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孤怕她做傻事
几乎是同时, 脸色变了又变的杨遵义下定了决心,左手用力抬起。
只是那只手还未来得及挥下,一支箭矢撕裂夜空, 没入杨遵义的眉心。
只余一截箭尾在外,尾翎异常鲜艳。
“大人!”
杨遵义后退了一步,仿佛不敢相信, 又仿佛极不甘心, 他这一生祭献上了一切就是为了往上爬,而今才爬到一半,一切就结束了。
他身后的堂侄杨宏上前扶住他,他圆睁双眼, 一句话也来不及留下,便断了气息。
杨宏的表情看上去比杨遵义还要惊骇欲绝。
杨宏才接上赵硕的武职, 才尝到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滋味,大树就倒了。
“放箭!”杨宏嘶声大喊,“杀了他们!”
如今唯有拿着太子的人头去见庆王,才能铺平他的青云道!
杨遵义的死让府兵和姚城卫的士气大打折扣,听到这句命令才重新扣箭上弦, 其中有不少人将箭尖对准了同袍。
那是渗透进府兵和姚城卫中的南疆军。
只是南疆军是借在姜宛卿做法事时才有机会扮成灾民大批混进姚城, 渗透的时间有限, 人手也有限, 虽然放倒了一大批人, 还是有不少箭矢疾若流星,射向河心的小船。
姜宛卿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声响。
未未在船舱中出箭,但即便是后羿转生, 也不可能凭一张弓瞬间拦下所有的箭。
姜宛卿挣扎着想和风昭然调换位置, 风昭然紧紧地抱着她, 根本不容她有任何举动,随即带着她一起扑倒在甲板上。
箭太多了……这样也躲不过的……
姜宛卿绝望地想。
人走到了绝路,脑子大约就会变得不正常,她索性什么也不想了,双手捧着风昭然的脸,狠狠地回吻。
斗篷罩住了两个人,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天地,只有他们两个。
死就死吧!
在这个时候,水面上的船只像是约好了,宛如风行水上,犬牙交错,挡住了那阵箭雨。
“保护殿下!”
百姓们嚷嚷着,将船挤得更紧一些,密密麻麻塞在了官船与小船之间。
别说是箭,现在连只苍蝇恐怕都不大好飞过去。
百姓们以为还会有箭对着他们的殿下,所以豁出命也要救人,但实际上官船上剩下的的府兵和姚城卫根本没有再拉弓的机会,渗透进来的南疆军拔刀便砍,双方已经是短兵相接。
南疆军久经沙场,能作为先锋被派过来的全是精锐,惯来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府兵和姚城卫们哪里是对手?不消片刻胜负立判。
最后一名姚城卫倒下,杨宏徒劳地挥刀:“你们、你们反了吗?!”
“反的是太守大人和将军你啊。”张述从南疆军身后走出来,隔着百姓的船只向风昭然所在的方向一拱手,“太子殿下为国为民,连龙王都敬佩,杨太守却视之为妖邪,当众以下犯下,谋杀太子,罪不容诛。我等弃暗投明,为民除害,罪无旁贷!”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在人声与水声中依然传得很远。
斗篷下的两个人顿住。
视线对上,唇慢慢分开。
然后不自觉都笑了。
他们两人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哪怕是在荒园里抱团取暖的时刻,都比不过刚刚从鬼门关兜转来的一回。
姜宛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风昭然则是看到她笑,便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劫后余生,大难不死,总是很让人高兴的。
“你接下来怎么办?”姜宛卿小小声问,“我是不是坏了你的事?”
“孤接下来……”风昭想了想,道,“准备去挨骂。”
毕竟张述是个罕世难逢的碎嘴子。
但在那之前……
他把斗篷的帽子拉得更严实一些,低下头。
*
姜宛卿回到太守府,人还有点恍惚。
按照她原本的安排,宋延和宋晋夫将在她“投河”之后奔走呼号,徒劳无功地打捞个三五天,最后为姜宛卿立一个衣冠冢,父子俩含泪回京。
世上从此再没有太子妃,姜宛卿从此自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岭南的荔枝,南疆的酒,江南的月……只要她想,都可以拥有。
但今天晚上这一出又一出的,完全没给父子两人呼号的机会。
宋延把姜宛卿送回房中,姜宛卿呆呆地坐着,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看样子也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父子俩互相看了一眼,离开的时候,宋延拍了拍姜宛卿的肩,长叹了一口气:“卿卿啊,要不,还是跟着殿下吧,别折腾了。”
……反正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太子的手心。
姜宛卿心里想的不止这个。
她以往再怎么折腾,都是她自己的事,现在眼看把那场大战都折腾进来了。
杨遵义已死,消息很快就会送到京城,风昭然没有时间去丰城悄无声息地起兵,当夜便宣读了杨遵义诸般罪状,还在姚城县衙粮仓下起出了五万两白银,正是“杨氏一系多年来贪墨”所得。
这个夜晚注定无法平静,南疆军全体出动,姚城官场但凡叫得上名号的官员全被从床上拉起来,关进了大牢,家产一律充公。
快马星夜向丰城疾驰,前去调兵。
风昭然决定以姚城为大本营,三日之内集结兵马,剑指京城。
无论上一世还是现在,姜宛卿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和这场战争有关系,她上一世心心念念只求风昭然平安顺遂,这一世把这个愿望换给了自己——远离皇宫保平安。
她从头到尾想要的都只是个人的自由,完全没有想过要祸乱苍生——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张述看她的眼神完全像是在看褒姒再世。
姜宛卿整个人一哆嗦,她可从未有过被人骂上千年万载的大志。
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跟芙渠窝在一处做针线。
