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现在安心了吗？
此刻雨势已经小了些, 男人们披着油布在雨中忙碌，女人带着孩子避在几处较为完整的屋檐下，雨声与人声里, 姜宛卿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什么？”她愣愣问。
风昭然发现那日从密林回来之后，姜宛卿就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他开始以为是害羞，但害羞断没有这么一直害的道理。
太子殿下对于天下大势了如指掌, 对于姑娘家的心事却是一片茫然。
只觉得这般情形不对头, 但为什么不对头，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还好今日听到了姜宛卿这番话，终于解开了他的疑窦。
“太/祖遗训，风氏皇帝必娶姜氏长女为后, 孤身为太子，‘喜欢’姜元龄是职责所在。”
与其说是喜欢姜元龄, 不如说是在喜欢姜家。
没有一个太子不需要姜家的支持。
“可你……明明那么喜欢她……”
姜宛卿完全目瞪口呆，两世里，他对姜元龄的深情都历历在目，他所有的欢喜与深情都给了姜元龄。
“孤很聪明，对吧？”风昭然, “孤若是要做一件事, 总能做得很好, 包括喜欢一个人。”
每一件事情都有自己的规则, 掌握了规则便能做好。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 根据她的喜好，让她开心；当她伤心难过，在旁陪伴；不时要准备一些礼物, 还要时常说些甜言蜜语。
他向来觉得情诗最是无稽, 但好用便用一用。
姜宛卿的脑子完全是懵的, 她道：“把手给我。”
风昭然伸手。
姜宛卿抓着他的两只手，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现在告诉我，你当真从来没有真心喜欢过她？”
她的手上沾了一点雨水，湿湿的，凉凉的。
眼睛睁得老大，黑白分明，眸子里清晰地映出风昭然的倒影。
风昭然看出她前所未有的认真，感觉自己找到了症结所在，不由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稳稳地答：“从来没有。”
姜宛卿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半盏茶时间，终于确认这真话。
风昭然微笑着低声道：“现在安心了吗？”
姜宛卿放开他的手。
风昭然不想松，他喜欢把她的手握在手心的感觉，像是握住了世间最美好最贵重的东西，想一直收在手心里，谁也不给看，永远不放开。
他从前一直做着“喜欢”姜元龄的事，心里并没有考虑过是不是真的喜欢，只觉得大约天下的男女皆是如此。
但姜宛卿来到他的身边后，他慢慢感觉到了不一样。
对姜元龄，他会考虑“该”怎么做。
对姜宛卿，只有“想”怎么做。
“卿卿，孤从前觉得男欢女爱皆不过是各有所图，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多半是图她能给自己的助力，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多半是图他给自己的照顾，但和你在一起之后，孤才发现不是……”
向别人倾诉心事非常愚蠢，但在姜宛卿面前他好像总是有很多话想说。
可惜他没能说完，姜宛卿直接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
“刚才有个大妈问我有没有红糖，我这就去拿给她。”
她一面说一面就跑，只身冲进雨幕里。
风昭然：“……”
她甩开他的力气不小。
这次他可以确定，她不是害羞，反而像是有点害怕。
太子殿下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微微皱眉，怎么会这样？
姜宛卿跑进厨房，喘息不已。
两世为人，她什么都怀疑过，就是没有怀疑过风昭然对姜元龄的深情。
可是老天，他对姜元龄的一往情深居然是装出来的？是假的？！
这个人身上还有什么是真的？！
*
荒园很快有了极大的变化，不单能住的屋子都补好了，灾民们还清理出大片的废墟，准备重建家园。
园子里疯长的野草也被清理干净，横生的树木也被砍下来，只留下了一些原有的大树和果树。
园外的荒地很快被开垦出来，方家村作为最近的村落，帮忙提供了大量的农具和种子，两边有来有往间，还有几户人家刚好有适龄的儿女做成了亲家。
那几位原先打宋晋夫主意的婆婆妈妈们都高高兴兴地准备起各家的婚事来。
宋晋夫松了一大口气。
姜宛卿回想起上一世，黄河决堤，洪水泛滥，方家村的田地房屋被冲垮，村民们有门道的都去投亲奔友另觅生路。方嫂出殡时，全村剩下的人不到往日的五成。
