也遥遥望了过来。
江念晚心头一沉,正要站起身却被江念珠拽了住。
江念珠低声在她耳侧提醒:“做什么?今日是中秋月宴,你不要胡来!”
江念晚勉力冷静下来,重又握上酒盏,终于肯安分下来,垂着头不说话。
宴会不知何时又恢复热闹。
皇帝因边关战事告捷心中高兴,故而多喝了几杯,现下已经要去歇息了,只嘱咐其他人自便。
席间气氛也因此松泛不少,江念珠一直陪在江念晚身侧,直到瞧着她霍然站起身,摇摇晃晃道:“我必须得去问问他。”
“你这样子去问谁啊?”江念珠皱了眉,连忙叫香兰来扶她,“快回宫吧,明日再说。”
江念晚瞧了她一眼,嘴上应了:“好。”
瞧她还算听话,江念珠放心了些,喝了口茶水歇了歇,可再抬眸见她走出去的方向却懵了,问自己的侍女道:“她是不是走反了?”
“好像是……”
“天杀的江念晚,你给我回来!”
奈何江念晚虽喝醉了,走得却不算慢,江念珠一路追过去也还是差出好远。
忽然瞧见前面似乎有个身影,瞧着身形颀长,是个男子。
江念珠心头一动,微侧身躲在树后。
他步伐不算缓,腰间荷包坠了下来,是封线松了。
借着月色,江念珠莫名觉着这青玉色的荷包有些熟悉。
封线因为荷包的落地,又松开了些许,恰对着她的方向。
顺着视线,江念珠瞧见那荷包中有半截发带露出来。
她险些觉得自己眼花了,因为这发带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江念晚从前配过的。因着之前丢了,还向她宫里要过浮光锦,奈何她宫中也没有拂紫色的,也就作罢。
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拾回那只荷包。
江念珠在树后顺着这只手看上去,借着银色辉光瞧见男子俊逸清冷的容色。
也瞧清了这个人。
她终于知道为何觉得这荷包熟悉了。
这是帝师的。
这他娘的……
是帝师的。
作者有话说:
小9:打算和渣男分手了,谁也别拦我。
小10:你分归分,没说过我猜他有隐疾的事吧?
小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