杨遵义死了,芙渠痛哭了一场,不是伤心,而是高兴的。
再也没有人会在她身上留下那么多伤痕,再也没有人随时都会把她打得半死。
蒋氏去桐城的真相姜宛卿也告诉了芙渠。
芙渠听完呆了片刻,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就像是把生命中所有的灰烬都吐出了生命之外。
姜宛卿在姚城拿姜家的名头被人众星捧月这么久,再加上姚城官员个个都贪得满坑满谷,官眷们出手巴结时分外大方,让姜宛卿在一年不到的功夫就攒起了一批厚实的家底。
她取出一部分给芙渠,“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没了,你以后好好过活,只要不是大手大脚,这些钱够你安安稳稳过到下辈子了。”
芙渠却没接,“扑通”一声跪下:“芙渠想跟着娘娘。”
那天姜宛卿“投河”,芙渠自责最深,她认为姜宛卿当真是要殉情而死,而自己却被姜宛卿骗去无量观取东西。
姜宛卿心说你跟我做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明天在哪里,但芙渠脸上满是泪痕:“我不想再待在这里,这里太……我想换个地方,只要不是这里,哪里都好。”
姜宛卿想了想:“罢了,你就先跟着我吧。”
天大地在,总能找到安置芙渠的地方。
芙渠欢喜得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绞尽脑汁,又是做衣裳又是炖汤,让姜宛卿送去给风昭然。
姜宛卿直接把衣裳放到一边,然后揭开汤盅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芙渠细数自己在汤里放了多少滋补药材,“殿下这几天几乎是日夜不眠不休,这汤正好……”
话没说完,就见姜宛卿自己端起汤盅,把汤喝了。
芙渠:“……”
“殿下在忙,别去打扰。”姜宛卿道,“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不添乱就是有功了。”
风昭然现在有多忙,她完全可以想象。
他的忙碌里应该有她不少的功劳……
直到大军集结完毕,未未告诉姜宛卿第二日清晨便要出发,姜宛卿才让芙渠再炖了两蛊补汤,端着往风昭然房中去。
先在门外给了守在阶前的未未一盅。
未未那碗是甜汤,喝完眉开眼笑,“姐姐东西收拾好了吗?别忘了多带点糖。”
姜宛卿答应了,走到房门前,正要叩门,就听张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姚城自古便有通渠之便,向来富庶,而今又宰了数十头肥羊,所获颇丰,再加上治水功成,河运畅通,姚城进可攻退可守,乃是最最稳固之地,殿下若是为娘娘计,将娘娘留在姚城是最稳当的。”
姜宛卿心头一跳,大为赞成,立刻把耳朵贴到门板上。
就听风昭然叹了一声:“不成。孤不在她的身边,孤怕她又做傻事。”
姜宛卿:“……”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殿下你安心去吧!
“可娘娘是女子,随军而行,殊为不便。”
“无妨,她跟在孤身边就好。有孤在,她向来最是安份,绝不会惹事。”
里面的张述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忍无可忍,道:“娘娘确实是不惹事,一旦惹起来,天都要塌下一角。”
“张卿,丰城虽有铁矿,但不事农桑,不兴买卖,所能供应者唯有军械而已。我们当初选在丰城,只是因为陈卿是自己人罢了。”
风昭然道,“而且从丰城北,一路途经三州数十府,每一府都是阻碍。但从姚城走河运,只消十日便能直抵京城。我们都知道若是起事,姚城比丰城好上十倍,但在姚城动手,风险太大,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这次全因太子妃之故,我们才铤而走险,一举拿下了姚城。张卿,你与孤皆欠太子妃一声谢。”
姜宛卿:“……”
她原以为是自己坏了事,没想到倒立了功?
屋内的张述只想说殿下你这一颗心已经偏到了黄河外,就那天晚上,随便哪一步出半个岔子,您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哪里还谈什么大业?
不过太子都护短到如此不要脸的程度了,张述也知道多说无疑,再次确认了几件出兵事宜,便告辞出来。
姜宛卿后退几步,做出刚来的样子,“张大人。”
“娘娘。”张述非常敷衍地拱手行礼,脚不沾地地走了。
姜宛卿过来并不单纯是为了送汤,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只是碎嘴子张述都没有劝住风昭然,她的底气又少了几分,进门之后放下汤,不知该怎么开口。
风昭然尝了一口,问她:“是不是吓着了?”
姜宛卿不知他何出此言,摇头,“没有,我好得很。”
风昭然搁下手里的汤,轻轻一拉,将她拉到膝上坐下,把她环在怀里,低沉的声音没有掩饰疲倦,“连汤都没有自己炖,还嘴硬。孤不喜欢喝这种汤,药味里搀着肉味,若是你炖的还罢了,旁人炖的孤不喝。”
姜宛卿心说你还挑上了。
但他看上去真的是累了,眼下一片青黑,靠在她身上合上眼,竟是想靠着她打个盹。
姜宛卿很少看到这样的风昭然。
她轻轻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心底里有很柔软的情绪,轻声道:“殿下,你不用带着我,放心吧,我再也不会投河了。”
风昭然闭上眼睛:“卿卿,那天晚上孤带着酒去看你,你也是跟孤说,你会好好的。”
“……”姜宛卿,“那不一样,我只是一时情急……”
“不投河,上吊呢?服毒呢?”风昭然睁开眼看着她,他的眸子非常黑也非常深,“若是将来情急,你会选什么法子?”
姜宛卿用力摇头:“什么也不选,我真的会好好的!”
“卿卿,孤不会再信你了。”风昭然道,“你可以不跟着孤,但孤不能不看着你。从今往后,你休想再离开我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9 01:29:59~2022-08-30 00:2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点点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