而今保住了田地，两边村子里热热闹闹，那条由姜宛卿开出来的山路被人修整踏平，两边人商议定了，等雨季过去就一起修路，得修到能过花轿才行。
荒园也有了新名，叫姜家村。
这是方家村的人先叫出来的，因为常来方家村走动的人是姜宛卿。
今早难得短暂地天晴了一下，姜家村热闹非凡，男子们盖房子盖得热火朝天，女人们则染布织布，悉数染成红色。
这些布几乎是整个村子里一起凑出来的，姜宛卿也把自己压箱底的那点布全拿了出去。
那支珠钗当来的钱全用来买了粮食，野地里有野菜，山林里有猎物，小河里有鱼，只有粮食日日这么多有人要消耗，又一时半刻种不出来，全靠银子在维持。
姜宛卿前所未有的忙碌，每家每户的房屋盖得怎么样了，满园乱跑的孩子分别是谁家的，她全都一清二楚。
风昭然把孩子们归到一处，就在假山下搭了一处凉棚，开始教孩子们读书认字。
闲不住的孩子们顿时有了去处。
风昭然作为夫子十分严格，虽然从不开口训人，但孩子们被他多瞧一眼就乖乖听话了。
于是姜宛卿常常瞧见孩子们原本在活蹦乱跳地打闹，远远瞧见风昭然过来，便一个比一个老实，垂手站立，纷纷行礼：“夫子。”
村里的媳妇们也都喜滋滋的，男人们原先都是家里的甩手掌柜，但自从来到这里后，发现风昭然下厨做饭样样精通，纷纷有样学样，媳妇们皆轻松了不少。
大家都说逃难逃到了风水宝地，原以为生机已绝走投无路，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就在这日午后，雨下得大，姜宛卿在和妇人们一处搓麻绳，风昭然在给孩子们上课，敕命风昭然去姚城治水的圣旨下来了。
大家这才知道，夫子与姜娘子居然是太子与太子妃。
所有人都很震惊。
郭茂林送风昭然来的时候轻车简从，接风昭然离开的时候却是仆从如云，拿出了桐城最高的规格。
未未和空虚自然是要跟着风昭然去姚城的，风昭然将宋延与宋晋夫请到房中密谈。
昨天晚上，风昭然找姜宛卿聊过。
因为人多屋少，自从灾民来后，姜宛卿和风昭然便让出了自己的屋子，分男女杂住，两人照料安置灾民，都很忙，连吃饭都很少碰在一处。
当然，这种局面姜宛卿是有意为之的。
风昭然问姜宛卿，若是他去姚城，她有何打算。
姜宛卿很是诧异，上一世他可没有问她的意见，便直接吩咐宋晋夫送她回京城。
“殿下治水要紧，我就不跟过去碍事了。”姜宛卿道，“这里的事情还很多，我就留在这里吧。”
风昭然在姚城不单要忙治水，还和越先安在姚城碰头，共商大计，将会非常忙碌，肯定是顾不上她。
等到风昭然离开这里，前面看守的衙役自然也会撤走，她便是自由之身，找个机会便可以离开。
两只猫儿在风昭然脚下打转，它们已经不是奶猫的模样了，小狸冷傲，小橘绵软，两猫现在是全村的宠儿，孩子儿上课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给两只小猫捞鱼虾吃。
此时不知是难得有机会赖上风昭然，还是感觉到可能要和主人分离，猫儿蹭来蹭去，十分缠绵。
只是风昭然没有理会它们，姜宛卿弯腰抱起小橘，风昭然看着姜宛卿：“卿卿，你在害怕孤吗？”
姜宛卿：“怎么会？”
“从你进屋起，就没有正视看过孤。”
姜宛卿立即抬眼看向他。
眼神下意识想挪开，但她控制住了。
他的感觉是对的，她有点怕他。
上一世她总是看不懂他，渴望能多了解他一点。
这一世她是越了解便越觉得他危险。
若他对姜元龄的喜欢是假的，对她又能有几分是真的？
“孤好像把你吓着了。”风昭然苦笑了一下，“罢了，眼下只要你安稳便好，其它的等日后再说吧。此地劳苦，若是你不愿跟孤去姚城，便回京城吧——”
姜宛卿直接便道：“不，不回京城。”
风昭然：“大灾之后必有大乱，姜家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姜宛卿，“我喜欢这里。”
回京城的路上就有流匪，她可不会再让宋晋夫出事。
风昭然瞧了她半晌，“孤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犟？”
“殿下现在知道了。”
风昭然没有说话，把她手里的小橘抓过来抱着，走了。
此时姜宛卿看着宋延和宋晋夫从屋子里出来，连忙迎上去，“他跟你们说什么了？”
他不会是一意孤行，仍旧要把她送回京城吧？
“殿下说此地眼下虽好，但不可久留，你既然不愿意回京城，我们就陪你在这里再住半年，明年一开春就去丰城，殿下说那里的指挥使可靠，可保平安无事。”
宋延说着，微有疑惑，“不过殿下到底是担心有什么事？”
姜宛卿听到不用回京城便松了一口气，她不便透露将来的战乱，便道：“可能是担心灾后民心动荡吧。”
“卿卿。”风昭然在屋内叫她。
姜宛卿走了进去。
风昭然的眸子很沉静，目光很温柔。
这样的目光让姜宛卿觉得他也许真的有几分喜欢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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